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两人的春节

與風散步

<p class="ql-block">1967年,我不到十岁。如火如荼的革命在宜都这座小城里燃烧。清晨,几个造反派撞开家门将我父亲抓走了,抓走时还没忘将一块写着走资派三个大字的纸牌子挂在他的脖颈上。</p><p class="ql-block">春节,在中国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前几天,妈妈带着我的两个哥哥回武汉老家去了。</p><p class="ql-block">我一个人坐在屋子当中,打量着我的家。一前一后两个门,没有窗,门打开就是一个过道,关上门才像一个房间,十几平米米大。室徒四壁,摆下三张床已容不下一张书桌。</p><p class="ql-block">去年,我们一家还住在茶厂最好的楼房里。一个套间,锃亮的红漆木地板,父母一张办公桌,我们一张书桌,出了门去,左边是篮球场,右边是小花园,一个小厨房掩荫在花草丛中。邻居是茶厂的书记,长过征的老红军,房子比我们更大。一夜间,我们一家就被造反派们扫地出门,赶到了现在这间屋子里。造反派的司令,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将房子劫收了。</p><p class="ql-block">被赶到这房子以后,父亲为了安全,将前门钉死,只从后门进出。门前一大片荒地,乱草丛生,原本没有路,我们一家的进出,硬生生地在荒地中央走出一条路来。</p><p class="ql-block">我一个人坐在屋里,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往外瞧。远处厂锅炉房,有几个阿姨忙禄着,她们在用滚烫的炉渣烧猪肉上的余毛,远远地,轻风吹来,似乎觉得有一点点好闻的焦香。或许只是我的想象。</p><p class="ql-block">听得见孩子们追逐时发出的欢笑,听得见过年时分才会有的鞭炮的炸响。以前我也会在其中一同欢笑一起奔跑,随着革命的深入,我脱离了他们,只与两个哥哥为伴了。如今,妈妈带着哥哥他们回武汉老家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这间四壁透风冰冷的房间里,盼望着爸爸回来,也盼望着妈妈回来。妈妈送哥哥们走时,和我说了,尽快回来,要和我、爸爸一起过春节。</p><p class="ql-block">别人家都在忙年,我们家冷锅凉灶。妈妈哥哥们在千里之外的老家,爸爸被造反派们押着到镇上游街,我一个人安静地坐着,眼睛望着门外,爸爸什么时候回来?</p><p class="ql-block">鞭炮开始急促的响起来,人家的团年饭递次开始了,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摸到门外,四周没有人影。我来到谁家的菜地,拔了两棵白菜、一把小葱。</p><p class="ql-block">下午两点多钟,爸爸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了,手里还拿着“走资派”的纸牌子。我抱着爸爸嚎啕大哭起来。爸爸也抹着眼泪:哭吧哭吧!是的,哭够了就好了。</p><p class="ql-block">门外一旁,露天地里,砖灶铁锅,几块砖砌的脚,上面平放着一块木板,算是案板。爸爸将白菜切的细细的,将小葱切的细细的,两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了进来。这就是1967年春节,爷俩的团年饭。真的好吃,浓浓的胡椒更激发出葱的清香。</p><p class="ql-block">前几天,我的夫人还在说,你爸下的面好吃!这才使我想起来今生中最为凄楚的春节。有人说,岁月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却掉痛苦的事。我要说,岁月时间就是一堆土,可以将痛苦深深的埋着,一但挖掉这堆土,痛苦的事仍在那里安静地躺着,如同发生时一样鲜活。</p><h3><br></h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