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

山漢YU

虎妈育驹案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属老虎,我属马。</p><p class="ql-block">这有啥不寻常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我自己觉得别有寓意。从小到老这几十年来,和妈妈实际上是聚少离多。可我虎妈妈养育我这匹马驹的那番心血,那种方式,留给我的那份独享记忆,常常让我这匹已然伏枥的六旬老马,早把当年的那点儿千里之志,全变成了心中对遥远虎妈的缱绻思眷,像头顶飘来的云朵,像檐下溅起的雨花,像窗间婆娑的树影,无时无刻不在心中幻化成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和我爸一样,生前极少向儿女谈自己的身世,这或许和她年轻时候因工作性质养成的习惯有关。小的时候我对妈妈的印象跟对我爸一样,就是很难见到他们-----除了星期天。一旦见到了妈妈,谁家的宝宝不想让妈妈抱抱啊?可我记忆中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所以,在我的生活中,从小就少有对妈妈的依恋感,这也恰好满足了我这“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秉性。直到成年了,才越来越知觉到妈妈对我少言寡语的教化,是那么深切的可钦,可佩,可叹。也才渐渐地真切感悟到,子欲养而亲不待,逝去的,更珍贵……</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我出生还没满月妈妈就回到工作岗位了,把我送到忻州奶妈家抚养,这是我三个多月时妈妈去看望我拍的百日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一)云中谁寄锦书来</span></p> <p class="ql-block">我爸过世那年,妈妈劳累多年的身心也已疲惫到了极点。她强撑着八十多岁的老身到我这儿来常住调养。我见她整天无可事事 ,几张报纸翻来翻去显得无聊,忽然想起,我在部队那几年每半个月就会准时收到来自爸妈的一封家书,那几页信纸,是我驻守在几千公里之外遥远的喀喇昆仑军营里最为期盼的事。每封信都是妈妈执笔,落款永远是“爸妈”俩字。从努力学习到强健体魄,从遵守纪律到艰苦历练,那是我步入青年成长过程中得到爸妈最多最完整人生指教的几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想想也是,连妈妈面都难得见到的童年记忆中,哪里能搜到当面聆听教诲的幸福片刻呢。直到长久地离开妈妈身边,才觉得自己开始懂事,也越来越读懂了爸妈信中的殷殷嘱咐,更理解了爸妈对子女那份深沉的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几年和爸妈的通信我自认为对我影响极大。后来,我把这个方式当做榜样,从爸妈那儿传承了这一点,在自己女儿出国留学的几年里,也一直和女儿保持了频繁的信息联系。不同的是,当下已是互联网时代,瞬间就可以收到彼此的电子邮件,虽然少了当年那种祈盼云中锦书来的难耐,可恰好女儿跟我学的是一个专业,我们父女俩之间三天两头有e-mail往来,话题很多,聊得有趣,看着操劳一生的妈妈突然闲下来,整天呆在我这儿闷得发慌,何不让妈妈读一读我和她孙女的往来邮件,权作消磨时光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个想法刚告诉妈妈,就见她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妈妈的眼睛本来就总是亮晶晶的,这一下,多日无精打采的脸庞更是溢满了孩子般的灿烂:哈哈哈好啊好啊,在哪儿呢快拿给我看看……她不迭声地催我。</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下班回来,见妈妈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电视也没开,屋里有些昏暗,似乎又像往常那般沉寂。我觉着气氛有点儿异样,便也没有贸然打扰妈妈。直到晚饭后她轻声跟我说:来。我随她进到书房,她拿起昨天我给她打印出来的厚厚一沓我和她孙女的几十封电子邮件,又拉住我的手,唉……她轻叹一声:爸妈对不起你们呀。啊?!我一惊。妈妈拍拍手里那些邮件纸,看着我说:看看你们多么关心孩子,多么会养育孩子呀!我和你爸一辈子只知道忙公家的事,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听她这么一说,我真是惭愧万分:妈妈,那是时代不同呀!我赶紧宽慰她。是的,妈和我爸总是在忙工作,我们从小是望着他们的背影,跟着他们学步,模仿他们处事,在无声的熏陶中教化长大的。这无声的熏陶教化正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滋养着我们慢慢长大。爸妈教给我们太多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其时我已五十多岁,按理说早已见识过了阴晴圆缺,经历过了悲欢离合。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听着自己八十多岁老妈妈说了这番话,半浊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二)万里家书抵万金</span></p> <p class="ql-block">那天的夜很静,很长。