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三姐沈琰

说迟不迟

<h3>我的三姐沈琰,生于1960年2月12日,卒于2021年4月6日。<br></br></h3></br><h3>因为姐弟4个我们俩年纪靠得最近,所以从小在一起最多,大了也交流的最多,“私交”最好。相互之间的信任是可以让对方掏耳朵的那种。小时候我们互相掏耳朵,掏出大的耳朵屎还会放在手上把玩一下。可是我们最后见面时,我看见她自己用棉签从耳朵里把血浓粘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我知道再也没有机会给姐姐掏耳朵了。</h3></br><h3>三姐大我两岁,幼儿园、小学、中学我们都是一个学校。幼儿园时三姐就保护我,不让别人欺负。上学以后我经常被老师叫“沈琰的弟弟”,每次被这么叫时,自己总是赶紧自律一下,生怕玷污了这个名号,可见姐姐是多么优秀。正是因为姐姐的影响,加上爸爸妈妈比较严格的管教,自己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规规矩矩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h3></br><h3>我记得第一次和三姐一起离开家是文革初期,因为镇江武斗,亲戚先是带我们俩去苏州,到了苏州发现苏州也很乱,也武斗,就又去了上海,住在一位老朋友家。她家有两个姐姐,大概是怕邻居说我们是“江北佬”,要我们出门不要说话以免人家笑话。她当时感觉很屈辱,但是她护着我,不让我知道,直到最近才告诉我。后来记得是我上小学一年级升二年级假期,又是她带着我跟亲戚一起去青岛的姑姑家玩,留下一张照片是她一只手搭在我肩头,就是姐姐照顾弟弟的典型姿势。不论我多大了,总感受到姐姐的手搭在我肩头。我想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对她还真放心,让她带着我走亲戚。在亲戚家不论我顽皮用刮胡子刀刮破了脸也好,淘气要和老姑爷平起平坐吃东西也罢,她总像一个小家长一样约束我,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感觉不舒服。</h3></br><h3> <h3>文革刚开始的时候,爸爸被迫害审查。我们家住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有一天妈妈值夜班带我住在值班室。三个姐姐在家不慎煤气中毒,幸亏有一个姐姐已经出门了,晕在外面被邻居发现,才避免了一场大灾。后来妈妈住院了,就是我们姐弟4人相依为命,我想我们姐弟4个关系融洽,也是经过那段困难日子磨炼的。那时候我最小,总是在姐姐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而担惊受怕都是姐姐承担了。</h3></br><h3>文革期间,我们全家下放农村,住在丹徒县大港公社的石驳山上。我们家住了大半间教室,家里还有一块黑板,姐姐会用捡来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吃水要从半山腰一口井里打上来,抬回家。那口井很深,一个架子高高架起一个轱辘,轱辘两头是用很长的绳子拴的两只水桶,打水时要两只手配合好一上一下,打一小桶水上来,倒进大桶里。大桶装满了再抬回家到进水缸。因为水经常是混的,所以回家要用明矾沉淀。抬水回家的路上,要上一个大坡,因为我比她矮一个头,所以我总是在前面,而她为了让我轻一点,总是把桶尽量地往她面前挪。有一年因为干旱,井里也没有水了,不得不到山下一个几乎干枯的水塘里取一点水。我看见水塘都见底了,想着应该能从水塘底部走过去,于是就想着跑过去。可是进入中间没几步,两条腿就陷在淤泥中拔不出来了,幸亏三姐用扁担伸过来把我拉出来了。还有一次,听同学说某一条水沟里有螃蟹,我就和三姐一起下去捉螃蟹,虽然没有捉到什么大螃蟹,但是小螃蟹也不少。我们想着拿回家可以孝敬孝敬爸爸妈妈呢,结果回去挨了一顿骂,爸爸妈妈才不吃我们捉的螃蟹呢(现在想想是怕危险,如血吸虫、蛇这些),最后妈妈把我们捉的螃蟹做了“面沱蟹”(就是把螃蟹切成两半,沾上面,用油炸熟)我们“自食其果”的味道虽然不错,但是再也不敢干这类事情了。有一天三姐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一只小麻雀,嘴角还是黄的呢,因为小所以就像养家了,结果有一天它突然自己飞走了。