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的朋友

白羽

一·锁锁

在我穷困的童年时代，伙伴倒不缺少，每日上学同路，放学回家，空闲时节，便扎堆贪玩，不亦乐乎。

住老庄湾崖背不远处的木匠家的孩子，圆脸，平静又不爱说话，及至见了我，倒一返常态，极相熟要好，家里的藏酒少不得倒将在糖瓷缸子里，要我尝尝。说是爹爹也不曾开封的好酒。

你不怕你爹知道，会打你？

不会的，他那么忙，哪有时间看这个，有时一整瓶酒被我和三哥偷喝空了，他也不知道。有一回，看到柜上摆的被我们偷喝空酒的空瓶子。问道:谁把空酒瓶放在这里？还不扔了去。哈哈，可笑不可笑。

他整天价伐木，剥树皮，叫我帮他拉锯子。哎唷，这拉锯子的活真烦死人了，一不小心，锯跑偏了，一块木板就废了，少不得他一顿毒揍，你哭着还得再拉，他骂骂咧咧，一整天让人没个好心情。

也难怪他的坏脾气。只有娘是慈眉善目的，在他打我的时候，娘就来拉走我，给我找好吃的，她会笑咪咪地看我吃下去。

有一日，我约同小兵兴荣几人打算下水沟拾羊粪。去叫锁锁，他爹这天不做木活，闲着在炕上和三个儿子打扑克。他爹明明打升级输了，就耍赖，硬说明明出错牌了。父子三人争得面红耳赤。四儿子明明一气之下将手里一张被他爹赖说的二王给撕碎了。他爹一把揪住明明耳朵就要打，被坐炕角观望的明明娘拦住了，骂了老头子个狗血淋头，才算平息了这场父子之争。他家经常这样。老子爱玩扑克，出门又找不到合适的玩伴，家里现成的三个儿子，又都爱玩，干脆在雨雪天时，父子几个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玩半天扑克，小儿子经常因嘴犟，被四儿子明明一顿饱揍。有时竟也打破了嘴，血流一地，在院子里打得尘土飞扬，也劝不开的。

我们约锁锁下沟拾羊粪，刚一下沟路，因为路弯子大，坡陡，他两腿打颤，不敢迈步。我又扶他回转。唉唉！这样的胆量，怎么办呀？往后怎么干事呢？

我们在沟坡处跳跳蹦蹦，十分欢快，半天功夫，每人拾了一小筐羊粪。便上树掏鸟窝，折柳枝做柳笛。一路上嘟嘟呜呜地吹着，惊飞了沟边的野鸡，扑楞楞忽然飞起，也吓跑了草堆下边的野兔子，一下子蹦出几尺远，沿沟谷跑远了。

沟谷间响彻着嘟嘟呜呜，哈哈的回音。被砍柴回家的二毛撞见了，少不得一顿臭骂:把他这大，鬼哭狼嚎地叫啥哩！

一日午间，我同锁锁在他家院子里玩弹珠，他爹叫他上崖背上看鸡刨了玉米没，他同我一块上去查看，发现他家的大红公鸡正领着一群母鸡们刨玉米地，我俩用土块赶鸡，鸡被我俩赶到崖背上，呱呱叫着乱飞，公鸡情急之中，一展翅，从崖上飞了下去，母鸡也紧随其后，呱哒哒叫着跳了崖，锁锁飞跑着赶鸡，没收住脚，也紧随着鸡跳下了崖。

只听得一声惨叫，妈呀，硬生生一个大活人从崖背上摔下来，跌落在院子里，摔折了腿。

爹妈闻讯跑出院子，一把抱起儿子，那左腿分明已断，只有筋皮连着，血流如注。爹爹急忙用板车子推了上大队部找医生接骨疗伤。此后每天清早，他爹都用板车推了他上大队部医生那里换药。锁锁那煞白的脸，叫人看了十分害怕。

时令已是深秋，梧桐叶子如伞，由黑绿转为干黄，继尔打卷，继尔飘落。蛐蛐在向晚的暮色里叫得十分的凄凉。燕子也飞往南方了，留下的空巢还挂在窑洞的顶处。

我们不敢去叫锁锁玩，每日散学归来，跑到他家崖背上偷偷看，也看不到他的影子，只听得他爹锯子的声音，他哥偶尔挨骂的声音。我们即跑开，到大土路上挖几个坑，上边用草和树枝蓬了，压上土，专等偶尔驶过的汽车，那车轮一碾上去，咚地一声车子下沉，司机吼叫着跳下车来，我们一哄而散，分外高兴。

不觉已是数九寒天，大雪纷飞，老庄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山峁，沟谷，树木全在风雪里静没着，天寒地冻，无啥取乐，娃娃们全溜回家，爬火炕上看小人书，什么《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智取威虎山》，《双枪老太婆》，《画中人》，不一而举，美不胜收。小人书图文并茂，大大开了娃娃们的眼界，也领略了世间的英雄故事，从而在幼小的心灵深处埋下了爱恨情仇的种子，知道世间的大善大爱，丰富了少年们的精神世界。

听说锁锁腿好了，我们都飞跑去看他，他又会和我们玩八路抓鬼子，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又会听他爹爹玩扑克输了耍赖的情景。

童年，这些天真烂漫的小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