<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和儿媳妇巧仙吵了嘴，一大早就憋气离了家。他出村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公鸡还在使命的吼，村里的人大多还没起床。</p><p class="ql-block"> 去哪儿哩？有福老汉心中也没个底，只是沿着麦地边的小路瞎漫游。麦苗已经出穗，正在灌浆，漫沙地绿油油一片，闻着那气息都能让人醉。有福老汉不像城里的老爷子老太太们的命值钱，没有早起锻炼身体的那一说，顾不上。往常早起，出被子进作坊，钢磨一转铮铮响，白花花的豆浆到这时能流半大锅，捱到太阳出山的时候，五大锅嫩生生的豆腐早就压了架。手艺人勤谨，有福老汉六十五，一年能挣个万儿八千的，全凭起早摸黑，功夫里摽哩。</p><p class="ql-block"> 然而有福老汉今早上不进作坊啦！日他先人，不干啦！倒不是有福老汉受苦受怯了，有福老汉有得是力气，有得是功夫，老了老了越干越待干，问题全是让儿媳妇巧仙给气的。家有三个女，连妈四个贼！凭你把命贴进去，挣个金山银山，也吃不住巧仙卖了儿子招女婿——往外倒腾。图甚咧？有福老汉还能活几天？六十五，黄土埋到脖根底的人啦，趁这几年政策好能动弹，急赶着挣俩钱，还不是给你们小两口子打江山？说破天，有福老汉也带不进棺材里去。巧仙哪巧仙，说你脚大，你可真要穿套鞋咧，真是唱旦角的不擦粉——专跟班主怄气哩。</p><p class="ql-block"> 说其他的，有福老汉不是榆木疙瘩雕得死脑筋，他从心眼里服气儿媳妇的好。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让全村人评评，谁不夸巧仙长得美，谁不夸巧仙有一颗善良的心勤快的手。炕头的针线，地里的营生，喂猪牵羊，伴鸡打狗，甚甚拿不出手来？有福老汉做豆腐，那是他爹花了五年时间从他爷爷手里学的，他爹又用了三年时间教会了他。而巧仙一过门，三个月就成了老公公的好帮手，那可真是看一眼就会，点拨一下就通。想当初有福老汉替在部队当连长的儿子到巧仙家登门求婚，就是看上了她的这。</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服儿媳妇，还服在儿媳妇的志气上。巧仙过门说话就整三年啦，有福老汉早就想抱孙孙，老盼着儿媳香酸的吃辣的，谁知巧仙不。儿子探家那阵子，小两口子一嘀咕，把村管会给得生孩子指标退了回去。呀呀咧——人家生孩子想要都要不上，这小两口送上门都不要。巧仙哪巧仙，说你能、说你精，头上戴袜子——你能出角来了。不说退回去指标，老公公的孙子梦这下吹了、碎了、砸了，气得有福老汉一天没吃饭，躺在炕上生闷气。天黑时，小两口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粉丝荷包蛋，送到了有福老汉的炕桌上。儿子说：“爹，吃饭吧。”有福老汉装作没听见。儿子又喊他：“爹，吃饭吧。”有福老汉干脆用被子蒙了头。巧仙推一把男人，走到炕头，轻声细语对他说：“爹，我知道你是生我退指标的气哩。要说，我也巴不得早点抱孩子哩，可是爹呀，你也知道现在村里人都在干甚哩，政府让致富，难得的好光景，人们都憋足了劲儿发财哩。爹呀爹，我要是早早拖累个孩子，您就少了一个好帮手，咱这二年能致了富么？能发大财么？爹呀爹，您抬抬头吧，咱清清爽爽干二年，等咱存上它几万元，我保证立马给您生一个胖孙子。爹呀爹，您说哩？”</p><p class="ql-block"> 话是开心的钥匙。巧仙的这番话，实实在在打动了有福老汉的心。倒不是巧仙的话软语绵绵，有福老汉一辈子就佩服有钢骨、有血性的人。巧仙的志气，把有福老汉的心一下子捅了个豁亮。于是，他慢慢地坐起来，望着儿媳妇：“巧，爹不如你……往后，你就当这个家吧！”</p><p class="ql-block"> 可是现在哩？孙子没抱上，这不说。公、媳俩人，起早摸黑地干，致富了、发财了，大数数的存款折子十几张，可是、可是哩，全给村里的众人挣上啦。现在想起来，好不后悔死人。自己为何要钱不要孙子咧？自己为何那时要让巧仙当这个家咧？自己为何……唉唉唉，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磕了牙给肚里咽，能说甚哩。</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愤愤然了，愤怒中夹杂着万分的懊丧，愤怒的双眼呆滞滞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双手狠劲地抱着那颗早已谢顶的头，一屁股坐在地头的田埂上。</p><p class="ql-block"> 能说甚哩？