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猫演绎的村庄

宋轩

探访白庙村之意已久，苦于懂此历史者寥寥。担任村支书二十多年的张之珍，算是白庙村的百事通。我们拜访他是在县城的民俗村，张书记就住在这里。在农村生活多年的张书记在民俗村的一间砖坯房接见了我们。室内架个铁皮炉子，炖一壶热茶，旁边支一张小床，这就是张书记的宿舍和办公室。民乐的冬天朔风怒吼，张书记住在这里，要架火提水倒炉灰，厕所为室外的旱厕，艰苦程度可想而知。但他很乐观，很习惯，说这里就像他的家，就像在白庙村。古色古香的民俗村，让他找到了远古的感觉，一下拉开了他的话匣子。

白庙村曾是民乐县最大的一个村，村民多达四千一百多人。我一直纳闷着，这里海拔高达二千四百多米，从民南公路向西拐进一条山区小道，还要走好几公里尚到。没有机动车辆的时代，靠畜力和人力车，这里的村民上坡推，下坡飞，困难可想而知。但这里却人丁兴旺，人口众多。相聚于此，自有相聚的渊缘。

张书记的故事是从村名的延化开始讲述的。白庙的来源有个典故。明朝洪武年间山西大槐树下的搬迁，开启了白庙村的历史。来自中原的乡民，在西部蛮荒之地的祁连山下，驻扎在现在白庙村的位置，这里芳草萋萋，野兔飞奔，羚羊成群，大片大片生长着野青稞，还有可供充饥的野果子，是一片宜居生存的理想之地。但成群的野兽威胁着乡民的安全，长驱飞奔的土匪掳掠着他们的财产，乡民在恐慌中生活。建一座牢固的城池，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于是全村携担挑土，水浇石压，垫好了城基。奇怪的是，一夜之间，城池自东向北自动挪移百米。城墙会走，这可是千古怪事，嚇坏了迷信的乡民。于是树旗焚香，祈祷上苍。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闯出的一只白猫，纵身趴在几米高的旗杆顶端，俯瞰着顶礼膜拜的乡民。大家认为这是上天的昭示和显灵，为纪念这一伟大事件，遂将村名起为白猫村。但白猫村实在不雅，后随时间销蚀，加之乡民家庙遍布，遂改白猫村为白庙村。

我曾多次到白庙村以南的青龙寺。这里位处祁连山北麓，海拔较白庙村更高。我站在这里俯瞰沃野，白庙村歪歪斜斜摆布在祁连山以东几里地的缓坡，炊烟袅袅，牛哞羊咩，一派繁盛的烟火气息。这里早在汉代就有人烟繁息，多为屯兵的将士。在这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防御着从虎喇口呼啸而出的土蕃铁骑。这里修筑着高大的烽火台和城墙，是屯兵的大后方，驻军和家属开垦着这里的千里沃野。虎喇口倾泻而出的祁连山冰雪融水，刚出山谷，便被拦截浇灌滋养着这里的庄稼和牛羊。我明白了这里乡民众多的根源，一切文明，都离不开大河的孕育和滋养。在西北干旱山区，这无疑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一个人口众多的地方，自然文化繁荣。白庙村民来自五湖四海，文化的交融自然繁杂厚重、互融共进最剧。这里紧依祁连山，成片成片的灌木和松柏遍布原野。为了生存，乡民要开垦这里的松林，让出富饶肥沃的土地来耕种庄稼。但他们少的可怜的劳动力，根本无法改造这漫山遍野的松树林。乡民往往会把无奈的感情寄托归功于神灵。在白庙村无能为力的时候，神异的故事就会出现。这里有陈道爷和杨仙爷，都是道行极高的仙家，求雨祈福，无所不能，能拉白云做伞，能呼风唤雨。解放前，白庙村半村房屋半村寺，有关帝庙、娘娘庙、灵官寺、土地庙、文昌庙、财神庙、观音堂、全神庙等寺院和道观，道士仙家辈出，这便给白庙村更增添了神秘祥瑞的色彩。白庙村流行唱秦腔，据说一唱戏就刮黄风，一浇水天就下雨。以至于天旱时节，附近村庄滴水不落，却想方设法让白庙村先浇水，只有这样，天才降雨。这让白庙村的乡民俨然有一种坐地为大的感觉，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我有一个姨妈就在白庙村，是我母亲的堂姐。姨夫姓金，父亲尊其为金家姐夫。这位姨夫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只记得老人是一个石匠，整天走村串户为乡民锻造石磨、石臼、顶柱石等各类石材。每年过春节，这位老姨夫都会赶着他的毛驴车到我乡下的老家，看望父亲母亲，父亲母亲也一样会到白庙村看望他们。每次来，这位姨夫都会给我们家带来几样实用的石头器皿。现在我们家还放着一个砸调料的石臼，我们叫匠窝。石头做的石槌完好无损，泛着油黑的亮光，浑圆滑润。现在石臼早已破碎成了两半。金家姨夫姨母也已亡故，他的后代不再侍弄石头，其实是石头失去了它应有的市场。我们也已断绝了来往，以至于父亲母亲也说不清他的儿孙和家庭现状，更别遑论其住所情况。亲情的纽带，就像现在的白庙村，随着日月的流失，日渐荒芜。

而像我金家姨夫这样的工匠，白庙村实在太多了。有唱秦腔的名角，有拉二胡的艺人，有占卜祈福的异人，更有诗词书画的名家。我所熟悉的李文晓先生，书法飞驰有致，绘画栩栩如生，性情沉静似水。还有秦道士，讲起《道德经》如数家珍，均出自白庙村。这是一个人才荟萃聚集的地方。

激动的张书记激情高扬。我知道他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一天一夜也讲不完。白庙村厚重的历史，就像一座图书馆，张书记就是这些书籍的编著者，一天一夜，肯定无法掏空这座宝库的历史。张书记高兴了还要吼几声秦腔，他对每一句唱词都有独特的研究。但夜深人静，民俗村的灯光已经打烊。深夜的秦腔一定如一声暴雷，惊醒酣睡的市民。我们相约，有闲和他去白庙，去看他的古城，看他的城隍台和魁星楼，听他站在祁连山下，吼几声八百里秦川的老秦腔，发泄他遥远而无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