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0公里的婚礼》第二章:叶迹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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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早些时候,叶迹打来电话,他说藏北还在下雪,时不时还会出现沙尘暴,我知道那种感觉,三四月份冰冷的风将桃花大小的雪吹向街道,有的时候夹杂着芝麻般大小的沙粒和枯枝,如果不找一些帽子之类的东西遮挡,整张脸会像离开水暴晒在阳光底下的鱼一样,干裂,疼痛,慢慢出现一些裂痕,最终皮肤表面的细胞开始脱水,毛细血管开始断裂,整张脸最终放弃抵抗形成了“高原红”。</p><p>“在那呢,最近有些想你”</p><p>叶迹的的声音显得粗糙,沙哑。</p><p>“咖啡厅呢,坐着画画”</p><p>“我昨晚上又梦见她了,她依旧穿着白色外套,背面有一个卡通小米渣那件,就站在十三年前初三四班的楼道上,我拼命的想上去和她说话但脚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僵在哪儿动弹不了,你知道吗,哪怕挪动一点点也挪不动,我就这样挣扎着看着她”</p><p>“我知道,你去羌日甜茶馆呆几天吧!在哪儿你应该要平静一些”。</p><p>他电话挂了!</p><p>一时间,我没有缓过神来,我沉思了好一阵子,思绪万千又陷入到了那天我们在羌日的下午,羌日是塔杰介绍我们去的,那是个七月的下午,原本纯净蓝色的天空黑压压的笼罩了这座深藏在藏北的小县城。雪开始夹杂着沙粒漫天飞舞,塔杰建议我们去甜茶馆坐会儿,也就是羌日甜茶馆,我想老板一定也是喜欢羌塘的星空才给它取这么一个特别的名字吧!甜茶馆就夹在两棵已经枯死了的胡杨树中间,这两棵干枯脱落了皮的胡杨像两个神话故事里逃出来的神兽,一左一右守护着这家小甜茶馆。</p><p>还没进门,塔杰感叹到</p><p>“好可惜呀”</p><p>摇着头嘴唇发出来“吧嗒”一声,后来才发现每次到这里他都会说同样的话。他右手向上方欣开帘子,头先钻了进去,我和叶迹随后,帘子厚厚的,欣开的时候看着塔杰还很用力的样子,上面油亮油亮的显得陈旧,甚至有些不卫生的感觉,不!细细回想起来,直接就是很脏,厚厚的一层日积月累的污渍将原有的藏式图案掩盖起来,原有的藏青色和红绿蓝相间的刺绣基本看不到阵线,只有边缘不常被手欣起的地方还可以看到蜘丝马迹。一进门,一股煤炉的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一些草木的香味,我喜欢这个味道,让人安心,踏实,突然间有了归宿感。煤炉子长长的横跨整个茶馆,直到快到厨房旁边一个房间时才变成了烟囱向上生长在了破旧的墙壁上,塔杰介绍说</p><p>“我们这里的煤炉子都是这样,气温太低,便于散发出更多的热量”</p><p>其实我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种煤炉子,大多是烧牛粪。传说很早的时候,或许是几千年吧,一群牛羊在暴风雪中迷了方向,它们的主人在找它们的过程中被狼群活活的咬死了,后来人们为了祈祷平安,吓跑狼群,或者是让牛羊能看到回家的方向,便用牛粪当作燃料生火,时至今日,这样的方式慢慢随着牧民安定了下来,把煤炉烟囱的一部分平躺起来穿过整个房间,可以在冰天雪地的藏北高原上取得更多的温暖。进门的右边是两张藏床,上面垫着污渍斑斑的羊毛毯子。四角和边缘雕刻有藏式祥云和西藏吉祥八宝;左边三个黑黢黢的烧水壶,一个就坐在煤炉的添火口旁,壶底在一些被一些燃烧殆尽的煤渣包裹着,挡住了大部分添火口,通过添火口只看见一小部分微红微红的煤炭夹杂着牛粪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滋滋的声音两个放在平躺的烟囱上面,壶口呼呼呼的冒着热气,再往里一点和烧水壶放成一排的还有两个大大的烧水桶,同样也是黑黢黢的。