巧仙对他那是蹚鞋不用锥子——针（真）好。儿子不在家，可有福老汉比儿子在家都享福。他胃不好，巧仙可着心让他吃。他生来爱干净，巧仙可着心让他穿。巧仙从来都不大声和他说一句话。偏偏昨天晚上，该咒的昨天晚上，有福老汉竟然向巧仙发了火，而巧仙竟然过门三年来，第一次大声顶呛了他。唉唉，窝窝头翻身——有多大眼，现多大眼！</p> <p class="ql-block"> 他先人的，能怨有福老汉么？全得怨隔壁那个刘二拐子。</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看着刘二拐子脱掉开裆裤，看着刘二拐子长成铮铮的汉子，看着刘二拐子当了兵。中越自卫反击战，刘二拐子在炮火中丢了一条腿，那年架着条拐退伍回了村。村里闹致富，你刘二拐子人不济，再说国家每个月都给你钱花，还不知足，黄土地下雨——哪哪儿都是泥（你），专门凑红火 ，吵闹着要开个杂货铺。要说，村子虽大，供销社就那一家，平时买盒烟得跑好长的路。添个杂货铺，有福老汉打心眼里赞成，起码往后买烟少跑点冤枉路。可是刘二拐子家底薄，本钱不足，本不足你就别开了呗，干甚要找有福老汉的麻烦事。</p><p class="ql-block"> “有福叔。”刘二拐子架着拐，找到有福老汉的豆腐作坊，“我想……我想向你借一千块钱添添本，年底就还你。”</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就怕这，他一辈子做人，不想沾别人的，也不愿让别人沾。再说，借给个靠得住的人家还好说，刘二拐子？不保险呐，别是鸭子孵鸡白忙乎，到头来填了无底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因此，他做出一副作难像：“二拐侄，不是叔不借给你，叔今年的帐还没收哩。”</p><p class="ql-block"> 刘二拐子灰溜溜准备要走了，可巧仙你这时搭得甚腔哟。“爹，昨天不是才收了两千块钱么？”</p><p class="ql-block"> “呃呃，是吗……”哭不得，笑不得；巧仙呀巧仙，骂人不吐核，这一招你太损啦。“是咧是咧，我忘了。那钱在我大衣柜里锁着呢。”</p><p class="ql-block"> 事情糟就糟到这。有福老汉眼睁睁地看着刘二拐子从巧仙手里拿走了一千块钱，心里像十个指头抓痒痒。巧仙还逞能，追着刘二拐子的屁股嚷：“二拐哥，不够了你再来哟。”再来？再来你巧仙吃得住么？</p><p class="ql-block"> 刘二拐子后来没有来，倒是巧仙搭夜又给刘二拐子送了五百块钱，说是让有个富裕头。</p><p class="ql-block"> 刘二拐子呀，全是你惹出的事哟。你不来借钱，巧仙能把钱扔过去么？有福老汉能生这么大气么？公媳俩能伤了和气么？他先人的！</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一阵子心酸。他坐不住，站了起来，顺手从中式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揉得皱巴巴的纸烟卷，抖着手，摁了三次打火机才把烟卷点着。气人哩。心酸哩。给了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他先人的！</p><p class="ql-block"> 光是刘二拐子也好说，屁股后面紧跟了个二寡妇。二寡妇，命不好，男人在煤矿，去年丧的命。可二寡妇有血性，带着半大的儿子种西瓜，眼看着西瓜人头大了，二寡妇突然像得了病，整天价苶呆呆地直发愣。甚原因，谁也说不清。</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歇过晌，巧仙一撩公公住屋的门帘，闪身进了屋，慌得有福老汉忙坐起：“巧，有事？”</p><p class="ql-block"> 巧仙口没张，先挂了一脸笑：“爹，你晌歇得好？”</p><p class="ql-block"> “嗯，好，好。”</p><p class="ql-block"> “爹……”</p><p class="ql-block"> “啊。”</p><p class="ql-block"> “爹……”</p><p class="ql-block"> “啊——巧，你、你咋啦？有甚心事哩？”</p><p class="ql-block"> “爹，你说二寡妇可怜不？”</p><p class="ql-block"> “可怜哩。”这巧仙，牛嘴对着马屁股， 搞甚鬼名堂？有福老汉弄不清，只好顺着儿媳溜话边。“二寡妇，是可怜。”</p><p class="ql-block"> “爹，你说二寡妇栖惶不？”</p><p class="ql-block"> “栖……惶咧。”