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小蚂蚁找家》连载之十七

绿鸟巢

17、妈妈的气味，家的气味

当我们被人们送回到月亮门的时候，工厂已经搬走了。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尽管还有一些刺鼻的气味，但毕竟都露出土来了。

花坛周围的红砖是新砌的，花坛上面那根枯死的金银花被锯断了。闻到木屑的味道，我才知道家就在附近。

好容易找到那个小石块——一个扶着它才会飞上天空的小石块。小石块虽然压在土地里面，但我认定就是它，因为在它上面留下了我的永远抹不掉的气味。况且我清楚记得距小石块东侧，大约有十身之远就是洞口的位置。于是我带着孩子一个一个地往前排，家就在这里。洞口的任何痕迹都没有了，四周都被袋子压得平平的，死死的，可以想像，里面的妈妈和姐姐妹妹们还能活着吗？

孩子们都围拢过来，从这里往下扒土。而我不知什么原因，此时什么也不能做了。脑袋拱在土里，过去的事情仿佛也埋在这里，不断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妈妈的气味遍布整个蚁巢里，只要我们爬出洞口，妈妈就知道了。妈妈定的规矩：回家必须要擦净身子。如果擦得不彻底，妈妈还要闻，每个都要闻。一次，我还小，还从没爬到外面过。但出于好奇，只是趴在洞口向外看。没想到外面刺鼻的气味像要把我引到深深的黑洞里，吓得我只把两根触角伸到外面晃动了几下就缩回来。后来妈妈闻到我的触角不干净。妈妈没有说我，她只是舔我的触角，从末端的膨大节一点一点地舔，一直把触角压弯下来，忽然又松开。我的脑袋顿时像开了窍，从此再也不敢这样玩了。

妈妈时常要考考我们的嗅觉。妈妈说：“嗅觉就是蚂蚁生存的本能，嗅觉不灵，就意味着我们要衰老退化了。有一次，妈妈指着两堆白色的食物，让我们闻闻。有的说，这是稻米。有的说，这是稗米。大家说法不一致。后来妈妈让我闻闻，由于我性急，想一下弄明白，就低头尝了一口。妈妈却拍我一下，说：“闻之前，千万不能尝，万一有毒呢。”我听了，马上吐出去。

记得有一次，妈妈特别高兴。那是我跟姐姐第一次到外面的时候，回来之后，妈妈问我们：“外面是什么样气味？家里是什么样气味？妈妈身上是什么样气味？”我俩回答几乎是一致的，那就是：“外面的气味是辣辣的，家的气味是酸酸的，妈妈身上的气味是香香的。”然而，我一直不明白妈妈身上的气味为什么总是香香的呢？我问过妈妈，但妈妈没有告诉过我。我想当上妈妈身上都会香香的吧。

孩子们终于把洞口扒开了。

我先爬进去。洞口里面乱糟糟的，草棍、石块什么都有。但钻过去之后，又爬不进去了。我拱一拱，很硬。这是什么东西？我咬了一口，让我极为惊讶的是，里面居然是一堵泥墙，就像从嘴里吐出的泥浆，一个小丸一个小丸的垒起来。妈妈到底想干什么？是想阻挡外面的气味，还是意识到这场灾难不会解除，就此关在里面永不出来呢？然而，墙壁上面可以活动的泥丸告诉我们，妈妈在等着我们，她相信我们早晚会回来的。

当我扒开上面的泥丸，一肌酸酸的味道扑面而来，和记忆中的酸味一样那么好闻。我停下来，好好闻闻。不过这里面还夹杂着尸体的气味。我的脑袋一下扎进旁边的草棍里，不知是害怕？还是想掩盖着什么？但在孩子们面前，我只好爬进去。刚爬不远，就看见很多姐妹趴在过道上，她们已经变得僵硬、干瘪。我小心地爬在上面，尽管我怎么找，也无法辨认出哪个是姐姐。

