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生命之途转瞬过半，回眸近三十年教学生涯，虽谈不上桃李满园，学生却有两千之众，在各行各业为国家建设做着点滴贡献！尤其让我欣慰的是，有三百多名学生接过了我的教鞭，走上了三尺讲台，从大学、到初高中，乃至小学幼儿园，都有我的学生们教书育人、诲人不倦的身影，这是我最为自豪和骄傲的！也许平庸的我的一言一行，对学生有耳濡目染之功，让他们和我一样，挚爱着这片神圣而富饶的教育沃土！也正如我一样，感恩着近百名在每一个学段、每一个历程中改变过我的恩师们！其中，我的启蒙恩师李衍芝老师是让我初次敬佩教师行业、并引领我毕生致力于躬耕杏坛沃土、舌耘三尺讲台的一个！虽时过四十余年，李老师的言谈举止、一笑一颦，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时光回溯到文革末期、那段文化最为低迷、最为惨淡、最为危机的动荡期！数千年来，教师的天职是对文化和知识的传承，是对一代代人才的培育！社会对文化的打压和蔑视，甚至是摧残，必然危及教育者的尊严和生存！在几乎每一位教育者胆战心惊、人心惟危之际，李彦芝老师却一如既往地挚爱着她的学生——如同她的孩子一样！对教师的高压和污蔑，尤其是对孔圣人的各种莫名其妙的千般丑化，让很多家庭忽视对孩子的教育，尤其是农村家庭，很多孩子不愿意上学，感觉是一条黑暗的不归路！我的命运却不同，有着十七年教书经历的老父亲，总希望在我的身上把十几代书香门第的光环重新燃亮，尤其是“借我之力”重圆他在文革中无缘无故被村里当权者轻易击碎了追逐了半生的教师梦！当然，我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尽管学习很优秀，可是在那个“读书无用论”的荒诞时代，无一幸免！十年浩劫，高考停止，他们都没有机会上大学！我成了老父亲重振书香门第的唯一希望！</p><p class="ql-block"> 父亲被村支书安排自家人无端顶替了民办教师岗位后，迫于养家糊口生计，被迫只身千里“闯关东”。临行之初，嘱咐在“村里扫盲班”代课的姐姐，暑假后让我上小学一年级，据说也给学校里提前打了招呼！因为当时学校在我们村，老师们父亲都认识，并且大多是他的私塾弟子。尽管我正在家里玩的不亦乐乎，尽管我大哭大闹不愿上学，尽管我赤着背、光着脚，还是被四年级的大学长储宪云、周长山强行拖拽到学校报上了名，从此我告别了无拘无束的顽童时代，一步步顶酷暑、冒严寒，历尽苦难，初心不改，终于完成了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的学业，如愿以偿的实现了一个农村孩子到高校教师的完美蜕变！回望十几年的风雨苦读路，总感觉有一种无穷无尽的动力在鞭策我、支撑我一步步走上这神圣的教坛，那就是李老师的鼓舞和激励，她点燃了我教师理想的第一把火炬，并深深爱上这一职业，一口气做了二十八年，并且还在无怨无悔的孜孜以求、痴心不改！</p> <p class="ql-block"> 我清晰的记得，李老师教我们时，刚结婚没几年。她的女儿储爱华刚刚会走路说话。李老师是从与我们村一河之隔的邹县邢家村嫁过来的，是当时我们村里文化最高、长得最俊的媳妇！论家族辈分，我得叫四奶奶。她二十四五岁，高个头，大眼睛，扎着两个又粗又长的马尾辫，一笑漏出两个大大的酒窝。穿着整洁大方，衣服颜色靓丽，这在当时贫困落后的农村小学，绝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亲其师，信其道”，刚刚步入学校的我们都喜欢李老师的课。当初小学低年级都是包班制，李老师担任班主任，教语文、数学、音乐、描仿（也叫描红，毛笔字入门练习）等大多数课程。跟着李老师，我度过了两年幸福而又充实快乐的童年时光，也是爱上学习、爱上教师职业的启蒙时期！</p><p class="ql-block"> 记得李老师教我们音乐课时，有一首歌仍浮想在我耳边《不忘阶级苦》。