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次,笔者与几位新化同批战友聚会,席间有人调侃:“假如彭寄明当年多读了几年书,会有今天?” 笔者却并不认同。通过与彭寄明多次深度电话交流,我深感他的成长与从军之路充满传奇色彩,令人由衷敬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提前辍学</p><p class="ql-block"> 彭寄明家在湖南新化县白溪镇的山村,家中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行老二,加上父母,一家共九口人。由于家境贫寒,他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了。他只读了二年级、四年级和五年级,尽管跳了两个年级,成绩却始终在班上保持前三名。</p><p class="ql-block"> 小学最后一期快结束时,班主任到他家家访,说他已经旷课两个多月。父亲大吃一惊,满脸疑惑:怎么会呢?他每天早晨按时吃饭上学,下午放学也正常回家啊!老师表示,这得问问寄明本人。老师还说,寄明在校表现不错,成绩优秀,是读书的好苗子,要是荒废了这段黄金时光,可就耽误他一辈子了。老师惋惜地说完,便去别的同学家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立刻派人把寄明喊回来。他刚进门,就见父亲黑着脸,厉声连珠炮般发问:“你为什么不去读书?为什么还装着按时上学、按时放学回来骗我?这两个多月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问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用拐杖猛击木地板,响声轰轰,十分气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p><p class="ql-block"> 他正要解释,幸好隔壁堂叔、生产队保管员赶来,既作证又劝父亲:“老哥,这两个多月,寄明天天下午割一大担牛草回来,都是我过的秤。一开始我也问他怎么不去读书了,他说主要课程老师都教完了,课内知识他也掌握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您知道我家人口多、劳动力少,我能挣一分工是一分工啊!”堂叔吸了口老旱烟,接着说,“就这事,寄明还特地交代我一定要保密呢!我的老哥呀!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就这么懂事,天下难找啊!”说到最后,心地善良的堂叔流下了眼泪。</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些,慈祥的父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抽泣着自责道:“崽,好崽,只怪爹爹太——太无能了,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了!但家里再穷再难,书还是要读啊!” “爹爹!千万别说了,我知道您批评我是为我好!不过看到妈妈这么累,我却在教室里舒舒服服地上课,我心里难受,难受啊!我只希望自己快点长大……”他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勤苦少年</p><p class="ql-block"> 为减轻家里负担,此后父母怎么劝都没用,他坚决不去上学了,开始勤快地帮家里干力所能及的事。不过,他读大队夜校特别用功,夜校距他家有四五里山路,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他从未间断。</p><p class="ql-block"> 年复一年,随着年龄增长,当兵前两年,他的身体已经相当强壮,家里较重的体力活基本都由他承担。彭寄明战友曾在电话里有些难为情地说:“老战友,可能我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我学生时代,一件新衣都没添置过,一件衣服打十几个补丁是常事。也没穿过一双胶鞋,经常打赤脚,茧子好厚好厚,真的磨成了铁脚板。就算到了下雪结冰的冬天,也只穿一双自己编的草鞋,实在冻得受不了,就在袜子外面套一块不易撕断的棕树皮。我当兵前的穿着,破烂程度和电影电视里红军到达陕北时的着装没什么两样。”</p><p class="ql-block"> 他停了片刻,又接着说:“我家的主粮是红薯、洋芋、苞谷、高粱、小麦。我当兵之前,只在入伍离家那天吃过一餐白米饭。家里人多劳动力少,年年欠生产队的账,最多欠到三百八十多元,在七十年代,这可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这笔钱直到我当兵后,靠国家每年几十元的军属优抚费,分五年才还清。我把这些情况讲给晚辈们听时,他们都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我在讲天方夜谭呢!”