</p><p>我们找了一个最里的地方坐下,我是面向门口的方向坐的,刚好可以窥探进门时没有看到的甜茶馆的另一翻景象:到茶馆三分之二的地方,里面一个转角将整个甜茶馆放大到了刚进门时修长狭窄只够摆两张藏床的双倍空间,左边角落里因为整个甜茶馆没有一扇窗户而变得更加暗淡,基本上看不见人的面目,慢慢的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往后推移,角落里的事物变得清晰起来,我想也是,进门时外面的雪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虽然天空昏暗,但雪的反光还是将我们的眼睛直得铄亮。</p><p>“阿佳……………”</p><p>塔杰用他带着浑厚响亮的声音略带手势的说着藏语,话音未落嘴唇依旧发出了“吧嗒”一声。点了一壶甜茶和一壶酥油茶,还有三碗藏面,一份薯条,原本我以为是像平日里喝茶的那种小茶壶,没想到老板娘这般慷慨,足足五斤左右重的两大保温瓶。</p><p>“喝”</p><p>“吧嗒…”,叶迹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眼神看着被烟熏得更加昏暗的墙壁说了一声</p><p>“谢谢”</p><p>看着塔杰尴尬的的笑容,我转移了话题</p><p>“塔杰,刚刚门前那两棵树是不是死了没两年”</p><p>“妈呀……别说了,原来这条小巷里全是这样的大胡杨,后来市政要搞道路硬化,不知为什么,自从道路被硬化过后,这些胡杨一棵接一棵的树叶就慢慢变黄,后面两年哪怕是到了春天刚发出的叶子也都是黄色,一开始路好走了,泥沙也少了也就没人去留意这些,再后来人们也莫名的习惯了看着它们一棵棵死掉,现在就只有这两棵没有捯下的了,但迟早有一天,当它们干的更透的时候,说不定一声雷响或者一缕清风,咔嚓一声还不是捯一地柴火”。</p> <p>“吧嗒……吧嗒”</p><p>我打断了短暂尴尬的平静</p><p>“你们这里那个地方离天堂最近”</p><p>叶迹问了一声又是死气沉沉的看着那面墙壁。</p><p>“当然是萨普神山了”</p><p>“为什么啊”</p><p>我兴致勃勃的问道,像个不知世面的孩子。</p><p>“萨普神山的故事……”</p><p>塔杰哽咽了一下,这次没有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只见他眼神犀利,两个眼珠子一下子停止了转动,我敢肯定,我在他眼里看见了那做漫天繁星下的萨普神山。</p><p>“萨普冰川,地处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东部的比如县境内”。</p><p>我看着他专业并很谨慎地介绍着,仿佛说漏一个字就会受捯神山的惩罚一样。</p><p>塔杰喝了一口酥油茶双眼坚定地继续说:</p><p>“它的最高峰为6556米,是念青唐古拉山东段最高峰,也称“萨普棍拉嘎布”,为藏传佛教中的苯教神山之一。 萨普神山由萨普群峰组成,其成员,从左至右依次包含:萨普的妻子,萨普的妻子出轨后和别人生的私生子,萨普的二儿子,萨普的大儿子,萨普的女儿。萨普妻子的私生子以及萨普小儿子的山型为国内乃至在世界闪都罕见的正三角形金字塔山型,传说要有缘之人才能看到群峰环绕的全景景象”。</p><p>“来,喝茶”</p><p>他给我们把杯子倒满</p><p>“不管,你继续”</p><p>“每逢盛夏,萨普山顶冰雪皑皑、雨雾缭绕,山底花红草绿、水草丰美。由于谷大沟深、交通不便,这片叹为观止的冰川一直深藏闺中而鲜为人知,是一块尚待开发的旅游处女地。而山脚下的萨普圣湖由神山千年冰雪融化所形成,分为两部分,靠近神山脚下的为冰川湖泊,叫作“撒木错”,终年不化。