“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每一次教唱这首当时最为流行、最为经典、最能体现爱憎分明的歌曲时，李老师载歌载舞，满眼含泪，泣不成声，把她对旧社会的痛恨和对新时代的爱戴用歌声完美表达出来！我想这也是当时的思政课吧！其实对我们刚刚入学的蒙童来说，内容一无所知，却是被李老师感人肺腑的演唱深深打动！李老师是当时很少见的师范生，专业功底深厚，技能全面精湛，每一堂课都深深吸引着我们这些当初虽说是一年级、却如同现在的幼儿园的孩童们！尽管当时的办学条件极差，设施简陋甚至很多必需的教学设备都不具备，唯一让我们感到幸运的是，每一位老师都挚爱着教育，都想把并不渊博的知识毫无保留的传授给邻里百舍的孩子们，让我们能够早日脱离贫穷，奔赴美好的前程！当时我们学校叫储庄联小，来自田庄、社仓、南许、储庄四个村的孩子在此完成小学学业，是我们东四村的唯一一所学校。学校占地二亩多，一排平房，总计不到二十间。五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约计学生百余人。所谓的院墙都是土墙，每到雨季，学校变成了开放的，土院墙都被雨冲垮。所谓的师资都是从村里聘请的初中学历的“临时教师”，当时也叫民办教师。他们既要教书育人，又要种地养家，每天以工分代替薪酬。在那个时代，是独特的按劳取酬方式。可能和在生产队干活待遇差不多，但是对当初我国教育资源极其贫乏的现状来说，意义重大！毕竟是数百万的民办教师，在中国教育最危机、最艰难时刻，完成了最为艰巨的时代接力，让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有幸度过蛮荒岁月，实现大学梦！</p><p class="ql-block"> 李老师给我系牢了人生的第一粒扣子，在我心灵的荒漠里，播下了爱的种子，这是我从事教育多年来从李老师身上获取的最为珍贵的 回忆和动力！</p><p class="ql-block"> 我记忆最为清晰的是一个夏季的下午两点多钟，天空忽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本来就没有电灯的教室里，一片黑暗，很多女生害怕的抽泣起来，在班里最小的我，也顿时少了男人的气概和尊严，非常恐惧，颇有末日来临之感。这还不算什么，更为恐惧的是学校东邻南许村的精神病，绰号叫“小丑”的中年男人，歪斜着破草帽，身披一片破烂塑料布，手里提着镰刀还是菜刀，眼露凶光，杀气腾腾，在我们教室附近鬼鬼祟祟，如同凶神恶煞！当时我们的教室是一排平房，一年级在最东边。我们三十多个小孩如同面临恶狼的羔羊，瞬间惊恐至极，趴在水泥桌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去向老师求救。正在这时，李老师大踏步走进了我们的教师，紧紧关好门窗。她怕“小丑”闯了进来，站在门口，像一个守卫边防的哨兵，更像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她安慰我们说:“别怕，孩子们，大家不要出去，一会小丑就走，他不会伤害大家的，有老师在，他不敢伤害你们！”后来我们才明白，李老师哪里来的勇气！？一是她对我们浓浓的爱，让她有强大的责任和无穷的动力来保护我们。另一个原因是她的丈夫正在越南参加自卫还击战！英雄的丈夫也应该有英雄的妻子！她的丈夫是远近闻名的大英雄，连级干部，后来转业到当地武装部担任部长！这个原因我想是必然的！</p><p class="ql-block"> 为保家卫国，李老师的丈夫储宪庚自愿报名参加抗击越南侵略者的自卫还击战。战争之初，我军由于不了解地形和敌情，伤亡惨重，几乎每天都有兖州籍军人牺牲的不幸消息。从李老师红肿的眼睛里，我们也读出了她心底的担忧和思念。尽管在我们面前仍透射着母亲的温情，可是她背着我们担多少心、留多少泪，可想而知！