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好(沧海桑田33)

荆溪行

<p class="ql-block">三十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8年5月8日下午,姚建国与三个网上的山友在岷山脚下的小村汇合,他们明天要在茂县协作老兵的带领下攀登岷山主峰雪宝顶,也是藏区苯波教的神山,海拔5500多米。</p><p class="ql-block">9号上午,五个人吃完早饭,整理好准备后向大本营推进。松潘县是藏、羌两族混居区,进山后就完全是藏区风格了,经幡,白塔,有一个巨大的转经筒架在了小溪上,溪流如信仰,推着转经筒永不停息。下午两点,大家赶到大本营,搭好帐篷后,四个山友先在老兵的带领下训练了两个小时,主要是练练生疏的结绳及攀登技术。</p><p class="ql-block">10号下午也是两点左右赶到了前进营,前进营地很小,协作们几年也才整理出够放四五顶帐篷的平地,紧挨着四十多度的山崖,姚建国这次准备了晒干的乌饭,用开水泡一下,比面包,牛肉等容易下口多了。睡觉时风突然变大,急忙爬起来找了几块石头压着绑线。</p><p class="ql-block">11号凌晨4点,闹钟叫醒了大家。前进营的睡眠比大本营要差点,姚建国4点20点钻出睡袋,就常州萝卜干吃了点泡乌饭,胃里有了货,信心十足。攀登的过程和以往一样,不存在困难或乐趣,但有两个地方记忆深刻:一是所谓的鲫鱼背,两边山崖似悬崖,山脊很窄,几近一尺,踩下去碎石哗啦哗啦地掉,真像在刀刃上跳舞;二是有段U型路线,两侧都是悬崖,高度都在十米出头,下去了再上来,体能消耗很大,当时他就想一会回来时必须要赶早,摸黑攀爬太麻烦了。</p><p class="ql-block">过了雪线,难度越来越大,冰面光滑而陡峭,需要交替铺路绳、做保护,费时又费力,下午三点左右开始下雪,没时间煮水泡乌饭,干粮难吞咽。到五点左右,终于成功登顶,此时雪变小,能见度依然很低,大家知道今天能尽早赶回前进营就不错了。</p><p class="ql-block">下山更麻烦了,冷、饿、着急,四个山友因为自满而都没带头灯。带着下降器下撤费力费时,向日葵卸掉了下降器,只扣着安全带,双手抓着主绳就往下冲,她喊我也这么冲,说去年在尼泊尔爬8000米的山就这么下撤的,大家轮流按她的方法往下冲,速度果真快多了。再到鲫鱼背时,雪片大如鹅毛、密如渔网,不到两分钟就要相互帮忙掸帽子、肩膀上的雪,能见度也只有一米左右,大家已经不说话了,安静的似乎能听到雪花落到衣服上的声音,很不怀好意。晚上九点左右,又回到了U型悬崖,大家好像已经累的麻木了,也没人有怵意,姚建国在黑暗中摸索着支点,脑袋不知撞了几次岩壁,最后爬上悬崖时真想躺一会。站在上面等其他人时开始发冷,内衣已被汗打湿,冲锋衣也挡不住厚厚的雪,潮湿已经灌进来了,这是最危险的失温状态,他估计还有一个小时能赶回营地,似乎又有点底气。</p><p class="ql-block">一个时过去了,因能见度的问题大家找不到参照物,协作老兵走一段就要停下来仔细找被厚雪淹没的路,耐心没了,体力没了,恐惧就来了,他能感觉到大家内心都已有恐惧感了,但大家都能压着,偶尔说几句闲话,用平淡相互鼓励,集中精力走稳,依然有人摔跤,包括他自己。到晚上十一点半,雪小了,顺着协作的头灯大家看到了帐篷,很小但结实,谢天谢地。</p><p class="ql-block">姚建国真正感觉到了自然的威严,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尊重与恐惧。</p><p class="ql-block">5月12日,5个人睡了个懒觉,中午12点左右终于收拾好所有装备,5个人带着满足的心情下山,今天的计划是下午四点赶到山脚的小村庄,明天在成都洗热水澡。</p><p class="ql-block">突然传来一阵巨大而低沉的声音,像超级大卡车经过大桥,当面开始抖动。</p><p class="ql-block">“那个棚子怎么倒了?”</p><p class="ql-block">“是山在晃还是我眼花了?”</p><p class="ql-block">老兵大喊:“不好,地震了。”</p><p class="ql-block">“快往草甸那边跑。”</p><p class="ql-block">5个人拔腿就跑,有人喊快把包扔了,于是大家一边奔跑,一边解开背包的扣子。很快大家跑到了山坡上的一个比篮球场大一些的草甸子,那是藏民的小牧场,周边用木篱笆围着,大前天还有一头牛在牧场中悠闲地吃草,篱笆到了,牛也跑了。不远处有偶尔有石头往下滚,老兵看看地形,让大家仔细盯好周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有点安静了,他让姚建国陪他去把大家的包捡来。就是否继续下山,大家很快达成一致:今晚一定要赶到小村里,那里比这里更安全。</p><p class="ql-block">连滚带爬,3个多小时后,5个人惊魂未定地到达村口,老兵确认无人受伤。