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中日月长一一遥忆故土之十五

水彩

　　初到人间的儿童，头脑是块白板，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触摸，什么都想尝试。但大人的世界有禁令，不许儿童入内，儿童就只有自己找出路。所幸上天已经为儿童预留了一个入口，那就是玩。但对于玩，多数父母都有许许多多的清规戒律，把那个玩的门戒得只剩下一条小窄缝：弄脏衣服的不许、弄湿鞋子的不许、乱摆弄物品的不许、打打闹闹的不许、离家远了不许、小孩子聚多了不许、水边不许、玩火不许、用刀不许、跑快了不许、摔倒了要挨骂、上树不许、不按时回家不许⋯⋯总之，做小孩比做和尚的戒律还要多。有个名人说过：小孩子从不被允许吮自己的指头开始，他就开始尝到了做人的痛苦。

成人以后回想，我该感谢我的父母，在玩的方面他们基本不管我。有幸得到这条坦途，我就较早地开始了接触世界、认识世界的进程，也较多地得到了莫大的乐趣。

　　见到别人有一支水枪，看去并不复杂，我也来做它一个。找一截小竹筒，在竹节处钻个小孔，另用一根细竹棒，一端绑块布，这就做成了一支水枪。把前孔没入水中，慢慢抽动细竹棒，水便吸进竹筒，抬起枪口使劲快速地推细竹棒，一股细水流发出嗞嗞的响声射出去四五米远，哇！好开心呀。一盆水嗞完低头一看，半盆水到了衣服上，但那又何妨。

　　拣到一个锈铁环，用块小石头把锈打磨掉，再去找一截粗铁丝，窝一个带长把的钩，成啦。铁环放地上，铁钩套环上，推上就跑，还一路发出沙郎郎郎的清脆响声，好威风、好享受！但刚开始玩时，铁环总是不听话，不是方向不对，就是躺倒不干。需要练习一两天才能像样地滚起来。它要求手上有很好的感觉，再配合眼睛，及时调整方向和力度，这游戏的技巧指数不低。不停地推呀不停地跑，跑出一身汗来，欢乐与汗水同流。

　　有许多植物也是很好的玩具，我想，这恐怕是上天专门为儿童种下的。到野地里去拔一把观世音草的花葶子，不用任何加工，找几个小朋友互相斗草，看谁的草茎能把对方的拉断就赢啦！争争吵吵，气氛热烈，斗草结束，战场上一地的碎草茎。草茎中就能过滤出乐趣来，儿童得到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家门口的东苕溪本来就是我的主要游戏场，只有一会儿零碎的的时间，那也不能浪费了，到大溪边找几块方正点的碎瓦片，水平状用力掷向水面，旋转着的瓦片跳跃式地点着水面，在它身后留下一长串小小涟漪，几十个小圈圈慢慢地一个比一个变得大，真的好漂亮呀！瓦片飞出去二三十米，一串整齐的小圈圈也拖到二三十米远。在浅水季节，那瓦片常常可以飞上对岸去，这也是我们比赛的一个目标。旁边忽然传来不服气的声音：“那有啥稀奇，我也会！”只见又一瓦片发射了，急急忙忙地追赶前一瓦片而去，这个游戏的趣味指数较高。母亲河的水面上，随着波纹荡漾开来的，还有许多童音的欢笑声。

　　每到夏季，我总是无数次地跃入东苕溪中去寻找乐趣。几个小伙伴常常比赛谁游得快；谁潜得远；还从四五米高的洋桥上往下跳；还要扒住路过的船尾让船拖上一程；还要把岸上小伙伴掷向水中的石头潜水捞出来，总要发生争论，岸上的说不是那块石头，水中的说就是它，我眼光跟着石头入的水，错不了！看看，嬉水懂得了水性，还顺便练出一双跟踪的眼睛。

　　认识世界道路多，味觉，也是一种认识。春天到野外去，找那肚子鼓鼓的茅针，拔下来吃它里面白嫩的芯，那是还未抽穗的嫩茅花，软软的芯微微的甜，家中的食物从来没有那么一种味道。茅草那白嫩的根也能吃，揪一把到水里涮涮，嚼出一嘴甜水来。

