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的追忆！……(戴春梅原创回忆录)

风雨兼程

半个世纪的历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打开尘封的记忆之门，往事随风般的飘动。 那一桩桩画面呈现在脑海之中，那是一段青春的旋律，伴随着少年的我走向未来！……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这一天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多数人都听党的话，跟党走， “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 “去农村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 “备战备荒为人民”等等。 为了响应号召，同时疏散城市人口，于是一部分干部、积极分子带头报名下乡。 　　那时候，我正在上高中，复课闹革命，忽然听说要下放了，我傻了，前途在哪里？ 我的理想是当老师，三尺讲台，凝聚着我的希望。 因为家庭成分好，我留在学校上高中，希望学习更多的知识，将来服务于祖国。 可当时因为文革，大家也不正常上班，都搞什么文攻武卫，相互斗殴，百业俱废，值此理想最终破灭！ 　　就要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去照相馆。 手持毛主席语录，穿着一身借来的军装，高举手臂，咔嚓一声，留下了临别的最后记忆。 再和同学、邻居一一道别。 　　1970年1月26日早上，我走出家门，看到了小时候的玩伴，鼻子一酸，大家抱在了一起。 在南京杨公井大剧院门口，坐上了下乡的车。一位阿姨买了五块烧饼，递到我手上，看到她眼里噙满了泪水。 在兄弟姊妹五人中，我是老大，最小的弟弟才3岁，我愣愣地坐在汽车里，抱着家里最小的弟弟，心里说不出地酸楚。 　　八点汽车准时出发，送的人和被送的人哭声一片，等到汽车开过南京长江大桥的引桥，正式上大桥时，我的眼泪止不住流。 从今以后，我跟随父母，带着弟妹离别了家乡，未来会怎样？一片茫然！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家乡？ 　　一路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公社领导派人来接到我们。 又坐了三小时的驴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江苏省灌云县陡沟公社东元大队。 　　队长领着我们，走进一间屋子，屋里点着昏暗的煤油灯，当地人讲话一句也听不懂。 由于，是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加上一路的辛苦，累、饿、冷和对未来生活的茫然，一家人非常害怕，抱头痛哭。 由于家具，还没有运到，我们只能一夜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看到当地的农民，都穿着黑色的棉袄，头上裹着毛巾，住的都是土墙草披房，一片荒芜寂寥。 越看越伤心，最小的弟弟大哭，闹着要回去，我只好努力地哄着他。 我们一别数百公里的故土，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做什么呢？ 　　挨到了中午，要烧中饭了，才知道当地人不吃大米，只吃山芋干。 我们带了一袋大米，可是怎么烧呢？当地人都是烧柴，我们不会用灶。 于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往灶膛里猛添柴，一会冒烟，一会明火，呛的我直咳嗽，手忙脚乱了半天，也没把饭煮熟。 连饭都烧不熟，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母亲因为长期咳血，身体极弱，根本不符合下放条件。 可是父亲单位要求 : 父亲必须下放。 为了一家人能在一起，为了一群孩子，她只好咬牙答应了。 　　由于年龄小，我们拿不动锄头，挑水也挑不动，两手扶着，晃晃悠悠地走着，两趟下来，肩膀压的红红的。 割草，镰刀也不会用，常常割伤手指，鲜血直流，随手抓把草按住伤口，等血稍稍止住了，再接着割，直到现在，手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饮用的水，需要走到塘底，才能用瓢，弄一点泥浆水。 挑回来后，用明矾搅拌一下，泥土沉淀下去，就吃上面的水，下面的泥浆倒掉。 吃水如此困难，更不要谈洗澡了。因为那里的地，是盐碱地，出来的水是咸的，一家人只能用一盆水擦擦，环境卫生太差了！ 　　