</p><p class="ql-block"> 听着听着,笔者不禁陷入沉思:“他是我的同龄人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子泪别</p><p class="ql-block"> 好男儿志在当兵。1980年冬,寄明参军了,这可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接到入伍通知书的当晚,他第一次失眠了。他这一走,家里的重体力活又要落到已不年轻的母亲身上。姐姐已经出嫁,弟妹们都年幼,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虽然母亲是个能干的女人,但毕竟是女流之辈。为了这个家,母亲姣好的容颜早已不在,额头上满是沧桑、愁苦和深深的皱纹,背也有点驼了。</p><p class="ql-block"> 想着想着,强烈的自责和负疚感涌上心头,他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第二天母亲还以为他得了红眼病。入伍离家那天早晨,母亲放下手中的活,执意要送他一程,一路嘱咐他:“崽,到了部队别想家,家里再多的事有我呢!反正你想也没用。在部队一定要勤快,多做事,少说话,对领导要尊重,对战友要友善,千万别随便发脾气,尽量别得罪人,一个仇人一把刀哩!平时和人打交道,可以吃点小亏,只要不上大当就行。”母亲还自责地说:“崽,你读书少,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都怪你投错了胎,怪娘没本事……”说着说着,母亲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 母亲解放前读过六年私塾,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含着泪赶忙宽慰母亲:“妈妈,真正累、真正苦的是您,您别再说了。您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家里的重活,还是要弟弟多做。我到了部队就写信回来,您回去吧!”在他的再三劝说下,母亲才停下脚步,踮起脚尖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则眼含泪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生他养他18年的父母和山村。从此,他暗暗发誓,在外绝不给父母丢脸,争取不久的将来让二老以他为荣,为他骄傲。</p> <p class="ql-block">彭寄明战友近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恶补文化</p><p class="ql-block"> 刚到新兵连时,不少人抱怨挖河沙铺公路太累,军事训练太辛苦,可他不这么觉得。真正让他头疼的是给家里和亲戚写信。他说,当时对他来说,拿笔比拿锄头还费劲!毕竟没读多少书,好不容易写出一封几十个字的信,字写得像鸡爪抓的一样难看,错别字一大堆,语句更是不通顺。以至于他当众都不敢动笔,生怕被别人笑话。</p><p class="ql-block"> 在新兵连还好,遇到不认识或不会写的字可以随便问身边的战友,大家都是新化老乡,没有距离感。可分到老连队就不一样了,战友们来自五湖四海,不懂的问题问一两次还行,经常打扰人家,就算人家不烦,自己也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 怎么办?他只好主动和比较有文化的同批新化老乡卢再林战友亲近。卢再林为人宽厚,对谁都很和气。每当他遇到学习上的难题,只要去请教,卢再林都会悉心解答,从来没不耐烦过。不久后的一个周六晚上,卢再林给他介绍了一位“不会说话的老师”——《新华字典》。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向史福寿教导员请假,步行20多公里赶到兴宁县城把字典买了回来。随后,卢再林很快教会了他部首查字法和数笔划查字法。</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他工作之余几乎以书为友,与字典作伴,利用点滴时间认真学习。平时很少和战友闲聊,星期天和节假日也极少逛街,这让一向性格开朗、脾气谦和的他,一度给人留下高傲孤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最近,通过与彭寄明战友的多次语音和文字交流,我发现他语言流畅,措辞严谨,知识广博,特别是对某些事务的认知和见解,许多七十年代的高中生,甚至现在的不少大学生都比不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惠人达己</p><p class="ql-block"> 1982年,他被调到军区独立汽车营修理所当上士,有幸结识了离休老干部崔政委。崔政委是身经百战、屡立战功的空军某师原政委。以往,他的日用食材都是由修理所的上士代买,再由他自己去炊事班取。