</p><p class="ql-block"> “爹，你真好。你知道二寡妇这两天发甚苶吗？”巧仙不笑了 ，没等有福老汉让，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瞪着两只乌黑的眼，直瞅有福老汉的脸。那眼神，锋锋利利，啧，像两把刀！</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摇摇头。打实说，他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她家西瓜地要追化肥，算算得用小三百多块。追吧，可二寡妇就是没这多钱。不追吧，那人头大的西瓜就毁啦。爹，给了你愁不愁？”</p><p class="ql-block"> “给了谁也愁。”</p><p class="ql-block"> “爹，你的心真好。你说她家瓜地的化肥该不该追？”</p><p class="ql-block"> “没说的，追！”</p><p class="ql-block"> “爹，你真好。可二寡妇没钱，你说怎办咧？”</p><p class="ql-block"> “……先和人借着使。”</p><p class="ql-block"> “她孤儿寡母，哪儿去借？爹，你心好，你说哩？”</p><p class="ql-block"> “……”我说个屁！这巧仙，说着说着就来了。闹了半晌她绕了七七四十九道弯，末了在这等着你。秋撅子日捣老公鸡——能耐不小。刘二拐子借钱那事，有福老汉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了。可这一桩、这一桩说甚也得顶挡住，巧仙你再能，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大米干饭，焖着看。咬住牙就不松这个口，看你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爹。”</p><p class="ql-block"> “唔。”</p><p class="ql-block"> “你说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爹，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好心人，肯定不忍心二寡妇那几亩西瓜毁喽。借几个钱给她，她得记你一辈子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爹，你不吭声就是同意啦，那我替二寡妇全家谢谢你啦。”</p><p class="ql-block"> 乳毛还没退完的巧仙，就把胡子一把的有福老汉治了，连吹带捧，嘴上直抹蜜。有福老汉扔掉开裆裤六十多年啦，今儿个就让巧仙给刮了油水。唉，他先人的！</p><p class="ql-block"> 下午，巧仙也没再跟有福老汉打招呼，愣借给二寡妇三百块钱。三百块钱，天，摘了心挖了肉，你当是自己印票票咧，想印多少印多少咧！那是豆腐作坊里血汗换来的，容易吗？轮到你巧仙，出手就是几百几百，大气，慷慨，蚂蚁戴谷壳——充甚的大头鬼哩？呸！</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气哩，火哩 ，多想找人发发火！多想找人吵一架！多想村里头骂大街！可是有福老汉打住了阵，儿媳妇不像亲闺女，打不得，骂不得，说话语气重不得。况且儿子不在家，闹起来外人见了好说不好听。愧只愧当初不该把管家的权交给她，现在只好忍气吞声、眼巴巴地看着由她折腾。哑巴吞苦果——认了。他先人的！</p><p class="ql-block"> 烟屁股烧了手，有福老汉猛激灵地觉得钻心疼。他狠狠地使劲摔掉烟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太阳不知甚时露出半张红扑扑的笑脸，猛然地跃出地平线，随即给大地撒下了一层暖暖的金辉。有福老汉眯着眼看看太阳，然后使劲地又坐在了田埂上。</p><p class="ql-block"> 小儿不经惯，给二分钱颜色就不知要开多大的染坊。这一“忍”一“认”，事情愈发的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巧仙你也太那个啦 半夜吃桃子，专挑软的捏是怎的？胡三小家盖新房，碍着你巧仙甚事，借给人家三百三，羊群里站骆驼，显着你啦是怎的？马留柱家长途贩运亏了本，亏、亏得人家马留柱，没亏你巧仙。鬼使神差，一天往人家马留柱家跑了六七趟，又问这又问那，倒像你是甚的调查团，末了末了擩给马留柱五百整，还说甚“大兄弟别灰心，拾掇起来再干。”