更要命的是，水土不服，身上奇痒，还有跳蚤。 刚开始时，连别人的板凳都不敢坐，生怕染上，可是在那种环境里，怎么能逃得过呢！ 先是身上有，然后头发里也有，有句话说过，跳蚤再多也不痒了，债多也不愁了，终于适应了那里的水土，入乡随俗！ 　　那个年代，由于宣传的重要性，每个大队都要成立宣传队，歌唱祖国，歌唱社会主义好，忆苦思甜。 于是，大队通知了周围几家下放居民的子女，到大队部集中培训，编排节目，参加演出。 记得当时，编排的舞蹈是“东方升起了红太阳”、“天上布满星”等，还编排了反映地主老财，欺压劳苦大众的小话剧，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要排练节目，我就不用干农活了，但这样轻松的日子，大约也就持续了两个月，宣传队排练演出结束，我们也就各回各生产队了。 　　回队后，队长让我当记工员，给下田劳动的农民记工分，谁迟到早退都得记上。 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使，队长老婆经常迟到，我那会儿小，不太懂人情事故，如实记录，队长老婆就骂我。 因为语言不通，我也听不懂，直到后来当地人告诉了我，我才知道这是在骂我。我秉公办事有错吗？心里很困惑，也很委曲。 　　那时候十分工才一毛二，而我年龄小，干不了重体力活儿，只能打六折算工分。 到了年底挣不够工分，生产队的粮食称不到，只有赊账才能领到玉米棒。 　　到了11月，田里的山芋该出土了，土地上冻了，得用锄头把泥土刨开，挖出来的山芋，集中堆在一起，送回生产队仓库，再逐一分到各家各户。 山芋太多了，堆的像山一样，天冷不好存放，于是家家户户，都要挖一个地窖，可以容纳一个人出入的洞，把山芋储存进去。 其余的用刀切片，摊在房前屋后的地上，或者在墙上拴上绳子，把山芋切成条状，晾晒在绳子上，等到让太阳晒干后再收回来储藏。 收获季节，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山芋干。 吃的时候，需要用水泡一下，可是我们实在吃不惯。 当时，灌云县穷的让人不敢想像。 　　在下放的次年，夏季的一天，父亲外出办事，只见他刚出门，又仓促退回，神态举止困窘。 我们见状非常惊奇，忙出去一看，哭笑不得。 原来是50来岁的邻居大妈，只穿条短裤，上身一丝不挂，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丝毫不感觉害羞。 可见那个年代，贫穷到何等地步，农民连块白纱布都买不起！ 　　还有就是，当地人看到我们用马桶，都觉得好笑，这个东西怎么能放在家里呢？ 　　当地人，都是在屋后，挖一个坑，用玉米杆子围起来，就是所谓的厕所。 过段时间和泥巴搅拌在一起，就成了肥料，第二年用它给农作物施肥。 　　江苏省灌云县，多是盐碱地，蔬菜难以生长。 但当地的大豆上，会生长一种近10厘米的肉虫，因此，虫以吃豆荚为生，影响大豆生长，所以需要人工捕捉。 食指粗的肉虫，在豆棵上蠕动非常瘆人，遇上这样的农活，我可犯难了。 可当地农民，却非常开心，他们捉到肉虫后，把尾巴掐掉，用擀面杖把肚子里的内脏擀掉，余下的炒鸡蛋吃，说是非常美味。 尽管在那样困顿的日子里，我们也绝不尝试，惟恐避之不及。 后来我查过资料，这虫叫豆丹，是天然的有机食品，口味异常鲜美，令人食之难忘，是连云港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地方特色产品之一。 被誉为“国内少有，苏北仅有，灌云特有”的美味珍品，高价难求，甚至还作为特产出口呢。 　　我最喜欢干的农活…是摘棉花，秋季棉花收获季节，站在田头举目一望，一片白茫茫的景色，煞是壮观。 大伙一溜排站开，每人身上挎个大布袋，管着三、四行的棉花棵，边走边把绽出雪白花絮的果实剥下来，揣进大布袋里。 到了地头卸下棉花，再去另一块地里继续。 尽管时不时，会被坚挺的棉枝划伤手，但我还是期盼…那个有着怡人的风景，和满满收获感的季节，它能让我暂时忘却那种…身处异乡、缺吃少穿、无所寄托精神世界的窘境。 　　到了晚上，我会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数星星，在黝黑的天幕上，寻找北斗星的位置。 我们特别喜欢唱一首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主席……”。 那时候，母亲会发牢骚，讲一些在当时看来是“反动”的言论，父亲每每听到后，会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万一被人听到，打成反革命。 　　不知何时，一首歌悄悄流行起来，那是南京五中学生任毅，写的《知青之歌》。 为此，他遭遇了近十年的牢狱之灾，差点被枪毙。 可是这首歌，却一度成为下放青年的精神寄托。 