美人蕉那硕大的花朵，除了好看，也能解馋。拔下花朵，对着它的筒状的花把吮一口，有好些蜜水甜得呛人，我想，怪不得蜜蜂那么爱叮在花上呢，要是我会飞，我也会成天去找花来吸。

仲春爬上小山去，找那个漫山开遍的映山红，抽去花蕊吃花瓣，酸酸又甜甜，既好看又好吃，映山红是粉身碎骨地为人服务呀。但伙伴们都互相警告，映山红只有红色的可吃，黄色、白色是有毒的，我从来不敢去碰，也不知真假。

　　在通济桥北面的大操场上，用一个小时的时间，由小伙伴帮助扶车学会了骑自行车。以前总认为难度极大的神奇的两轮车，如今驯服在自己脚下了，忽然感觉到真的长大了。因为能骑车，还被父亲派往石鸽镇去买过米粉丝。当骑着租来的、一小时要两毛钱租金的自行车办成事回到家门口时，那心情岂止是激动，甚至认为应该是成人了吧？

　　早年间，几乎家家户户都能找出几枚铜板、铜钱来，常常就成了孩子们的玩具。圆圆的旧铜币，孩子们有好几种玩法，我只说说滚铜板。找来两块砖，一块横侧立于地，另一块斜架其上，形成一个斜坡。两三小伙伴，每人各持一枚铜板，铜板侧立往斜砖上用力一掷，铜板就顺着坡道向前滚出去好远，如果技术好再加用力巧，铜板直线滚出去就比较远。都滚完了，第二步由最远者站在铜板原位，手拿铜板再去打其他铜板，打中的铜板就输给了打的人。打一次后不管打中不，就换次远的来打，依次打完所有的铜板。未打中的不能把铜板拣起来，最后一个人可以反打其他尚在地上的铜板，打中一样赢。

这个游戏规则有点复杂，还有对抗和输赢，既要技巧还要守规则，否则别人不跟你玩，规矩意识就在游戏中不知不觉地萌芽了。

　　抽陀螺是兴趣指数较高的项目。如果去买，虽漂亮，得要五分钱一只，这么一大笔钱，我如果有也不舍得去买。看去又不太难做，为什么不自己做一个呢。找一截稍粗些的树枝就行，父亲是篾匠，家中的工具要啥有啥。砍砍又削削，父亲见到了只是提醒别伤到手。砍得不圆，父亲还来帮一把。做成形后最后一道工序，锥尖上本应镶嵌一颗铁珠，家中找不来，愁云上了脸。父亲见了出个主意，钉一根铁钉进去不也一样吗，我一听立刻云开见日，心想到底是匠人眼光啊！不多会儿，一只看上去不算太丑的陀螺诞生啦！鞭子就简单多了，随便找根细捧，拴上一截五十来公分长的细绳子就搞定了。

哈哈！试试看去，巷口太炎路就是洋灰地。用鞭绳在陀螺上绕四五圈，左手扶住，右手猛地抽出鞭绳，转起来啦！赶紧再补上几鞭，转速大增，这时陀螺上的不完美处，随着高速旋转，早已变成了一朵美丽的花。钉帽在洋灰地上的摩擦声哧哧地响着，宣告着这个“父子牌”陀螺性能良好，它还宣告着我的玩具库中又添新成员啦！有小伙伴来挑战，用两个陀螺来打架，两人各抽着自己的陀螺赶向对方的陀螺去碰撞，看谁能把对方撞翻。

　　玩具简单并不意味着乐趣会减少，三角就是这样。三角的原料易得，马路上随便可以拣到空烟盒；三角的制作简单，拆开抽去内衬纸，把外层的花纸折上四五下，要不了一分钟就能做成一个；玩三角的乐趣多多，两只口袋里装上十几只三角，找小伙伴去打，打翻对方的，那只被打翻的就赢到了手，如果输了，也不心疼。玩上瘾了，吃饭就顾不上了，直到被姐姐叫回去吃饭，摸着口袋里赢来几只三角，美滋滋地往家走。这时候，那只劳动了小半天的右胳膊才感觉到有点酸疼。打三角的运动量是仅次于游泳的高运动量项目，也是个高竞争性项目。