倒像你是人家甚的神圣。张大疙瘩结婚，女家彩礼要得吓死人，大疙瘩哭丧着脸找上门来借钱，好赖话等人家先张口。可你巧仙，致了富倒像小了三辈，抢着给人家送笑脸。那一下顶坑人，一下子出去了八百三。还有呐：东头李家二百五，村西梁家一百八，村南……芭蕉公主的窝——无底洞！能贴得起么？全村五百户人家哩，你挨家挨户去贴吧，去送吧，有福老汉就是累断了脊梁骨，架得住你巧仙钱垛垜上翻跟头么？有福老汉差几岁整七十啦，人活七十古来稀，这辈子这世界上的事经够啦，你那么向着村里的众人，当初为甚不吃众人、喝众人？他先人！等你贴完了， 送光了，你等着吧，等你有了难处，众人要是能帮你一个子儿，有福老汉算瞎了眼！现在的人，祖宗呐，哪一个不是在钱眼里长大的？那心，那肺，全和钱连着筋咧。他先人的！</p><p class="ql-block"> 但是不管怎地看不惯，不管怎地后悔的要死，家丑不可外扬。有福老汉还总算是有福老汉，小米干饭毕竟吃得多，站得高，看得远，为了家庭的和睦，始终没和巧仙张口提。实在是为了刘毛棍买拖拉机事憋不住口啦，否则，有福老汉还准备忍下去哩。</p><p class="ql-block"> 刘毛棍买拖拉机，连车带兜近一万，刘毛棍手里只有五千五，他不想贷款，便试着和有福老汉商量，有福老汉根本没搭他这茬。一是刘毛棍历来和有福老汉不对劲，前些年刘毛棍用毒药药死过有福老汉两口大肥猪。二是刘毛棍张口就要借五千，数数大的吓死人。刘毛棍在有福老汉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踅回去便找了巧仙。醋就坏在这块麯胚上，巧仙如数借给了人家。有福老汉的肺都气炸了，鼓足劲吼了一声：“你这个败家子，咱们分家吧！”</p><p class="ql-block"> 巧仙正在电灯底下做针线，见公公气咻咻的样，忙放下营生站起身，挂着一脸笑 说：“爹，你怎啦？进屋来吧，进来坐下说。”</p><p class="ql-block"> “打一耳光揉三揉，别来这一套。”有福老汉叉起了腰，眼睛瞪得赛过电灯泡，“搔羊毛搔出血来，你搔得也太枯啦。我就是挣上个金山银山，能带到棺材里去？我拼着命，给你两口子拉正套打江山，可你、你……吃里扒外，拿着钱添欢众人，家当都快让你抖光啦！”</p> <p class="ql-block"> “爹……你消消气。”巧仙倒了一杯水，递到有福老汉脸跟前，“爹，喝口水，压压火。”</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看都不看巧仙的水，叉着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p><p class="ql-block"> “爹 ……都怨我不好，惹你老生这大气。”巧仙不笑了，把水放到桌子上，直盯盯地看着有福老汉，“爹，你说没有党的好政策，咱能不能挣这几万块钱？”</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不回答。</p><p class="ql-block"> “爹，你说，咱一家富了，看着村里人还受穷，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还是不回答。</p><p class="ql-block"> “爹，，村里人有难处，咱比他强，该不该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依我说，爹呀 政府让咱们一部分人先致富，那是给大家做榜样咧。没有党的致富政策，再有十个咱们，再有十种手艺，咱也富不了。爹你做了一辈子豆腐，甚时候挣过几万块钱的存款哩，想都不敢想。可现在，不敢想变成了事实，实实在在的事实。咱们有了，可有的人还不行，不如咱们。与其让票票歇在银行，为甚不能拿出一些，借给村里人使唤，大家都挣钱哩？爹呀爹，我们越有钱、越发财，越要记住全村的老少爷们。爹呀爹 ，我说得在理不在理？你要认为吃了亏，你愿意分，就分开过吧，把借出去的钱划到我名下好啦。”</p><p class="ql-block"> 啧啧，狗咬玻璃——满嘴是瓷（词）。在巧仙这一套理论面前，有福老汉哑了，有福老汉干张嘴回不过话去。然而有福老汉不服气，他先人的，说一千，道一万，这巧仙是猴子拉稀——肠儿五肚全坏啦！</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嚯”地站起来，愤愤地把脚下的一块土坷垃踢出老远。太阳已经爬了一竿子高，给大地越发洒满了金辉。有福老汉贩死了。怎办哩？他先人的！找儿子去，或许能让儿子管教住他媳妇咧。对，找儿子去！