认识的不认识的知青，聚在一起，对着苍穹，嘶喊《知青之歌》，以此，抒发内心的苦闷，和对现状的无奈！…… 　　连云港，离我们家很近，大约5块钱的车程。 可我从来都不敢说去玩，我们家已和当地农民一样，生活来源完全依靠劳动挣工分。 母亲常年有病，弟妹们还小，经济状况非常窘迫。 因为穷，稍有一点点钱，就要攒着买煤油、买盐，或者用鸡蛋换一些日用品。 那个苦啊，堪比黄连，有苦还无处可说。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真的希望 : 自己能有机会继续读书。 对知识的渴望，让我常常怀念学生时代，记得当时我的英语特别好，老师拿出一副图画，我可以用流利的英语说出来。 　　下放改变了我的命运，也让全家都在痛苦中挣扎。 因为没钱看病，加上长期劳累，营养跟不上，母亲常常咳血。看着她一口一口咳出血的虚弱模样。 我们几个人围在她身边，吓得哭起来，以为她会离我们而去。父亲则呆呆的叹着气，束手无策。 　　我们习惯吃大米，这里不产大米，即便有钱也买不到。 偶尔筹点钱，跑到几十公里之外，买点米回来，熬出一锅稀粥，一吹三条浪，一吸三条沟，喝下去一会儿，肚子又饿的咕咕叫了。 当时我们又正在长身体，可是孩子多啊，根本顾不过来。 　　父亲的工作是喂牛，必须睡在牛棚里。 只要他一回来，家里就臭烘烘的，满屋子牛粪的气味。 种种的艰难、极度不适应，让我们心灰意冷，实在熬不下去了，于是父母 : 决定迁回江苏省淮安县的老家。 毕竟淮安县…是江北鱼米之乡，水产资源丰富， 还有，我的叔伯姑姑一辈亲戚，可照应我们。 尽管他们也很穷，但必竟土生土长，人头也比我们熟悉。 　　整整酝酿了半年，在1971年的3月份，父亲决定先把我和妹妹送回老家。 他50多岁，居然用三轮车，又踏又拖。晚上看不清道路，只有在月光下前行。 饿了路上买几个馒头，喝了一点水，对付了一顿饭。 简直不敢想象，为了这个家，为了一堆孩子，能喝上一口稀粥，日子不至如此艰难，父亲硬是日夜兼程，拼尽全力，用三轮车载着两个孩子，赶回了百十公里外的老家…江苏省淮安县。 后来，父亲又返回江苏省灌云县，接出了母亲和弟妹。 　老家没有房子住，只好暂且住在大伯家里。 当时，正好赶上有个人卖房子，需要300元，那个时候300元可是个天文数字，怎么办呢？ 于是，母亲把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卖了，还到处借钱。 可是，当时各家都不富裕，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借给我们，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齐了200元，还差100元，和房主协商好…下半年再还。 这样一家7口人，总算有了个草房，可容栖身。 　春天，本就是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不够吃。 母亲，总是先和别人家借，到了新粮食下来再还。 好不容易挨到小麦收割，可偏偏又遇上大雨，一连下了好多天，小麦捂得发了芽。 为了糊口，母亲借了别人家的石磨，把小麦碾碎，连皮带麸一起做成饼，给我们吃。 最小的弟弟说： “姐姐，这个饼不好吃。” 看着瘦弱的弟弟，我无言以答。 农民就是靠天吃饭的，麦子都泡了水，拿回来磨成粉做成饼，再加点咸菜，就已经很好了。 还有就是，这里农民腌制的咸菜，明明里面都长蛆虫了，他们把虫挑出来扔了，照样就着喝稀饭。 我宁愿撒点盐，也不吃那个恶心的腌菜。 孩子多，粮食不够吃，父母天天发愁，总不能一直借啊！ 一天，生产队发了一些大麦片，我们都非常高兴，希望能吃饱肚子。 吃了几口，才发现糙嘴巴，小弟弟说:“这什么米饭啊，戳喉咙”。 我只能苦笑着哄他：“你加点水吧，也许会好一些”。 　　门口的小河里，竟然有一寸长的小鱼。 为了给弟弟妹妹们解馋，我和妹妹用小网捞上来，用铁皮盒，放入灶膛里烤熟了，撒些盐，一餐美味就做好了。 那会儿，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平时难得见到荤腥。 记得有次姨娘上门，母亲去姑妈家走亲戚了，我想要招待姨妈，在地里，拔了一些菜秧，想和邻居借一勺猪油，只见女主人板着脸说： “我们自己还不够吃呢！” 我只能眼泪汪汪地回来，把一碗没有一星油花的菜汤，端上了桌。 　　大伯因为有手艺，会做挂面，还可用挂面兑换其他生活用品，所以手里相对活泛。 可是一段时间，又兴起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搞副业，队上来人把面缸也砸了。 可怜的农民，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资本主义。 　　6月收麦之际，因脱粒的机器，各队排队轮流用，歇人不歇机，所以人工必须轮班倒，抢时间。 我们被安排上夜班。