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里的乡愁

風過丿雲傷

这，应该是青年的时代，

这，记事了时代的青年。

一阵风儿拂来，掀起一层层金黄的稻浪。当初秋还来不及褪去夏的炙烈，这抚在脸上的风儿热乎乎的，依然夹着稀许闷心的烦。

然而，在骄阳的辉映中，那些黄灿灿的稻谷，犹如丰盈性感的熟妇，妩媚妖娆，格外的惹人眼睛。女人们忌妒地弯着腰，疯狂而快速的挥动镰刀，将其通统割倒，男人们暗笑着肩身微微后仰，高举一把又一把的妖媚金穗，猛力地向下击打在拌桶上，那些金黄饱满的谷粒，一颗颗的跳跃溅满了所有的口袋、箩篓和其它能盛装的器物。

在男人和女人们滴滴答答洒落一地的汗水之后，随着落日余晖夹裹着的欢声笑语，田里地头所剩下的，只是一堆堆发白的、干枯而耷躺着的稻草，以及那些露在泥面上的稻茬儿。

然而，在这渐次的寂静里，那夕阳映照着一小片耀眼的金黄，孤零零的，仿佛无人疼无人爱似的，显得十分的怜心悯魂。可是，从那些大而饱满的谷穗上来看，这明显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甚至还有可能是黄得最早的一块田，可到现在，怎么就还没有人去收割呢？

望着这块熟透了的稻田，我心痛地琢磨着它主人的去向，是得什么急病了，还是出什么意外？但从这块田的宽度和稻谷的多少来看，应该是七八个人一家的承包地，即使出了什么突发事件，也不至于……，想到这里，我思想即刻驻足，一是不可能，二是心里升起了惭愧。于是间又立马断定是：外出打工，只有留守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

这些事例，在报刋杂志和电视上，经常报料农村劳动力流失的问题，那些年轻力壮的庄稼人，为了挣到白花花的现全，都去了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95％以上的农村家庭，都只剩下佝偻颤颤巍巍的老人，或是一些没有劳动力的小孩，平日里，他们可以做些除草施肥的轻巧活儿，但遭遇到这种打收稻谷的重活，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守着这春耕秋实不易的成熟，老人和孩子，也不知站在家门口遥望了多少个时日，看着这田里饱满且又孤零零的谷穗，他们那望穿秋水的眼睛，又是何等何等的疼痛，那些远在他乡挣现金的亲人们，又是何种何种的心急如焚。面对这满眼的金黄，我心里升起了无限的酸楚。生命总是这样的你等我望，时时刻刻的忙碌不休，这叫人好生感叹，又好生遗憾。

现在，又马上就要莅临中秋节了，那些获得了丰收之后的家庭，已经忙碌着节日前的准备，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们，那一次次望穿了时间的眼睛，肯定更加急盼着远出打工的亲人尽快早归：“谷子都还没有收呢”！爷爷奶奶搂着嫩幼的孙儿孙女深深的呢喃，“来，爷爷看看宝贝孙子的小脸蛋瘦没有……哎哟，我的心肝孙女，别乱跑，过来，奶奶亲亲你……”。

每逢月圆相思亲，

叹感身边少你们。

只怨离愁千里外，

满腔情怀冲宵汉。

那远遥千里之外的孩子们心里呢？肯定想着这块自己亲手播种的稻田，甚至把心都惦念皱了，惦记痛了，惦想碎了……这是用自己和父母血汗浇灌的成熟和金黄；这是全家人一年耐以生存的口粮；这是四季轮回延度七条生命的根本。

留守老人日日夜夜的思念，外出打工的孩子们朝朝暮暮的牵挂，白头染上了秋霜，青丝长枯了华发，老父老母的心，急切如焚；儿女们的心，隐隐作痛。责怪、怪责；悲伤、伤悲；孝敬、敬孝，这一切的一切，又无一不是人性的脆弱与生活的无奈。

“露是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中秋节就要到了，肯定能感受乡愁之痛，盼望之苦。异域千里之外打工的孩子们，一定在加紧努力的工作，完了工好快快回家，把谷子收了，家里的老父老母在加紧过节前的准备，一家人团团圆圆、温温馨馨，看那明明亮亮的盈月。

不知不觉中，我想到了自己。一个人在这异地他乡野外写生，今年又是一个不能回家的中秋。迊面这片金灿灿的稻谷，眯眼望向那青山之外的血红夕阳，天边竞有一队南飞“人”字形的雁阵，转瞬之间，一阵晚风拂过我的面颊，突然感到了一股凉意浸心。我握着粘有些许颜料的画笔，蹲座在田埂上，静静地感受着这天红地黄的暮光秋色，遐思着儿时跟着爷爷奶奶秋收打谷的情形。