初夏的月光带着夜空中淡淡的蓝冷色洒进窗来,书房里略微有些凉意。我时不时抬头看看,月亮像是深知我心,悬在那里纹丝不动。我和妈妈聊了很久,似乎一辈子再也没有过这样亲昵的母子时光。我把以前埋在心里不好意思讲的话说给了她,告诉她我珍藏了很久她和我爸寄给我的每一封信,其中有两封我最为珍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封是我二十岁时想买一部海鸥牌135照相机,价格不到150元,这在那会儿已算相当的奢侈品了。那阵子我特别迷恋摄影,可当时部队津贴费很低,几番内心折腾后就下决心写信张口向爸妈借100元钱。结果你还记得吗?妈妈,你给我回了整整七页纸的信,而且是挂号信,信里夹着十张10元钞票。那七页信里,你不厌其烦地讲述了钱应该怎么挣,应该怎么花,从党的艰苦朴素优良传统,到富于理想安于清贫的家规家风------谆谆教诲,语重心长。这封信落款非同寻常的严肃:爸爸妈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妈妈陪爸爸在廊门前</span><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清白家风]</b><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砖雕门匾下留影。这是爸爸参加革命离开家乡五十多年后唯一一次返回他的祖居。青年报国一腔赤诚,晚年归来两袖清风。</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另外那封是在我二十四岁生日收到的。这封信里妈妈只谈一件事,也是此前在多封来信中已经反复谈及的,就是敦促我立即退伍,回家报考大学。其实在信里妈妈已不是敦促,而是强求。因为那几年我已经被部队保荐过几次军校,每次都阴差阳错失之交臂。信里,妈妈的笔触没了往常那般隽秀,而是显得特别力道,口气也严肃到了近乎严厉:孩子,你必须回来上学,不然这辈子真的会对不起你自己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年春末,我和战友们痛饮一场后,回头最后望望苍茫戈壁里的军营,远眺一眼雪域高原上的哨卡,终于挥泪离开割舍不下的军旅生活,退伍回家,参加了当年夏天的全国高考。后来,妈妈见我下海创业很艰辛,问我:让你退伍回来后悔吗?我回了妈妈一句:我为啥要退伍上学读书呀,还不是你拼命开导我,当然更是你和我爸逼迫了我。因为那封信的落款绝无仅有:父亲母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静静地听我说着,时不时地长吁短叹一声,感觉有哀伤也有感喟。她问我:这些你都跟你爸讲过吗?没。我说,跟你讲不就也等于跟我爸讲了嘛。她脸上似乎闪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表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三)心有疼爱独无宠</span></p> <p class="ql-block">也许聊得太久了,那晚妈妈心情少见的不平静,她又念叨起了我出生时的那一幕:由于难产,生出我来后她已精疲力竭。昏昏沉沉中突然听到“啪啪啪”的巴掌声,睁眼一看,我的小脚丫正被包大夫<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注1]</span>倒提着拎在手里,小屁股蛋已被打得通红。咋回事?!没等妈妈转过神来,就听到我一声凄厉嘶鸣,产房里的医生护士们长嘘一声,啊------好啦,过来啦!这下,妈妈才意识到,我是刚从窒息中缓过气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个故事妈妈讲过不止一次,那是由于她潜意识中感觉对这个儿子有点过意不去吧,每次都会动情地说:真感谢包大夫呀,幸亏是她给你接生!接着她又会调侃我:你呀,学习不专心,好脑子就是缺根筋,是一出生就缺氧弄得吧!呵呵。</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事也许或多或少在妈妈心里留下点儿阴影?也未可知。但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另一件事就真的令妈妈后怕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是我六七岁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子放学回家后天天嚷着腿疼。家里阿姨跟妈妈提了几次她都说:这孩子顽皮淘气,爬房上树的不定又在哪磕碰了吧!公家的事太忙,她一直没工夫理会自己的孩子。直到有一天我疼得很厉害了,妈妈下班回家比平时早了点我还没睡着,阿姨说,快看看吧,孩子走路都一瘸一瘸了。妈妈这才掀开我的被子,一看吓一跳,左腿肌肉明显的已经萎缩,而且皮肤也已没了光泽。赶紧拿根线绳量了一下,比右腿瘦了一大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我被送到医院检查,确诊为股骨神经炎,严重营养不良所致-----那正是1959--1961史载“三年自然灾害”年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1960年家人在后院合影,左一是在家多年的平遥姨姨。这时候我的腿还没生病。</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之后一年多的时间我就架着双拐坚持上学,每天放学后路过医院自己进去打一针,这样又持续了将近两年病情才得到遏制。妈妈还是照常忙着她工作上的事,但每每想起来总是后怕地说:幸亏没耽误你上学!