姐姐很着急,就到外面用平时喂食的声音呼唤它,结果它还真的飞回来了。但是我们就没敢放养它了,而是用一根绳子拴在它的腿上。有一天叫我扫地,我大概不高兴,地没扫好倒是不小心把小麻雀踩死了,为这事觉得欠我三姐的,心里难受了好几天,直到这次写这篇回忆还记起来。江南霉雨季雨多还很潮湿,每年霉雨季节过后,家里总要把爸爸的书拿到外面晒一晒,以免因为潮湿发霉而损坏。我和三姐经常就被派去看着书,以免被风刮走了。这时候就是我们看书的时间,记得就是那时候把文革以前的语文书都看了一遍的。</h3></br><h3>随爸爸妈妈下放的日子虽然比城里艰苦,可是有姐姐的照顾,我还是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当然也就对当时的农村有了直观的认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同龄人,或来自农村或来自城市,从小基本上是在农村或者城市单一环境长大的,像我和三姐同龄的人这样在18岁以前既有城市生活经历,又了解农村,知道当年生产队挣工分从几分钱到一块多(那一定是大队有队办集体企业的),还自己抬水、担粪浇过自家菜地的却是很少。</h3></br><h3>上学时我总是在我姐姐的光环下,直到有一次我们俩都被评上了市级“三好学生”,一同领奖,才觉得随姐姐风光了一次。</h3></br><h3> <h3>三姐在学校也受过委屈,到开始高考的年代,他们年级开始按成绩分班。成绩出来以后她的成绩显得比较低,就没有进一班。有一个同学说自己比她成绩差好多呢,都能进一班,她怎么会发挥这么不好,一定要她去查分。结果一查分,是给她漏计了一门课的分数。可是学校已经公布了分数和学生名单,并且一班教室已经满了,学校就在第一排给她加了一张桌子,也不宣布原因,有同学就认为她是开后门进的一班,因此她学习也受到一定的影响。</h3></br><h3>三姐一向性格开朗而且多才多艺,字写得像刻蜡纸似的,当然也帮过老师在蜡纸上刻过考试题,然后用蜡纸去印试题。小学就学过弹扬琴,素描也画得很好。在学校、在后来镇江第一人民医院的一个家属院里,她总是那么朝气蓬勃,热情活跃,还有一帮好朋友。大学毕业时候和我说等我拿了工资应该买一个吉他送给她,我是记下了,可她又不肯要了,说太忙没时间。等到退休了,真的有时间了,又发现了这个病,我再也没有机会买吉他送给她,听她给我弹吉他了。</h3></br><h3>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爸爸到南大教书,常常有学生来,爸爸就留他们在家吃饭,我们也认识了一些。有一个部队的学员叫孙新华,因为联系我爸爸去讲课的事,来过家里几次,我们也算认识了。有一次他问起我们的情况,听说我姐姐没对象时就说很好,在大学读书时就是不能谈恋爱,一定要一心一意念书。我就觉得好奇怪,他是年轻人,讲这样的话像个老年人似的。结果姐姐一毕业参加了工作,他就跑过来了,说是要给我姐姐介绍对象,是他小舅子。他后来说他小舅子特别“跩”,二十大几了,人家给他介绍好几次对象,他都敷衍了事,自己也不谈女朋友。家里叫他该找对象成家了,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次孙新华说请我三姐先去他家坐坐(实际是去了他岳父家),他岳父、他和我三姐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在他再三催促他小舅子才答应出来一下,只答应出来十几分钟就要回自己房间的。结果出来以后虽然话不多,但是半个小时没回去,一个小时也不走,直到我姐姐告辞要走了,他说他要送送,到院子门口。孙新华就和他岳父说,这事成了。后来孙新华的岳父就成了我姐姐的公公。</h3></br><h3>姐姐嫁到洒家,那边也是一个大家庭,她既要在那边照顾公婆大家庭,也兼顾我们家这边,家里诸事,她总能出主意、想办法、有担当。三姐最得家父真传,善于做人的思想工作,不论对长辈、对同辈,对子女,对孩子的教育也是像我爸爸一样不厌其烦,谆谆善诱。大家都很信赖她,是双方家庭公认的好媳妇、好闺女、好姐妹、好妈妈。</h3></br><h3> <h3>后来我在北京谈了恋爱,对家里我首先写信告诉我三姐的,我说我肯定要跟这个人结婚的。前几年,我去看三姐,她还拿出当年我写的信说,我还留着呢,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要可以拿回去哦。