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寻常的大学生活 肖广才

潇洒

<p class="ql-block"> 我是1964年考取南京大学外文系法文专业的,学制5年。但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使我们推迟到1970年才毕业离校(后补发的毕业证书确认1969年毕业),是“老五届大学生”(1961年~1965年入校)百万大军中的一员。老实说,与“老三届高中生”相比,我们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文革荒废了我们的学业,改变了我们多数人的人生轨迹。</p><p class="ql-block"> 六年里,我们系统地学习了两年专业课,其余时间便是参加文化大革命运动。我们下连队当过兵,进煤矿当过工人,去军垦农场抢收过麦子,还多次到农村学农、支农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p> <p class="ql-block">1964年部分同学在校门口合影</p> <p class="ql-block">  满怀对大学的美好憧憬,1964年8月23日我一早就离开姜堰经镇江去学校报到,颠簸了一整天(长途汽车、轮渡、公交、火车坐了个遍),晚上才到达南京下关火车站,在学长们的引导下乘校车来到朝思暮想的南京大学,那时的我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p><p class="ql-block"> 我们法文班52个同学来自五湖四海,上专业课时分成两个小班。在喜迎建国15周年的欢乐时刻,我们踌躇满志地踏上了逐梦的崭新征程。系党总支书记蒋克在开学典礼上曾语重心长地勉励我们:希望同学们努力学习,五年后都能成为国家优秀的外语人才。</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中法正式建交,中非友好交往频繁。为了培养合格的法语人才,学校不惜重金为我们请来了外籍教师:大一是法国老师,大二是瑞士老师。他们每天为我们上两节课,还为我们录制一些朗诵、对话之类的,供我们课后反复聆听和模仿。路汉恩、毛意中等本校老师每天随堂听外教授课,课后再为我们答疑解难,帮助我们消化巩固所学内容,并拓展相关知识。记得那时外教特别注重准确发音的训练,然后才是词汇量的积累和句型语法等知识的传授。听写单词、默写课文几乎每天必练。课堂问答、课后交流都要求“言必法语”。当年我们外文系的学生是全校起床最早的,清晨校广播站的乐曲尚未响起的时候,在南园宿舍楼前的草坪或篮球场,已随处可见我们晨读的身影。在全校“向温元凱学习,走又红又专道路”的热潮中,我们互相勉励互相帮助,学习生活紧张而愉快。到了二年级下学期,我们口语能力有了很大提高,借助词典,基本上也能阅读法文版的报刊杂志了。</p><p class="ql-block"> 但进了大学不是进了“保险箱”,优胜劣汰,压力山大。那时老师对我们的学业要求堪称“严苛”,大一升大二时,我们班竟有5人留级(几乎占总人数的10%)可见考核何等严格,竞争有多么激烈!</p><p class="ql-block">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我们那时的大学生活也是生动活泼、多姿多彩的。我们无比兴奋地参加了南京市建国15周年庆祝大会和大游行;清明节,我们去雨花台扫墓,接受革命传统教育;圣诞节,我们也应邀去南京饭店与外籍教师举行联欢;星期天,我们登紫金山、逛夫子庙,游莫愁湖,尽览古都名胜古迹;有空了,我们还会相约去其它大学参观访友(中学同学),欣赏别样的校园美景……当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泛舟波光粼粼的玄武湖时,我们陶醉了!我们是天之骄子,我们是时代的宠儿!我们的世界充满了阳光,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们的生活比蜜还要甜!</p> <p class="ql-block">1965年部分同学在雨花台合影</p> <p class="ql-block">1965年春天部分同学登上紫金山顶时的留影(右一为本人)</p> <p class="ql-block">故乡如皋的发小顾忠益(右)在我的推荐下于1965年考进南大攻读法语。(奚跳楼时的目击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平地一声惊雷, 1966年夏天开始的文化大革命改变了我们宁静祥和的生活。南大溧阳分校的所谓“六三事件”轰动了全国,《人民日报》为此发文点名批判了匡亚明校长。学校停课闹革命,大字报铺天盖地,大喇叭震耳欲聋,干部靠边站,老师被揪斗,各种红卫兵组织纷纷登场,最后形成势同水火的两大派别:“八.二七革命串联会”和“红色造反司令部”。我虽是“逍遥派”,最终还是加入了“八.二七”。我奉“八.二七外文分会”之命进驻第三食堂“闹革命”四个多月。我很庆幸,一来躲在食堂烧饭,远离了“破旧立新”和“打砸抢”,二来倒让我跟师傅们学到了不少烹饪技术,受益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大串联、大动荡、大联合之后,学校也曾断断续续“复课闹革命”,可收效甚微。校、系革委会的头头们以贯彻“五七指示”为名多次组织我们走出校门去“学工学农”:</p><p class="ql-block"> 1967年6月到南京新华果场夏收;</p><p class="ql-block"> 1967年11月去江宁县上沛公社秋收;</p><p class="ql-block"> 1968年5月~6月到安徽城西湖军垦农场夏收夏种;</p><p class="ql-block"> 1968年11月~12月参加南京长江大桥建设;</p><p class="ql-block"> 1969年4月~6月去江宁县灵山煤矿采煤;</p><p class="ql-block"> 1969年10月~1970年5月到溧阳县旧县公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p><p class="ql-block"> 其它时间便是无休止地参加一个又一个的政治运动:“清理阶级队伍”啦,“一打三反”啦,深挖“五、一六”啦,“斗批改”啦……</p><p class="ql-block"> 篇幅有限,本文只能简要回忆“下连队当兵”、“到灵山煤矿当工人”的经历和“跨国恋悲剧”的始末。