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意 的 羊

大漠独行

　　羊是草尖上寻寻觅觅的白云，白云是天空上怡然游走的羊……

————题记

　　小时候，对于羊的情感比较复杂，喜欢还是憎恨，不能简单论之。首先是不喜欢羊膻味，怎么也不能把美味和羊联系在一起。那时，都是生产队集体养羊，村民自己养羊的几乎没有可能。一旦生产队杀羊，整个小村都有羊膻味。生产队杀羊也不是平常事儿，那是生产队有大型活动——打羊草时才能杀几只羊，为打羊草的村民补充营养，增加体力。幸运的话，村民每户可以分一点，多数人家没有吃出猪肉那样的好味道。

母亲属羊，这给母亲带来一生的忌讳，在小村心里，属羊的人大多都会是命运不好。母亲一生多灾多难，母亲把自己的不幸归罪于羊，她执意认为，她一生的不幸，都是羊给她带来的厄运。以致在母亲病重的那几年，有人问起母亲属什么？母亲都不会说她属“羊”，而是选择了彪悍体壮，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的“马”。在母亲肺气肿最严重的那一年，母亲以为把属性“羊”改成“马”就能逃过劫难。可是，没有用，尽管母亲属了“马”，也没有跑过她人生最寒冷的那个冬天。

当时不明白母亲对于属羊的纠结，现在随着对羊的了解，渐渐理解了母亲对羊的心结。古代，羊是祭祀品的代表，因此，羊也成了被屠宰的代名词，我想这就是母亲当年主要的忌讳。为什么古代的人把羊作为祭祀品的首选，齐宣王“不忍牛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王者以羊易牛，不过是让他的国民看到他的慈悲。事实是，羊能成为祭祀礼品的首选，应该是当时羊的产量多于牛和猪，她们被屠宰的命运也就不可避免。羊和猪牛相比，更为整洁，饮干净的水，加之羊的温顺，这也是羊成为祭品不可忽略的原因，这些，母亲是不会知道的。母亲知道的是，羊的脖子上永远悬着一把刀，说不上什么时候被屠宰的命运就会到来。

巧的是，母亲的两个儿媳妇都属羊，当时我的婚姻选择母亲心里一定有过忌讳，迫于对儿子选择的尊重没有说出口。也许是生活中的苦难都被母亲担下了，她的两个儿媳妇都属羊，但是，她们生活得很幸福，没有苦难降临到她们的生活中，非但如此，她们还是同龄人中被人羡慕的对象。有一次，说起这个属性，弟弟开玩笑地说，我们这一代所以能过上好日子，除了国家的发展，我们自己的打拼，还有就是我们家是“三羊开泰”，是三只羊给我们家族带来好运。大家听了笑声不止，说是说，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没有母亲的牺牲，没有父亲的助力，哪来我们今天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母亲能活到今天，一定会明白，好生活不是什么命运，更不是因为属什么，是国家的强大和富裕，大家好了，小家自然就好了。羊是无辜的，作为生命的个体，她们超强的繁殖能力，她们顽强的生命，让她们与人们共生存，人类的生存，进步，发展……羊一直伴随在左右。这样看来，我们对羊应该刮目相看，心存感激。古人把羊放在高高的祭坛上，仰视和叩拜，怕是不仅仅是敬天地神灵，还有对羊本身的崇拜。羊是祭祀的图腾，我们的孩子应该知道这一点，对于羊不是心怀悲悯，而是心存敬畏。

什么时候羊成了我们生活中的美食，而且是不可或缺的美食？细细想来，好像也不超过15年。羊走进我们的生活，好像是生活水平不断提升的时候，说得直接一些，羊伴随了我们生活水平提升的全过程，并且成了我们生活饮食的一部分。

吃火锅，主要的肉食是羊肉。每每家里来了客人，都要提前到火锅店订桌，不然到了饭食时间，不会有空闲的座位。“名都晓荷塘”是我们居住的小城里招牌式的火锅店，记得刚开业那会儿，吃火锅的人排起了长队，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吃饭排队的场面绝对不多见。有一次，农村来了朋友，我们安排在晓荷塘吃了一顿火锅，朋友回到家里叨念了很长一段时间，说羊肉鲜美，而且自己有独立的锅，不仅卫生，还能各取所需，最大限度满足自己的喜好。有时，赶上什么小节日，我都会和妻子到火锅店尝尝鲜。特别是家里来了客人，做饭麻烦，而且不知道客人想吃什么，到了火锅店，几十样菜品，可荤可素，选取自由。如此众多的食客，要有多少羊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养羊的，他在这个领域混了二十几年，深谙发羊财之道。他养羊周期短，出栏率高，有一年“年景”好，据说收入超过百万，一年成为百万富翁。看来，我的朋友很有羊缘，发羊财绝不仅仅是运气，同样是国家的好政策。在微信圈，我的一个学生也是养羊大户，看看他的网名——找个支点撬地球，会吓人一跳，表明了年轻人创业的激情和魄力。“人生下来是为了有所作为，就像火光总向上升腾，石头总是向下落。比起无所事事的迷茫，我宁愿选择即使忙碌劳累但却充实的日子。”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一定也在蹒跚地寻找自己的脚步。哪一天，如果我能走得更稳更远了，就去见你 。”…… 他经常发出这样有正能量的声音，是羊让他走上致富路，让他苦，让他累，同时也让他思考，让他富足，让他不断成长。