另一部分为主湖,湖水清澈洁净,因此每年5月15日在萨普神湖附近会举行隆重的转湖祈福活动,相传主湖在每年的5月15日这一天湖面会在一夜之间全部解冻,又在9月15日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冻结,这一现象神奇而又神秘,这或许也是牧民们对他充满敬畏的原因之一吧”。</p><p>突然,叶迹从藏床上把半躺的身体挪了起来,面对面的看着塔杰说</p><p>“萨普神山是不是传说中的色浦岗日”</p><p>塔杰惊讶地看着他</p><p>“你也听说过”</p><p>叶迹再也没有说话。</p><p>“接着说”,我这一路都在为每次这样的尴尬局面转移话题,这种场景我几乎每天都要遇到,一开始一次,后来两次、三次、无数次我都在为他这种所被我理解的不礼貌辩解或者加以修饰,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p><p>“色浦岗日的传说”,塔杰习惯性的将萨普用藏语说了出来。我不好插嘴“色浦岗日”是什么意思,也是他说完我问了才知道它是萨普的藏语。</p><p>“色浦岗日群峰是一个充满爱恨情仇的神话传说萨普是最高峰,神山之王,山体雄伟却有失俊朗,簇拥在他身旁的是山形优美的雪漠峰,雪漠峰是他的妻子。依偎在一起的还有他长子,次子和女儿;远远的那座金字塔形山峰则是传说雪漠峰和另一座郭布神山的私生子。传说中,萨普神山还曾向情敌郭布神山复了仇”。</p><p>听到这里一开始我觉得有些太过神秘了,心想,这编得……但后来转念一想,前部分的介绍中我又特别喜欢他说到神山下面景色和一夜之间解冻和冰封的部分,我想象着另一种可能,雪山脚下冰封已久爱恨交加的故事是在5月15日那天随着冰川解封出来的,他向他另一位同是神山的旧友费力的提起,或许关于后面雪漠峰出轨的那一段他省略了,因为这位旧友知道他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明鉴于心,就像叶迹和我。</p> <p>  接完叶迹电话之后我带着画本去了常常去的那家二十三楼咖啡厅,那家咖啡厅是二昭带我去的。二昭的真实名字是茂昭,高中时我们常常叫她昭君,可能是那时候的所有感官都来自于书本,看到她就想到塞外茫茫荒野戈壁中的王昭君,后来高中毕业了,我叫她小昭。,她知道我喜欢泡在咖啡厅里画画,我还记得那天是个晚上,进了咖啡厅,咖啡厅是用住房改造的,暗淡的暖黄色的灯光充斥着楼下亮晃晃的街道,在我们对面角落里坐着一个抽着兰州的女子,ZIPPO打火机压在烟盒上面,飘渺的烟雾在他的唇边窜了出来,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烟雾时不时穿过耳旁的发丝,微弱的灯光下我敢肯定她是那样的动人,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融化掉一般,小昭的声音将我从随兰州女子飘渺的烟雾中拽了出来。</p><p>“你还是要单品吗,中烘的?”</p><p>她带着不屑的声音问道。</p><p>自那个夜晚以后,这家咖啡厅里的角落里基本上也就朝九晚五的都能看到我的身影。</p><p> 我把画本放在了桌子上,一如既往地带上了耳机,不知为何詹姆斯·霍纳的《燃情岁月》又把我拉回到了藏北的无数个日夜,每次那些音符总能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活在生活里,内心的声音,早在懂得谄媚于人前就消失殆尽,我想,生活的忙碌注定将麦子筛打成岁月的卵块,我们的一生,为何如此这般去追随一个逝去的身影,并试图给自己卑儒的躯体注入一点其他的生命,这让我看到了我的苟且,并让我无法去直视自己的过去。我的心又来到了羌塘,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阳光下,撕裂的风扫过牦牛群,在枯黄的草原上穿透身体,这是某种召唤,有一天我问我一个藏区退伍的老兵。</p><p>“退伍这么些年,你是否怀念过西藏”</p><p>他沉默了,深邃沧桑的双眼湿润起来,我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也许就像《燃情岁月》里那样,崔斯汀内心永远住着他的灰熊,他也一样把自己永远的丢在了边防的哨声之中。