</h3></br><h3>听爸爸妈妈说,三姐出生刚遇上困难时期,2岁了还站不直,多亏亲戚寄来2袋奶粉补充了营养才好起来的。小学时三姐被诊断为风湿性心脏病,而我因为总是尿血又没有查出什么原因(不是肾炎),一有风吹草动我们俩经常一起生病,典型的就是扁桃腺发炎引起感冒发烧。也是我们俩一起去镇江动手术切除的扁桃腺。后来我体检时医生说我的扁桃腺没有切干净,估计是那时候的工农兵学员做的手术。不过我们切除扁桃腺以后,感冒发烧的情况倒是少多了,体质也增强一些了。</h3></br><h3>三姐不仅有艺术细胞,体育也不错。也就是在农村的小学学过乒乓球,她平时也不练习,但是拿起拍子就会反抽,常常能赢男同志(当然也是不天天练习的那种),反正我是打不过她。她上初中时文革还没结束,物理课的考试就是把手扶拖拉机发动起来,这需要一定的力气和两只手的配合,她回来和我说,她们班女生就她一个人做到了。在大学时她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就打破了她们系不知道是铁饼还是铅球的记录。到以后工作,三姐就是得过一次甲亢,其余时间总是精神饱满地做事情。</h3></br><h3>2016年底,三姐刚刚彻底退休,准备过新的生活的时候,体检查到血液癌胚指数非常高,CT检查出来就是肺腺癌中晚期。我们和医生谈病情,她自己亲自谈,泰然自若,给医生很深的印象。后来做手术、化疗,再吃靶向药,她坚持一步步走过来。有在国外的同学回国见她,她也说自己动了手术,毫无惧色。但是病魔并没有因为你不怕它而退缩,后来的三代靶向药终于没有匹配,而二代靶向药对身体的伤害比较大,三姐愈发消瘦了。到了最后阶段恶性肿瘤转移到腮腺这里,形成了新的肿瘤,不得不进行放射治疗。但是经过放射治疗,三姐更加消瘦,直到最后1米6的个子不到60斤。渐渐地起不来了,嘴里还满是溃疡,没法吃东西,但她还是坚持喝营养粉和米汤,吃一片药要一两个小时,她也坚持。终于最后开始咳血了,我们姐弟去看她,她说不出话,但是还叫我们说她听。外甥女给她发微信问候,她也回。她帮妈妈做的理财一笔笔都记得很清楚,密码也交代给我们,要我帮着继续理财。当她要姐夫拿出妈妈存在她那里的小包袱时,她用很弱的声音说“我不行了,这是妈妈存我这儿的传家之物,你们谁要就挑一些吧”。这是她唯一一次对自己康复表示没有了信心。2天以后她就真的离开了我们。</h3></br><h3>三姐也是幸运的,我们家没有那种封建礼教,对待三女儿,爸爸经常说三姐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因此她就先过去陪爸爸了?)。我们姐弟4个从小就受教育,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互相帮助,我们也一直如此。三姐夫对三姐也非常好,尤其是她病了以后,4年多了,对她关怀照顾无微不至,直至最后一刻。这期间有一段我们家特别困难的时间,还连我妈妈一起照顾,谢谢你,三姐夫。</h3></br><h3>告别仪式上,听她同事说,她工作也非常优秀,多次获奖。她也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志,有同事专门到家里吊唁她,说她怎样帮助过自己,至今依然感谢。有朋友自己在国外回不来,请自己亲戚专门从重庆赶到南京吊唁。学校发了讣告,虽然她不是什么领导,但在好几个微信群都引起了很大影响,还有很多同事4月10号一大早赶到学校坐学校的车或者自己驾车去殡仪馆,送她最后一程。</h3></br><h3>人终有一死,不论你惧怕不惧怕、挽留不挽留。三姐你就是走得太早了,本来还有许多幸福生活等着你呢,妈妈还健在,你却先走了,叫我们如何告诉老人家,叫弟弟如何不伤心?</h3></br><h3>三姐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们都会替你办好的。天堂没有病痛,听濒临死亡又抢救回来的人说,去往天堂的路是铺满鲜花的,阳光明媚的。在这鲜花盛开的日子里离去,一定也是去往鲜花盛开的地方。爸爸在天堂接你呢,愿你和爸爸一起保佑我们吧。</h3></br><h3>你亲爱的弟弟 沈迟</h3></br><h3>初写于2021年4月6日</h3></br><h3>修改完善于4月11日</h3></br><h3>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jfk8F691KxryzwEpxFO-zg"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