有一次她在教室里看丈夫的信，当看到一枚手榴弹从丈夫耳边穿过，烧焦了一片头发时，李老师痛不欲生，不敢读下去！好大一会，她发现旁边还有很多双惊恐的眼睛，她才想起是在教室里！她坚强的控制了自己，她要给我们做表率！好在那次她的丈夫只是受了点轻微伤，他如释重负，又恢复了我们最喜爱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由于没人帮她照看孩子，她一边教学，一边看她的女儿储爱华，还要种着五六亩地。那时候，她的女儿比我们小五六岁，是我们两年学生生活的最美的“调味剂”！爱华扎着两个小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皙，非常俊俏，一笑两个大大的酒窝，和李老师非常像。李老师还经常独创她宝贝女儿的打油诗:“爱华子，上山打茬子；掉了个抓钩子，拾了个粪耙子！”，逗得同学们大笑不止，快乐的两年时光，转瞬即逝，到了三年级，李老师不再跟班，我们的美好回忆戛然而止！可是那跟随李老师上学的歌声笑声，至今如萦绕在耳边，今生今世也无法消弭！这穿越时空的笑声，永远激励着我在教育的征途上，砥砺奋进，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升入四年级后，我转到村西南的储庄联合小学就读。没多久，李老师因为家庭负担过重，仅靠微薄的民办教师工分报酬难以养家糊口，她含着泪告别了挚爱了六个春秋的讲台，忍痛割爱，辞去了最钟爱的事业，踏上了另一条坎坎坷坷的养家路——做裁缝。当时她娘家姊妹五个，她是老大，需要补贴家用！丈夫刚刚专业到乡武装部，工资每月几十元，还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大家庭的衣食住行等所有开支不是个小数目，还要照顾年迈的婆婆！李老师毅然决然学起了当时比较流行的裁缝手艺，也算开启了创业路。白天去集市和附近村庄收活（当时村里有做衣服的，提供布料，由裁缝负责量尺寸、加工成衣服，计件付给裁缝报酬，行里叫收活），为了多赚钱，李老师没黑没白的做活，活多了有时候夜不能寐。近一米七的身高，由于常年劳累，她体重仅仅九十多斤。到农忙时，她还要回家耕种六亩多地。为了让家人更幸福，李老师确实在“拼命”，她想用更美好的人生来弥补失去教师梦的遗憾！但是，这是人生的两种形态，一份是挚爱的教师梦，尽管清苦，她享受这份清香和爱恋。一份是苦苦挣扎在生活的盘山路上，呕心沥血，精疲力竭。</p><p class="ql-block"> 事与愿违，尽管老师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舍弃了自己的最爱，命运之神丝毫没有眷顾她，而是在她伤痕累累的肩膀上，撒满了一把把火辣辣的盐粒！生活的艰辛、亲戚的抱怨、家人的漠视，一个弱女子的孱弱的双肩如何撑得住千斤重担？!1992年春季，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一次周末回家，老母亲痛心的告诉我:“你四奶奶喝药死了！”四奶奶也就是我的李老师！后来听邻居们谈起，四奶奶从黄屯乡政府骑车回到和我一个胡同的家中，静静地打开了沉重而又熟悉的大门，然后轻轻关上，紧紧关上！把一道光明与黑暗的通道关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光亮、一丝希望！她静静地坐到堂屋里的沙发上，沉思了好酒，擦干满眼泪水，从包里颤抖的捧出了剧毒农药，一饮而尽！把生活的重压、人生的不公、世间的寒凉、美好的梦想、亲人的眷恋、学生的爱戴通通咽下！</p><p class="ql-block"> 我久久的伫立在恩师的门前，猛抬头，一股浓浓的花香扑面袭来！朦胧中，一棵梨树傲然挺立，枝上繁花盛开，梨花似雪，晶莹剔透，冰清玉洁！我想，不久的日子，定是一个硕果累累的新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