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槐花开

清水河边

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不是光，也不是电，是人的意念，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落桑海桑田。

那是一九九零年的春天，清明节快到了，我和怀孕七个月了的妻子，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准备去西安投奔亲戚。妻子拖着沉重的身子准备行李，我把家里的所有的东西归落到了一个房子里。母亲泪眼婆娑的给我们做最后的晚餐，我们准备趁黑走出村子，先在镇上一个朋友家里睡一晚，一早坐汽车去县城，然后再搭乘火车去西安。这时在门外望风的父亲一脸紧张的走了进来，随即大哥也跟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逃避计划生育，偷生二胎，我们都满着大哥，大哥固执又一根筋，他会反对我们要二胎。果不然，大哥看到了我们准备离家出走逃避计划生育，当即就火了。厉声斥责我自私，不考虑后果，“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走了，走到哪里都能挣出碗饭来，家里的人呢？计生办人员，马上会找上门来，姊妹大姐，父母兄弟都会受到牵连，罚款坐禁闭，没法过日子了”大哥说的句句属实，那年头计划生育最紧的时候，计生办有特权 能独立办案。个别计生人员也仗着国家给的权利，闹出了很多出格的事情来，甚至还出过人命。传说邻村有个计划外怀孕的妇女，计生办人员深夜去抓她，她躲起来了，她妹妹睡在了她家，就把她妹妹抓起来送进了医院，无论她妹妹怎么分辨解释挣扎都没有用，强制结了扎，可怜一个黄花大闺女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母亲是心软善良的人，她说“三儿媳妇月份大了，流下来是条性命，大人也危险，让他们走吧，坐牢挨打我去，不用连累你们!”

父亲也坚决支持我们走，小弟弟也哭着喊着让我们快离开。

面对着老人小弟，还有尚在怀抱幼小的儿子，我开始犹豫了，但是看看妻子隆起的肚子，想想腹中的胎儿不久就要面世，面世后那可爱的样子，我还是下定决心，远走高飞，将孩子偷偷生下来。

大哥看看说不服我，连晚饭也没有吃就恨恨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去县城的客车， 一路颠簸到了车站，可是下车的时候，我傻眼了，镇计生办的七八个工作人员，堵住了车门口，他们不由分说，连人带行李一块带到了一辆面包车里，直接拉到了县医院妇产科准备流产，妻子绝望的望着我，我无助的看着妻子，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可怜的孩子，爸爸无能，保不住你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条龙在黄河边上的黄泥里挣扎，天上电光闪闪。

第二天是一九九零年的清明节。天阴沉沉的，吃了早饭就开始飘开了雪花，一回鹅毛大的雪花就疯了似的飘舞起来，无风无火，足足下了三个小时，地下的雪厚度没过了膝盖。计生人员亲睹打上了针后离开了医院，听内部人员后来说他们去了酒店，雪大回不到镇上，就在县城一个饭店里喝了一天庆功酒。

流产的房间里传来了妻子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叫声，我想着那无辜的小生命，毒死胎中，又让医生一剪子一剪子铰碎了拖出子宫的血腥。

我的心在滴血，我把医院的床，抓碎了好几根床板，我恨计生办的人，恨告密的大哥，恨残忍的医生，恨得牙痒痒，我想杀人。我像一头野兽，决定回家安顿好老小，拿把菜刀，对参与人员一个不留。

妻子被推出了病房，她瘆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眼睛怒视着天空!

我赶紧跑过去紧紧我住了她得手，她的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哭了，，医生护士也被感染了，都留下了同情的泪水。我把我的计划跟妻子说了，她虚弱的摇一摇头，拉紧我的手，说：“不要，好好活着，这是政策，都不容易，也是我们命里不担这孩子”我哽咽了，想想老人，想想孩子，我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怕，我图了一时痛快了，毁了多少家庭的幸福！

无辜的妻子，身心俱伤，还要安慰着我，不让我走极端。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嫁给一贫如洗的我，从来没有怨言，洗衣做饭，孝敬公婆，伺候孩子，庄稼地里也是一把好手，邻里都夸她能干贤惠。这次意外怀孕，她很兴奋，有了儿子，再添个女儿，家庭就更美满了，她幻想着女儿生下来 ，一定很漂亮了，穿上花裙子，像小公主一样，宠着，爱着……谁知道，政策不允许，家庭不允许。我愧疚，我自责，面对骨肉我无能为力拯救，心在滴血，心灵的创伤一辈子没法痊愈了

第二天天晴了，阳光安抚似的露出了灿烂的笑脸，雪比狗跑的速度还快的融化了。我想起了流掉的孩子，心又像刀割一样难受起来，可怜的孩子，你还没有看到阳光就支离破碎了，我们还没有牵手就相隔了万水千山，昨天的雪是你的精灵吗？你把这个不完美世界变得洁白如玉。愿你在天堂里插上天使的翅膀，让人世间的沧海变成桑田。

那年，老屋的那棵老槐树开满了洁白的花，像清明的雪，一串串，满树的槐花，就像一个个天使的翅膀，散发出阵阵馥郁的芬芳，所有的邪恶，所有的罪过，所有的违背本然生活的事情，都在这纯洁的槐花里显得苍白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