　　上初中后，游戏转向了，鼓捣了几样乐器，从同学处，从学校里借来笛子、二胡、口琴玩过一阵后，感觉不那么对胃口。又对矿石收音机发生了兴趣，可惜这是一个“高投入”的游戏。以往总是自己动手做玩具的传统做法，失去了用武之地，因为矿石收音机的每一个零件都得去买。我这个“贫困户”就只能到有能力的同学家去凑热闹，去参与一起制作，一起收听，一起品评。

到同学家去玩矿石机，本意是躲开“单相思”，没想到越玩越加重了“单相思”，苦恼得恰如“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时，姐姐从杭州回来送给我一份大礼：一副高阻抗耳机和一卷漆包线。当我得知耳机要五元钱时，吐出了舌头，妈呀，天价呀！收回舌头后又幸福无比起来，还有什以能比得上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真的站到了眼前的时候！

急不可耐地用稍微小一点的钱买了矿石、电容、接线柱，再用一截竹筒缠上漆包线做成线圈。又到父亲的木匠朋友处要来几块小木板，钉成木盒，把零件一一固定到木盒里，还要爬上房顶去架天线。这期间的十多天里，心心念念就是矿石机，一有空就去鼓捣两下。有一天终于成功了，第一次从耳机中听到自己做的收音机发出仙乐般的声音时，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父亲见之，微笑视之，口中赞之。

由制作矿石收音机忙碌的那段时间中分泌出来的点点蜜汁，遇风结晶成块，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能从那块晶体上尝到终生化不完的丝丝甜味。

　　大多数人对儿童的第一印象就是爱玩。玩这件事，在不得不深陷于物质旋涡的成年来说，那可不就是：不重要、穷开心、不懂事、不能当饭吃、没有成熟、缺少生活压力⋯⋯这些指责总归一句话：玩，它不产生经济效益啊。

某教育学家说：玩是儿童的天性。懂事从不懂事来，要改造世界先从认识世界开始，一块白板的儿童，玩自然是最好的溶入世界的方法了。玩没有目的，没有目的东西，往往是美好的东西。所以儿童在生活中的表现，比如做事、交友、上学、对待动植物的态度，也都倾向于灵魂层面而非利益。许多医生都说过，儿童对于死亡这个连成人都无比挠头的大题目，却表现得相当豁达，对于这份人生答卷，儿童取得的成绩优于成人。

在我童年时期的儿童们，玩具大多数是自制，或利用废旧物品，甚至是植物。需要掏钱的玩具极少，得到的欢乐却极大。因为在观察、设计、寻觅原料、制作、改进的过程中动脑、动手会有收获这件事本身就有一种乐趣，有时甚至玩的乐趣还不如制作时的乐趣来得大。而在玩的过程中，也锻练了体力、灵巧和鉴赏力；培养了竞争意识、意志力和合作精神。这些对于尚处在空白期的儿童的影响之深，以致满头白发的我今天仍历历在目，记得制作的方法，记得玩的方法，记得情感的满足和欢乐，记得教训。玩具，就是这个世界的代表，通过对儿童的亲密接触，让儿童逐渐地溶入了世界，认识了世界。

　　儿童有感性学习的先天优势，比如学语言，比如学手机操作，两三岁的儿童比成人学得快且记得牢。而书本知识，是人类对外界事物认知后的理性提炼，缺少感性认知的支撑去学书本知识，将会事倍功半。许多家长都误解了玩对于儿童的意义，所以常斥责孩子，“光玩这些没用处的东西，耽误了学习的正事”。其实，孩子们正是在利用最有效率的感性学习阶段的优势，在努力认识世界，为以后的知识学习打下坚实的基础，也为整个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时父母能做的就是设计好玩的时间和方式，作一些必要的引导。如果限制儿童玩 ，关进书斋，扑灭感性优势去先学理性知识，这正是“输在起跑线上”之举，这正是耽误培养健全人格之举。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