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寄思

江一飘

又是一年清明时,微雨中,朝着亲人们安息的方向鞠了一躬,点点滴滴的追思不免又涌上了心头。 爷爷是一个瞎子,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只有我能看见他,他看见不了我,因为爷爷的眼睛与别人的不一样,他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白布,看不到那黑黑的眼珠。那时的我还小,刚开始读书。每天放学回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爷爷。爷爷身材魁梧,他总是在有阳光的日子里一个人蹲在门前的台阶上晒太阳,而我就爬到爷爷的背上,坐在他的肩膀上,玩“骑马”的游戏,一边“骑马”一边和爷爷说着学校时好玩的事。而爷爷总是非常高兴地哄着我,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身子,生怕我掉下来了。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我分明感觉到那肩膀、那双手是充满了力气的,也许是对孙儿的疼爱才让他充满了能量。<br> 爷爷就在我家隔壁,与大晚叔住一起,中间有一扇门是连通的。每到饭点的时候,如果是我家的饭菜先熟,我总要装碗饭,夹好吃的菜,给爷爷送过去。所以我也就成了爷爷最疼的那个孙子了。听母亲说,只要一到放学点,爷爷总是在家里念叨着我回家了没。虽然看不到我,但听到我稚嫩的声音,爷爷总会感到一种慰藉。<br> 与爷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就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爷爷去世了,我还是在教室读书时被人叫回家去的,却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在爷爷的葬礼上,我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个人。那嚎啕的喊声,据说让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动容。自从爷爷过世,每当听别的小朋友叫喊着爷爷时,我只能在心里默想着曾经与爷爷在一起的快乐时光。<br> 三伯是父亲的哥哥,也是我对父亲哥哥们中最熟悉的一个。不知怎么回事,三伯家住在隔壁的村子里。我多少次问起父亲为什么三伯家与我们不是同一个村子,但总未得到一个明晰的答案,后来也就不再打听了。三伯是很慈详的一个人,只要我去了他家,他与三伯娘总要拿出家里好吃的零食招待我。三伯家我最喜欢吃的是他与三伯娘亲自制作的各种酸辣萝卜条,那口味真的是美。常常我是吃完了还要带点回家。<br> 三伯原来是一位工人,后来单位倒闭,在家赋闲了一段时间后,为了不给孩子们带去赡养的负担,也为了生计,三伯在乡里供销社门口摆了一个小摊,贩卖点小商品。而我常去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经过三伯的小摊,三伯总要问我想要点什么。而母亲早就交待过我,三伯做点小生意不容易,让我不要轻易去接受三伯给的东西。这时,我总是向三伯道一声谢,然后迅速走开,担心呆久了心痒难受而接收了三伯给的物件。但三伯慈详而厚爱的面貌却一直刻在了我的心上。<br> 那一年三伯去世,我在浙江工作,没来得及回家参加三伯的葬礼,但心底对三伯的感激之情一直存在。三伯的坟就是父亲坟墓的旁边,每次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总要在三伯的坟前放上一挂鞭炮,叩上一拜。<br> 细晚叔是个邮递员,生前每天下班回家总要到我家呆上一会儿,找我父亲聊天。这时候父亲总给他倒上一杯米酒,两人就各自端着一杯米酒,边聊边喝,聊工作聊生活聊人际交往。每次总能聊好久。有时候即便没什么话题,两人端上酒杯,也能静静地在一起坐好久,隔好一会儿说一句,又隔好一会儿再说一句。我很诧异,兄弟俩天天见面,还能聊过不完?但细晚叔与父亲就是有这么多聊不完的话语。父亲与细晚叔有时聊着聊着就吵起来,我原想细晚叔不会再来找父亲聊天喝酒了吧,起码会隔一段时间吧,结果第二天细晚叔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下班回家就马上屁颠屁颠地跑来找父亲,父亲照样先给细晚叔倒上一杯酒,两人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开了。<br> 有意思的是每次细晚叔来找我父亲聊天时,我就偷偷里跑到他家里去,从他的邮袋里找书报看。我至今对阅读感兴趣真应该感谢那时做邮递员的细晚叔。<br> 细晚叔是一个过得不容易的人。细晚娘在家不怎么做事,所以细晚叔每天下班回家后还要料理家务,干些农活。后来我离家读书后,就很少关注他们兄弟俩每天聊天的事情了。再后来我参加工作后,大哥与二哥便把父母接到了城里。不知道那时起,细晚叔找谁聊天找谁喝酒去?细晚叔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浙江工作,未能赶回去参加他的葬礼。细晚叔先父亲而去,而今他的坟也在父亲的坟墓旁边,每次给父亲上坟时,我也总要在他的坟前注视一段时间。细晚叔端着酒杯与我父亲聊天的样子总是久久地在眼前挥之不去,与之一同浮现在眼前的还有他那装满书刊报纸的邮袋。<br> 父亲虽是干部,一生当过县革委领导、邮政局长,但因为人忠厚老实,实在没为家人谋过一分利益。唯一的利益是父亲退休时让二哥顶了他的职,参加了邮政工作。那一年父亲还不到六十,正是精力还算充沛的时岁。于是,父亲退休之后便重操旧业,干起了农活,梨田、插秧、挖土、种红薯……做了几十年干部后,父亲还是一把农业好手。有时我在想,父亲退休后之所以还要干着这样繁重的农活,也许是担心我不能考上大学而要帮我积一点财富吧。<br> 因为父亲把工职让给了二哥,这样我便只能靠着努力读书才能脱离农村生活。这在父亲心里也一直是个担忧。虽然父亲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但有时从父亲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所以那一年高考时,我在县城参考,考试期间在大哥家用餐。考前的一天,父亲特地从乡下赶到城里大哥家来照顾我——说是照顾我,实际上他什么事都插不上手——其实我内心明白,他就是想给我一点精神鼓励,希望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谋个出路,不然他心里会永远存在一个没能让我去顶他工职的愧疚之心。幸好我那一年也考了大学,从此父亲的心里便不再担忧我的出路了。<br> 我在家读书时,父亲在镇里上班,我与父亲不常见;我参加工作不久,便去了浙江,每年回家就那么一两次,与父亲见面的机会同样不多。父亲从健康走向踉跄的时候,我却很少有时间在身边照顾他。但父亲从来没怪过我。只是每次回家又离开时,父亲总要踉跄着走到阳台,默默地目送我远去。<br> 最后悔的事情是父亲临终前我却不在他跟前。听大哥说,父亲最后一口气一直久久地咽不下去,似乎就在等待我这个远游还未到家的儿子,直到大哥在他耳旁大声喊着:你是不是在盼望梁卫东,他就在火车上,马上就回来了。这时的父亲才终于闭上眼睛,静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div> 未能在父亲临终前见上最后一面,我很后悔也很自责。那一夜,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父亲的灵柩前,凝视着父亲的遗像,泪流满面。 </div> 漂泊在外,失去了与许多亲人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内心的愧疚与遗憾自是无法弥补。人啊,哪里又想漂泊呢,只是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不得不到处寻找停泊的港湾。<br> “清明时节探亡魂,细雨纷飞似泪痕。柳色梅花仍依旧,阴阳相隔梦晨昏。”又是清明时节,细雨飘飞时,思绪满心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