有一则关于羊的新闻让我颇感震撼，内蒙的羊羔运到外地，精养六个月后，再运回内蒙，每只羊就走三百元左右的利润，真是财源滚滚啊！有多少人看到这个商机，捞得盆满钵溢。这样的羊肉还是草原上的羊肉吗？肯定不是，六个月没有草原优质牧草，羊们不能诗意地散步，她们血肉里是人工合成的饲料，她们成了营养大量流失的快餐，这是羊们真正的悲哀！

春节期间，朋友送了一只内蒙的黑头羊，好肥好大。这让我有机会走进屠宰场，看到流水线上羊们的命运。宰杀一只羊，用时不过十分钟，一大群羊，看着同伴被一个个拉出去宰杀，她们一定闻到了血腥味，她们的眼里满是恐惧，可是，她们没有尖叫，没有抗争。没有猪的歇斯底里地嚎叫，没有牛的悲情长哞，没有狗心碎狂吠。宰杀的人在羊的脖子上安抚地摸几下，一刀下去，她们静静地躺在水沟边，任鲜血慢慢流尽……然后是剥皮，开膛，分解……就这样，一只鲜活的羊成了不同类型的羊肉，被冷冻，被打包，运送到餐桌……有一年，羊的价格巨降，吃羊的人剧增，大街小巷，赤臂上阵的男人喝得大汗如雨，羊汤成了那一年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羊在人的食物链上，关于羊的美食，足可以成就厚厚的美食典籍。把美字拆开，就是“火”和“羊”，把羊放在火上，就是美味，这是先民的生活经验。有一次，我们去内蒙，晚宴在草原深处一个蒙古包内进行。当头戴红花的烤全羊被抬进来，那份浓香醉了每一个人。那一夜，我们唱歌，跳舞，频频举杯……不知那只羊在走进烤炉前，是不是在流泪？妻子没有见到宰羊的场面，因为她自己属羊，所以她几乎不吃羊肉。我倒没有忌口，羊肉也好，牛肉也好，猪肉也好……都能吃出好味道。我知道，素质主义者可能认为我等太过残忍，我们的祖先不也是从茹毛饮血中走过来的吗？吃是为了生存，吃什么不要紧，关键是要心存敬畏，我想这就足够了。

　　抛开羊祭，食羊之说，我更钟情于羊的诗意之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能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北方民歌，诗中描绘了北方草原的辽阔之美；王维的《渭川田家》，“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很有画面感，诗画同源。史凤的《八分羊》“万羊亦是男儿事，莫学狂夫取次尝。”有激励也有告诫。那些文人大家也一定都吃过羊肉的美味，怀着感恩敬畏之心，用文字留住了羊的永恒。

去过内蒙草原三次，心仪已久的坝上草原，只是走马观花，没有深入。到了草原，最大感慨是羊的密度，说羊比草多有夸张之嫌，但是，说羊像草一样多，绝对是一个很好的生动比喻。“云是洁白的羊，羊是飘动的云。”这样形容和描述草原里的羊，不仅是极言羊之多，还有了关于羊和云的诗意之美。在通辽去往乌拉盖的草原上，也许走一个小时的车程，也见不到一户人家，但是，道路两边大片的羊群随处可见。同行的人都说，羊的主人怎么能知道自己有多少只羊？草原之行过去几年了，羊作为草原最美的意象留下来了，让草原在诗意的大美中，绿遍每一处记忆。

额济纳拍胡杨，偶遇一群羊，急急按下快门，图片成了作品，是羊的画龙点睛。胡杨生存之地，意味着干旱和贫瘠，也意味荒芜和死亡。一群遒枝劲干，满目苍夷的胡杨，没有羊的点缀，会撞痛人的凝视。但是，羊来了，带来了浓浓的烟火味，羊和胡杨的结合，可谓完美。胡羊的诗意之美，可有几分婉约？拜谒胡杨回来很久了，每每翻看胡杨和羊的图片，都会有几分暖意盈怀。

羊走进现代教育，似乎是一个寓言式的故事。说是一个记者问一个放羊娃，放羊为什么？放羊娃说：“放羊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娶媳妇，娶媳妇是为了生娃，生娃是为了放羊………”这个故事给我们的思考是，读书的意义不仅仅是读书改变命运，更主要是读书可以改变人们固有的惯性思维。由此看来，羊没有把人固定在草原上，还让“创新”走入寻常人的生活，或者说“创新”应该是人们生活的一种常态。

王琪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在春晚一炮打红，是深入骨髓的真爱，引发了观众的共鸣，羊这一次成了“红娘”，她们在可可托海的诗意之美中，成就了爱的永恒。

2021.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