得知夜班有顿加餐，为了吃到这顿饭，什么瞌睡、燥热、灰尘，还有戳人的麦芒一切都得忍着。 终于大约在半夜4点钟，队长派人来喊我们开饭了。 这顿饭管饱，管够，只要你能吃，可以去添饭，还有一样豆腐和山药烧的菜。 饭菜极香，大家都狼吞虎咽，私下都希望 : 能多上几次夜班，多吃几次这样难得的美餐。 　麦收结束了，接着就是耙地，灌水，插秧…… 天蒙蒙亮，男劳力就挑着秧把子，抛在水田中。 妇女们一字排开，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插秧工作。 手快的在前面，手慢的紧跟上，手慢如果被后面的人赶上包在里面。 那就惨了，不是身后秧把多，就是没有秧把。 秧把多时，没处扔，因四周都被插满了秧。 没秧把时，央求别人扔过来，总是被溅的满身泥巴。 　　田埂上有许多蚯蚓，水田里还有蚂蟥。 我第一次下水田，见蚂蟥叮在腿上，吓得我连忙往田埂上跑，只见一位大妈，对着蚂蟥拍打了两下，蚂蟥立即就脱落了下来，可我还是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为了工分，为了生存，只能继续站在水里栽秧。 　　正午时，头顶的太阳炙烤着，脚下的水田蒸腾着热气，大汗淋漓。 等秧苗栽好，还要除草。 天热，稻田里的水比洗澡水还烫，一趟接一趟，日复一日，脚丫都烂了，干脆就打光脚。 沉重繁复地劳作，让我倍感“粒粒皆辛苦”的深刻含义。 　　这样的日子，熬过了两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做了一名民办教师。 经过常年田间的辛苦劳作，我深知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分外珍惜。 在教学生涯的每个日子里，我都认认真真地上好每一节课，丝毫不敢懈怠，我的教学质量得到了认可，经常作为公开课示范，忙的不亦乐乎。 每月工资12元，我都交给父母，值此，我家生活，才有了稍稍的转机。 　　就在一家，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之际，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是74年的一个早晨，我去公社开会，因没有交通工具，十几里路全靠两条腿走。 会议刚刚结束，就碰见有人迎面告诉我，你家出大事了，你妹妹倒下了。 早上我去开会，她去打麦子，怎么突然会这样呢！ 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奔到操场，只见妹妹直挺挺的躺在木板上。 由于农村的条件有限，根本来不及喊赤脚医生，等到医生赶到时，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我“哇″的一声扑上去，大声地呼喊她，可是平时手足情深的妹妹，却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母亲更是受了刺激，不想活了，直扑向门口的小河里，被邻居大妈们拖了上来，浑身都湿透了，躺在门口的地上。 一家人六神无主，彻夜不眠，我由此就得了失眠症，眼睛一闭，就是妹妹的身影，挥之不去。 　　最后还是生产队，帮着我们料理了妹妹的后事。 自那以后，母亲每天自言自语，像是在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喋喋不休，情况很糟糕。 父亲也一下苍老了十岁，两鬓斑白，他素来不善言辞，经此打击后，常常见他一个人坐着发呆，我知道他是在想妹妹了！ 　艰难的日子又过了一年，终于有消息传来，每个下放居民的家庭都有一个可以照顾回城的名额。 我被贫下中农推荐了，一早去公社拿报名表，下午赶回来让队里签字盖章，连夜又送回知青办公室。 记得那夜，送完表赶回家，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依稀摸着小路走，河水泛着白色的光，要经过一个独木桥，我硬是咬着牙爬过来的。 想着要回城的喜悦，心里充满希望，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接到了江苏省建筑机械厂的招工录取通知，母亲把我送到淮安招待所。 第二天早上，有大公交车来接我们，坐了8个小时的汽车，我们被送到了位于南京的厂里，从此我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改变，…… 但那曾经的过往，一段艰难的岁月，和一件件辛酸的往事，却刻在我的心灵！甚至肌体上！任凭时间的浸蚀，也丝毫抹不去过去的痕迹！……。 以上文章中，有的图片选之于网络，若有侵权敬请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