我们的一生,只有少数几次能认识自己,而这少数几次便注定了一生,就像6年前的叶迹一样。</p><p> 每当翻过唐古拉山垭口,我就想到了甜茶馆,那是陪我度过整个藏北日子的寄托,由于藏区上班时间和内地不同,每天午饭后我都有大把的时间去那儿。两棵死去的老胡杨把它夹在中间,阳光透过灰色的枯枝刚好照在它的名字上,那天和叶迹分别后我留在了比如县,过后的每天都欣开那一张遮风挡雨的脏兮兮的藏布门帘,我不再觉得它不卫生,不在去怀疑它的沉重,相反我喜欢上了它印满了藏式的图案。就像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图腾,这个图腾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印在灵魂上,能看到自己图腾的人是幸福的,他知道怎样去画自己的一生。</p><p> 后来的几天我也把老板娘混熟了,她是藏家人,不怎么会说普通话,但总能把桌子擦得烁亮,对于她来说,这就像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有的留下食物残渣,有的留下故事。今天我依旧坐在最里的位置,我是一个怀旧的人,不管去漫咖啡还是顶峰,每次都会坐在同一个位置,半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别人的故乡就是我的流浪,仿佛那就是我的归宿,总能让我心里莫名的踏实。由于今天天气寒冷客人多,老板娘没有及时的过来给我打招呼,经过几天的停留,也许是我们太熟了她已经把我当自己人,也许是觉得我每次点的东西都一样,自从那天塔杰点了餐后,我每天都点一样的,最主要是方便沟通,菜单全是藏我我看不懂,只好说:</p><p>“和那天一样,但一个人”</p><p>“除了这个”我指着酥油茶摇了摇头,后面的几日里,她就直接给我上甜茶、藏面和薯条,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重复着去做同样的事情,去交同样的人或走同一条路。老板娘是个热心肠,但性格开朗,还时不时笑眯眯的调侃我两句</p><p>“你的两个朋友呢,为什么就你一个人”</p><p>这句话不知道她说了多少次</p><p>“薯条要现做,多加辣椒,不能换其他吗,这冰天雪地的,我们家有很多好吃的”。</p><p>看着她略带羞涩的笑容和满腔藏式口音的普通话说着,我也笑眯眯的!</p><p>“我就要这些”</p><p>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已经不是薯条了,是现炸土豆条,但我们习惯了这么叫,就像习惯了身边的人和事,习惯了她们来了去了</p><p>“你慢慢吃,甜茶没了自己加”</p><p>她话还没落地,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p><p>还是那只猫,之前叶迹我们一同来时都没看见它,但后来的每一天我都看见它,每次它都要在我的脚上依来依去的,似乎把我当成它的恋爱对象一样,而我们每天的见面也就顺其自然的没有了违和感,它躺在我的怀里</p><p>“咕咕嘟……咕咕嘟”</p><p>没几分钟就睡着了,我也一样,闻着甜茶馆里煤炉的味道,或许是今天23楼咖啡厅的味道,望着老板娘忙碌的身影,或许是咖啡厅老板娘,我迷迷糊糊的,仿佛置身于哈苏大师摄影的画里一般,视听混淆。只见温和的烟雾在半米阳光下慢慢在屋里流动着,听着别人的故事,有恋爱的,有工作的,有路过的,我习惯了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睡,享受着这种非亲非故陌生的温暖,他们如我画本里的故事填充着我,似梦非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