</p><p class="ql-block"> 1965年暑假,根据毛主席“大学生要下连队锻炼”的指示,我们班12名同学去部队“当兵”,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部队驻地在宿迁。在军营,军事化的管理,严明的纪律,严格的训练,使我们这些“学生兵”很不适应。但是,我们在部队顾仁志排长的带领下,以老兵为榜样,坚定信念,咬紧牙关,克服困难,终于坚持下来了,最后都顺利通过了队列操练、实弹射击、武装泅渡等项目的考核。适逢酷暑难当的夏季,我们真的是“晒黑了皮肤炼红了心”。短短三个月的军旅生涯,使我们体会到“部队是革命大熔炉”的深刻内涵,理解了“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伟大意义。</p><p class="ql-block"> 我的大学生活可谓“多姿多彩”,丢下法语课本竟然又被拉去当上了采煤工人。灵山煤矿其实煤层很浅,煤质很差,后来听说开采这种煤是得不偿失、劳民伤财。我们这群“采煤工”跟工人师傅混编下井,也是三班倒。每次坐着那升降筒(一次只能装载五六人)下井时,心里总是有点忐忑不安。工人师傅用钻机打眼、装药、放炮,我们躲在远处,炮响后不久,在烟雾缭绕中,我们便沿着小铁轨推着方型煤车来到炸塌下来的煤堆前,用铁锨快速装车,送到升降口,摁铃通知上面吊上去……周而复始,枯燥乏味,疲惫不堪。中途休息半个小时吃点干粮喝点开水。下班升到井上,整个面庞都是灰黑的。(下井只配安全帽,并无其它防护面具。)我由衷地敬佩那些工人师傅,他们可是长年累月奋战在井下的呀!</p><p class="ql-block"> 我清晰地记得五一劳动节的傍晚,我和两个要好的同学坐在矿区的一个小土丘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眺望古城金陵,满腹酸甜苦辣:既为国家的现状忧心忡忡,不知何时方能拨乱反正;也为自身的前程惆怅烦恼,不知何日才可以重返课堂。按理我们马上就该毕业了,却仍在这荒郊野外的矿山务工,我们的明天到底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文革中,大学生既是参与者也是受害者,有的同学也被错误地打成“反革命”、“五.一六分子”、“里通外国的阶级敌人”。我们班的奚小柔同学竟被迫害而死。</p><p class="ql-block"> 奚小柔同学名如其人,她确有一种东方女性的温婉柔美,当她与我们的外教戴乐生先生的恋情被学校发现后,高教部便将其秘密转送至四川外语学院学习,并采取各种措施确保他们“绝交”。文革开始后,戴乐生先生失望地回国了,奚小柔趁动乱也偷偷回到南京的家中。据说,奚小柔曾去北京法国驻华大使馆打听消息未果。</p><p class="ql-block"> 1968年夏天,“清理阶伋队伍”的风暴席卷学校,造反派将奚小柔揪回学校隔离审查,勒令她坦白交代“里通外国”的罪行。本已十分憔悴万念俱灰的奚小柔,有口难辩,不堪凌辱,在被隔离审查的当日中午,趁看管人不注意,从八舍5楼窗口毅然决然跳了下去……那年她才23岁。</p><p class="ql-block"> 戴乐生先生在回国后还撰写出版了一本名为《黎明的温柔一一一个巴黎人在中国甜蜜而又苦涩的回忆》的书,纪念他们的这场跨国恋。(见附照)</p> <p class="ql-block">三个月军营生活让我们终身受益。(小1班6人合影)</p> <p class="ql-block">下连当兵向解放军学习。(小2班6人合影)</p> <p class="ql-block">这是1969年7月7日参加省革委会"斗批改动员大会”的入场券</p> <p class="ql-block">这是戴乐生回忆奚小柔那本书的封面。右上是奚小柔。</p> <p class="ql-block">  1970年7月国务院下发47号文件,我们终于毕业分配啦!我们既兴奋又沮丧,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在这之前我班有一个同学已提前被空军招录。特殊年代,驻校工宣队、军宣队主宰了分配工作,我们班有三个同学分到唐山军垦农场(作为外交部储备人才,后来都光荣入伍。他们四个同学均从事军队外事工作。)其余人都被分到江苏、安徽等地,到指定的地方革委会报到。(少部分同学后来陆续回归到“外事岗位”,为祖国的外交事业作出了贡献,而其他同学则在不同岗位兢兢业业,无私奉献。)当年由于文革的种种原因(对立派系的影响,清队内斗的伤害),加上部分同学对分配结果的失望,大家“不欢而散”,没有合拍毕业照,没有太多的留恋,各自收拾行囊,互道一声珍重,拿上“派遣证”,奔向四面八方。我分到了姜堰,带着怨气走上了从教之路,竟慢慢爱上了这个光荣的职业,教书育人一辈子,桃李芬芳满园春。我坚信:不管我们在哪条战线哪个岗位工作,南大的这段学习经历和种种磨炼在我们成长道路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p><p class="ql-block"> 1979年南京大学为我们补发了一份耐人寻味、不同寻常的《毕业证书》:“……于1964年9月至1969年8月在本校外文系法语专业学习期满,特此证明。”这也算是为我们不同寻常的大学生活画上了句号……</p> <p class="ql-block">2019年5月毕业50周年部分同学在母校校门前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眼半个多世纪过去,我们早已从不同的工作岗位退了下来,当年的帅哥靓妹如今已成白发翁媪。回首往事,感慨万分。不管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活多么不同寻常,也不问我们走上社会又经历了多少坎坷,我们都永远忘不了曾经的青葱岁月,忘不了胜过手足的同窗情谊,忘不了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衷心祝愿老同学们健康长寿,晚年幸福!</p><p class="ql-block"> 2021年5月 姜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