</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想到这里，快步向村里走去。他得回家，拿上路费就去部队找儿子，赶早班班车到火车站，还来得及。</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进了村，打老远就看见自家街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天！出了甚事啦？别是自己和巧仙呕了气，巧仙一时想不开……要真是那样，有福老汉可就亏了。尽管巧仙在这件事上不顺公公的心，可巧仙平时对有福老汉的所有好处，齐刷刷全展现在他的眼前。要是真出了事，有福老汉真对不起巧仙呐。有福老汉毛了，头顿时涨得大了几倍 昏沉沉，晕乎乎，三步并作两步，趔趄着向前奔去。当有福老汉赶到家门前分开众人时，有福老汉反倒愣了，心里像打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了心头，口张得老大，干啃啃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 街门前，儿媳妇巧仙笑眯嘻嘻地当街站着；巧仙的身旁，立着一块披红挂绿的匾。匾很宽大，上书着四个刚劲有力的草体字：“视村如家”，落款是全体村民。人们围着巧仙，正不知七嘴八舌地讲说甚事，见有福老汉进了人群，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巧仙咧咧嘴，亲切地对他说：“爹哎——你今天过六十五寿，乡亲们送给你一块匾。爹哎，你看看吧……”</p><p class="ql-block"> 哦哦，怄气怄的连六十五岁生日都忘了。也真是！可、可乡亲们却给他记着哩，还送他匾。为甚，为甚哩？呵呵，那是谁？刘二拐子，为甚把两瓶二锅头捧到他面前？二寡妇，你哭甚咧？手里拿得甚？奶油大蛋糕。拿蛋糕干甚？呵呵，那一对对又是谁？张大疙瘩和他的新媳妇。新媳妇走过来了，捧着一条大前门，干甚，干甚哩？刘毛棍，抱着一个泥金娃娃，干甚直往院里闯？胡三小，马留柱……啧啧，呵呵，众人这是怎地啦？有福老汉眼花了，一时弄不清大家要干甚。这时候 刘毛棍抱着泥金娃娃，走到众人面前，喊着说：“众位乡邻，大家都知道，有福叔比我们富得早，可有福叔心里装着乡亲们，尽为众人办善事。今天 ，有福叔六十五寿，乡邻们都来给有福叔贺喜。我给有福叔请了一个金娃娃 祝有福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福叔，你收下吧。”</p><p class="ql-block"> 人活七十古来稀。论理说有福老汉经见的事够多了，品过的哲理够多了，而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证明自己活得年龄短了，见识太少了。有福老汉眼模糊了，老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是啊，时代不同了，自己的老眼光也不中用啦。愧死了，羞死了，他老糊涂，不够格！真不够格受众人这块匾。受众人拥戴的，应该是巧仙、巧仙哪！</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用泪眼望望巧仙，巧仙正笑模笑样地在和乡邻们说话：“大哥大姐叔叔婶婶们哪，请大家把礼物拿回去吧 我爹说，他谢谢大家啦。我爹说，他给乡亲们做了一点点事，是应该的，是希望大家人人变成富裕户，希望我们农村彻底改头换貌。乡亲们，恭敬不如从命，把买得东西都拿回去吧。请大家相信，我会给我爹过好生日的。”</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忽然觉得，巧仙猛然的高大了许多。那脸盘，那身段，猛然的好看了许多。这时的他，对巧仙所有的怨言全飞了个无影无踪，他只有一个心思：行，巧仙就是行。他要给儿子写封信，好好地把他媳妇夸一夸。</p><p class="ql-block"> 人们听从了巧仙的话，把贺寿的礼品全拿走了，只是留下了披红挂绿的匾。巧仙不知甚时候走到有福老汉跟前，轻声细语对他说：“爹，挂起来吧。”</p><p class="ql-block"> 有福老汉笑笑，笑得多少有些尴尬：“巧，该挂匾的人是你。爹、爹不够格呀。”<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84年4月脱稿于山西生物药品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87年9月二稿于太谷县百货公司</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