我老家在云南高原北部的剑川县，毗邻丽江的兰坪。山脉高大而陡峻，村子里几百上千丘的农田，几乎是随着山势，一丘一丘盘绕而上的，那弯弯曲曲不规则的圆，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层层梯田，差不多跟红河元阳的梯田相似。这些梯田作为艺术景观，那可是天下奇绝，但对于农耕种地的人来讲，确实是一件难以言表的艰难和辛苦。

春天，在下种禾苗之前，必须将那些高高矮矮田埂上的杂草铲除干净，劳作一天之后，再习惯的老农民，都会累得双臂酸痛，无法抬举。犁田耙土时，抱着着犁和耙，催赶着牛儿上上下下的辗转，我亲眼目睹过，把强壮的爷爷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几碗米酒水下肚后，趴在床上就起不来。看着爷爷吆喝着黄牛在田中飞快的来回，那男子汉潇洒的高大身影，至今还历历在目。犁田耙土，是大人们很累，小孩子很高兴的事，因为，时不时会犁耙出一些黄鳝和泥鳅。小孩跟在后面象捡拾黄金似的，笑盈盈，乐呵呵的捕捉这些跳来蹿去的泥鳅黄鳝，一天下来，凑个几大碗（盘）给喝几口的人作下酒菜和不喝的人作下饭菜，那是足足有余。

夏天，一般趁稻谷还没出穗之前，必须将田里的杂草拨除干净，以促进稻谷的茁壮成长。一旦稻谷出了穗，又要将田埂上那些长势茂盛了的野草割除，一是提防老鼠在这些杂草丛深里安家落户，二是防止这些“狗东西”为填充饥填饿咬断秧苗，三是害怕它们将田埂打上一个对通的洞，把秧田里的水泄漏干净，影响秋季的收成。这两种活儿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一天到晚，不是蹲着双腿，就是弯着腰杆，杂草和稻苗叶刺戳磨擦以后，全身火辣辣的骚痒难忍，两只手还要被冒露流出的草浆，染得黑黢黢的，不过，熬到了夕落夜临，男人们和小男孩便会跳进宽深的水塘里游泳洗澡，那又爽又舒服的凉，不知觉间，赶走了一天的疲劳。

秋天，是跟老天抢速度的时季节，如果懒到雨季来临，那些谷粒一两天之后就会发芽或腐烂，甚至颗粒不收，因此，动作必须快得如疾驰飞奔的马。一般是把邻里亲戚喊拢一起互帮互助，人很多，田间地里“稀里哗啦”，“叽叽喳喳”，非常的热闹。女人们割稻子，男人们打谷子，那劲头，犹如爷爷说的：“男女搭档，干活不累”。这两句民俗格言，在此时此景体现得淋漓尽致，酣畅淋漓，男人和女人，互相打骂着，戏说调倪，整个梯田的上空，都是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小孩们则在稻茬中捉各种各样的蚱蜢和秋虫，有的用稻草或绳子将它们一个个的套着颈脖拴在一起，成串成串的提着；有的将这些蚱蜢和秋虫的腿脚掐断，放到口袋里，装进瓶瓶中，到了晚上，拿出来给做厨的大人们，然后清洗干净，倒进锅里一番油炸，又变成了一碗碗（盘盘）大人的下酒菜，小孩的下饭菜。真可谓：

“民以食为天，天以民似命”。

往事如西边的夕红，慢慢的滚落坠进了深山，夜色将最后一抹晚霞，馈赠给了悬挂在天上的那轮半圆月亮，在夜香的诱惑下，洋雀几声清脆而孤寂的啼叫，划破了这夜的宁静，也唤醒沉睡了一整天的秋虫，田间地头，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响起了它们的凄鸣。这时，我也收拾完绘画的所有工具，回到了村寨，来到了我租借的那间小屋。

刚一进门，手机的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摸出手机，但那手指却停留在按键上犹豫不决。内心好像有些不知所措，是妈妈打来的，在这中秋临近已不过四天里，我该对她说点什么呢，是叫老人家不要担心我，还是说我又不能回家陪她过节，经几十秒的心里纠结后，按下了接听键，不伦不类的对母亲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就借口事忙，把手机挂了。然后，呆呆地站在屋里，闻嗅着这空气里散发的清新稻香，任由其发酵着我的乡愁，我的思念，我的牵挂，用思想把它们酿着醇醇的，浓浓的相思，借此，我要在这里不醉不归，醉得稀里哗啦，醉得一塌糊涂，醉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