</p><p class="ql-block"> 然而,彭寄明担任上士后,看到“老革命”右手早年打仗时只剩两个指头,肩膀、腰和腿部多处伤残,走路都困难,便主动把买回来的东西送到老政委那里,老政委自然十分感激。几个月后的一天,彭寄明像往常一样给“老革命”送菜,顺便把单位领导安排他过几天去学开车,以后不能经常来看他的事告诉了他。一开始,“老革命”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当听到“以后不能经常来看您”时,便动情地说:“小彭,你这么勤快、这么诚实的小伙子,我真舍不得你呢!要是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目光中流露出父亲般的慈爱。</p><p class="ql-block"> “谢谢,谢谢您!只可惜我没文化,估计到了司训队理论考试过不了,过几天还得回来。”他担忧地坦言。“回来?谁让你回来?你放心,司训队的指导员是我妹夫,我给他写封信,你带过去。”没想到,“老革命”竟主动帮忙,如此豪爽,让他十分感动。</p><p class="ql-block"> 果然,他刚到司训队参加入学理论考试,因为“老革命”的“妹夫”给他单独辅导而顺利过关。但从那以后,除了上班时间参加集体活动,他坚持利用午休和晚上十二点前的休息时间学习。由于住集体宿舍,夏季晚上十点熄灯,他只好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双肘支在书旁趴在床上看书。</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一“秘密行动”很快被队领导发现了。那次深夜十二点,指导员查岗时发现他的被子口亮着光,以为他在看不好的书,便悄悄走过去掀开被子,结果一本《汽车故障及维修》、一本被翻得破旧的《新华字典》、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呈现在眼前。指导员当场既没批评也没表扬他,只是关怀地让他别睡得太晚,以免影响身体,尤其是眼睛。</p><p class="ql-block">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四个月后,驾驶员理论考试他都在90分以上,实际操作和机械维修在司训队更是名列前茅,多次在大会上受到队长表扬。“最初靠人帮忙实属无奈,但如果总是因为个人能力让领导为难,这不是我的处事方式。”他这样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鲤跃龙门</p><p class="ql-block"> 服役五年后,他因工作表现突出、综合素质高被部队留下来改为志愿兵。1987年,他凭借过硬的驾驶和维修技术以及身体素质,有幸被55军163师汽车营选送参加由解放军三总部联合组织的汽车驾驶员大比武,并荣获三等奖,为汽车营乃至163师争得了荣誉。1988年,他因工作踏实、政治思想好、业务能力强,被解放军三总部授予“红旗车驾驶员标兵”荣誉称号,先后三次荣立三等功。1990年,他被步兵163师保送至桂林陆军学院就读,毕业后提干。后来因工作需要,他服从命令,从解放军163师调入桂林陆军学院。1998年,他从中校军衔转业至桂林某行政事业单位工作。20多年来,他克己奉公,忠实履行职责,为素有“山水甲天下”之称的桂林市的城市建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历数贵人</p><p class="ql-block"> 苏轼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彭寄明回首18年的军旅生涯,虽历经不少挫折,但一路遇到了多位贵人。第一个是前面提到的,他从新兵连分到原广州军区后勤部第二十一分部教导队时,悉心辅导他学习的卢再林战友。第二个是上文介绍过的离休老干部崔政委。第三个是他参加全军驾驶员比武时,见他排除引擎故障遇困,巧妙点拨他的素不相识的邵阳老乡肖参谋。第四个是将他从步兵163师调入桂林陆军学院的后勤部邹部长。第五个是赏识、重用他的桂林陆军学院汽车修理厂黎厂长。还有许多帮助过他的老首长和老战友们!</p><p class="ql-block"> 对此,他由衷感慨:“一路走来,要是没有他们的关怀、关照,我的命运肯定会改写,他们才是最值得我感恩的人!”</p><p class="ql-block"> 凡事有果必有因。想必读者朋友们对于文章主人公为何总是一路凯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2021.4.5</p><p class="ql-block">原载2025年4月29日《茂名晚报》晚晴文艺副刊。</p> <p class="ql-block">1981年,卢再林战友于广后21分部教导队留影</p> <p class="ql-block">1981年,彭寄明(后排左四)、卢再林(前排左一)等战友和史福寿教导员(前排中)合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