村民都聚集在村口喇嘛庙门口,孩子们紧紧偎依着老人,带着惊恐的眼神,老人们环这孩子,手里摇转着转经筒,年轻的在搬物资,搭帐篷,跑来跑去;山坡上到了几幢房子,木头和石头压断了边上的大树;一顶大帐篷里躺了几个伤员,献血把他们头上、手上、或腿上白色的绷带染红,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哭泣;一个失神的妇女抱着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小孩的脸紧贴着她胸前的项链,不知男孩女孩,老兵对妇女说抱得太紧孩子不能呼吸了,妇女说了几个字。向日葵问:孩子怎么了?老兵说:孩子已经去世了。</p><p class="ql-block">帐篷外,向日葵哭倒在她的登山包上。</p><p class="ql-block">老兵让让姚建国带大家先把自带的帐篷搭起来,他去找村里的负责人了解情况。他的一家人都在150公里以外的茂县。</p><p class="ql-block">老兵执意要赶回茂县,大家不放心他一个人走向无可预知的地方,姚建国提出陪同前行,他的体力最好。老兵要拉他外面说话,他坚持就在这里说。</p><p class="ql-block">老兵说:“我很可能死在路上。”</p><p class="ql-block">他说:“昨天晚上,你不带我们,我们都死在那里了。明天我陪你,你就不会死。”</p><p class="ql-block">其他三人没有不表态。</p><p class="ql-block">他给向日葵写了一张纸,跟她说:“一个月后没有我的消息,你就给这个信箱发封信,把这几天的事情告诉她。”</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出发前村干部找了一辆摩托车给老兵,叮嘱他们晚上千万别行路。摩托车在严重损坏的公路上开的很慢很吃力,有些路面,被塌方的泥石堵住,只好推车。两边原来青绿的山坡发生了很多起滑坡,露出灰色的砂石,清澈的江面漂浮着树枝、树叶、塑料、衣服等杂物,那是从倒塌的房子里冲出来的;姚建国看到一只牛被大石头压在江里,小半截躯体露在江面上,还有一条腿。没有人知道茂县的情况,也没有人知道到底震了多少地方。一座桥断了,老兵要步行,姚建国不同意,姚建国指着湍急的岷江问他是想死在路上还是想找到家人?</p><p class="ql-block">下午三点回到村里,收音机里说汶川、茂县地震受损严重,通讯、交通全部中断,州、县两级政府已成立救灾指挥部,救灾工作已前面展开。听到这些情况后,山友们在也不准老兵单独行动了,大家一面帮助村里开展救灾工作,一面关注着救灾的消息:解放军、消防队进入灾区、医疗队进入灾区、总书记、总理在指挥救灾......没人知道老兵收到14号15名空降兵降落茂县的消息后心里是什么反应,也没人知道他那几天是怎么度过的。17号传来消息,松潘至茂县飞虹桥生命大通到终于抢通,18号早上5点老兵和姚建国两人又出发。</p><p class="ql-block">路途见闻触目惊心,姚建国从不愿和朋友他谈论这些,为此他也拒绝了日后阳山相关媒体对他的采访。县城受损情况非常严重,但秩序没有混乱,军队、消防然在救灾,医院在救治伤员,防疫工作人员在重点区域开始消杀,超市、商场有警察保卫;交通、通讯抢修队伍在各个场所开展工作;亲人寻访临时组织在街头接待......老兵终于找到了他家人,他大哥的左大腿被砸断,在帐篷医院救治,父母都是轻伤,侄女正好上体育课逃过一劫,小侄子也没受伤,被吓坏了,一直哭闹,发高烧,也在帐篷医院。第二天老兵问姚建国会不会熔接光缆,然后带他去了一个运营商的抢修队伍。姚建国带着他的身份证和睡袋防潮垫爬上了抢修卡车。</p><p class="ql-block">滚下山坡的细节他一点也记不住,就连是哪一天也忘了,第三天?第四天?累了睡觉,醒了干活,白天晚上都是这样,谁知道到底过了几天呢;滚下前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最后熔接的那根光缆是96芯,熔接了接近1个小时,徐队长让另外一个工人接替他将剩下封接头盒的工作。徐队长递给他一点牦牛肉干和一瓶矿泉水,他们看着黑色夜空,祈祷明天是个晴天。</p><p class="ql-block">徐队长的回忆是这样的:姚工太累了,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我去卡车拿他的防潮垫和睡袋,听到一个沉闷的撞击声,急忙回头,就看到一个黑影往山下滚去,像根圆木,抛起,摔下,抛起,摔下。</p><p class="ql-block">姚建国心里不愿承认这点,他说他是5个登山者里体力最好的,比老兵还厉害,不可能因为这点工作量就疲倦到睡着失控,肯定是小马扎的质量不好。小马扎的质量有待检验,登山头盔的质量已被证明是优秀的,滚下20多米的他被一根树桩挡住,撞断3根肋骨和右手尺骨;在头盔的保护下,大脑受了轻微的脑震荡。</p><p class="ql-block">女军医问什么名字,哪里人?</p><p class="ql-block">徐队长高喊:“姚建国,江苏阳山人,通信抢险队的。”</p><p class="ql-block">疼醒的姚建国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朝他俯过来。</p><p class="ql-block">“大哥。”</p><p class="ql-block">他又昏了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