我找到我的闺房，这里居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我们刚离开时那样。记得在晚间睡觉的时候，我一定要睡在里面，紧挨着妈妈房间的隔壁才能睡着。姐姐说我干什么都很任性，因此她就把里边让给了我。不过，我睡觉不老实，身子总斜趴着，或者张着嘴咬着姐姐的翅膀才能安然入睡。后来姐姐想个办法：在我头上扒出两道小沟，我睡觉时，姐姐就把我的触角顺在小沟里，再盖上土。从此我睡觉再不能那么随便了。如今这两道小沟还在，好像还等我回来在这里睡觉呢。

从闺房里出来就是妈妈的房间。我都不敢往前爬了。此时我反倒不愿意见到妈妈，越往里爬越感到恐慌。所有的姐妹都死了，妈妈还能活着吗？或者我又想：妈妈死是什么样子？还是妈妈的样子吗？孩子们不知道我的想法，她们先爬了进去。当我听见她们在喊：“真香啊！”“房间多么大！”我才爬过去，果然闻到妈妈身上那股香香的气味，记忆中的气味又找到了，果然是淡淡的香味，我闻不够。

但妈妈却不见了。就在这个地方，妈妈平时总是斜卧在这里。记得每一次进妈妈的房间，身子往上一扑，妈妈扬起头，总是稳稳当当的用嘴接住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连妈妈经常用来磨牙的金银花树枝也没有了。妈妈到底在哪里呢？

再往里面爬就是储藏室。这里面一共有多少储藏室，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爬进一间储藏室，里面是空空的，连食物的气味都没有，像刚刚扒开的地方。地上仍然躺着不少姐妹的尸体，她们都佝偻着身体，而脑袋都钻到土里。看样子，她们在死之前没有吃到任何食物。

我从土中扒开一个尸体，没想到她那么轻，像薄薄的干树叶一样，六足和触角一下脱落了，倾刻间变成了土。不过，她头部所指的方向告诉我：妈妈可能在里面。

不知这是第几个储藏室，当我们爬进去就感到很奇怪，因为里面中间堆放一堆细细的土，并且在土堆周围趴满了尸体。难道这里的土好吃吗？我闻一闻，感觉有淡淡的香味，一种土里原本就有的香味，这香味似乎和妈妈身上的气味差不多。我尝了一口，虽然没有小虫那样滑嫩，但在饥饿时还是可以吃下去的。

我一下明白了，妈妈就在这里。

我和孩子们先把外面的尸体都拽下来，然后扒里面的土。扒着扒着，一个孩子喊道：“看，一片大树叶！”

我爬过去，一看：啊，妈妈！我扑过去，但妈妈的嘴再也接不住我了，脑袋一下脱落在地上。我捡起来，捧在怀里，我是多么喜欢妈妈这张嘴啊，她给过我很多好吃的，也舔过我，也说过好多好多的话。我舔一口，满嘴都是土。我嚼着嚼着都咽进去了，妈妈从此就装在我的身子里。

我哭了，从腹部的刮器发出叽叽的叫声。孩子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哭，只觉得这叽叽的叫声使她们更加忧伤，她们也叽叽的叫起来。

整个蚁巢里到处响起叽叽的叫声。

后来，我停下来。我又十分小心地把妈妈的尸体扒出来。而这时，发现妈妈身子下面连着一个大泥丸。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什么。好奇的孩子们争抢抱过去，她们推着大泥丸四处滚动，不知是谁咬破了大泥丸，里面竟然是几十个蛹。让我惊讶的是，里面的幼蚁居然还活着，她们的脑袋从蛹壳里钻出来。

活着的小幼蚁就交给孩子们去照顾，死去的妈妈和姐妹就葬在这个地下墓穴里，愿妈妈她们安息吧，愿她们生于土，又回归于土。

孩子们知道再也不走了，她们脑袋拱在土里，钻来钻去的，玩得很开心。她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因为她们终于找到了家——家原来这么大，这么多的房间，这么好闻的气味，有她们妈妈的气味，也有我妈妈的气味，还有土的气味。

夜晚，我和孩子们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