她的关注点始终在这儿。后来见我成年后参军戍边下海逐浪,天南地北到处跑,甚至还热衷于竞技体育,妈妈无奈地调笑我:你这匹马呀,这还是伤了一条马腿呢,不然真成天马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话是这么说,可给我的感觉,妈妈还是觉得在子女成长过程中,没顾上在生活中给予充分关爱,特别是在我们少年时期遭遇那段荒诞岁月,无法保障我们经受完整的文化教育,甚至是被革了学文化的命,心里隐隐地有些亏欠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来,妈妈一半是鼓励我,一半是安慰她,少有的跟我说了句类似箴言的告诫:没事的,腿有点毛病不怕,好好学习,知识能给你插上翅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插上翅膀?当时听她这样说,我心里反倒莫名地有一丝丝黯然,隐隐觉得自己真的会像一匹天马,终有一天会离开爸妈,远去他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四)受学重问自顺成</span></p> <p class="ql-block">我和妈妈也许都跟自己的属相挺神似。妈妈坚定而且从容,胸有成竹显得比较严肃,不过离“虎威”相去甚远,只是从来不表扬我而已,从来都不表扬!更没有过亲昵的呵护宠溺,反而时常严肃的指点我在学习方面的过失和不足,特别是我小时候在学习中那点儿信马由缰的随性和散漫,她不能容忍。虽说这完全是她不能容忍,但她却一定要强调是我爸的意思:你爸说了,你就是个小聪明,浅尝辄止,不求甚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每次妈妈说我的时候都很认真,郑重其事。这也的确使得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这方面的毛病,可我又总是漫不经心地把妈妈的话当作耳旁风-----我爸啥时候说我了?我心里总是支楞着脖子表示不服。直到我真的又一次躲在卫生间看书,不理会妈妈招呼吃饭的反复吆喝声,最后终于被提溜到餐桌上时,我想这回该要挨骂了,结果,见我爸一脸貌似不相干的诙笑,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我觉得爱听,受用,舒服:<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span>呵呵呵,吃吧,饭凉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哈哈,这就是我爸的风格,喜好借古喻今,籍古育人。妈妈又很惯于借我爸之口管教我的学习,于是在我记忆中,这也是妈妈和我爸一辈子对我管束最严的方面,尽管风格不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她晚年的时候我常回去看望她,白天我杂事多,因而我们常常在早餐桌上边吃边聊。有天早餐过后我们都还围在餐桌上,妈妈忽然问我:你给我说说,啥是“大数据”?啊?我一楞,将近九十的耄耋老妪,如何要问出这类问题!我边思边索还没啰嗦几句,她就一抬手制止了我:想好了再说,不要信口开河!见我有点尴尬,还加了一句:你爸就不会这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是,我爸是全家的榜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奇妙的是有些非常类似的生活情节,会像影片一样在不同的时间点重播闪现。我当时就想起了几年前,我爸也是在一天早餐桌上,九十岁的他边吃边慢条斯理地问我:你给我说说,这计算机为啥要叫电脑?当时这一惊令我吃的不小,差点让嘴里的饭给噎住。九十岁老人家了,这是要做啥?我定定神尽可能想简练地解说一番,几句话出口自己感觉还没捋顺思绪,我爸已停下筷子,眼里露着我最熟悉的慈爱,以减负解压的口吻看着我说:不用有问必答,想明白了再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常在自己小家庭里戏说:论学习,我是在“骂”声中快乐成长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五)慈父就是我家魂</span></p> <p class="ql-block">的确,学习,是件终生之要。但我的就学履历的确也够神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其实小时候我家和小学校就是一墙之隔,怕迟到的时候,咫尺之遥间都可以像猴子似的翻墙入校。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从家门到校门的距离,却永远像海平线后面的仙山琼阁般难以企及。就连小学,也还在没毕业之前,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革命”革掉了上学之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真正的在校读书学习是1971年春节之后,妈妈突然跟我说:你爸说了,让你跟我们一起来“接受再教育”是对的,但你的再教育,应该是回到学校去完成。按他们当时被流放到大山深处所处的苛酷境遇,我爸有这个想法真不知下了多大决心。于是费尽周折我进了五台县中学高中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入学后才发现,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一所深山僻壤的学校里,居然潜伏着来自京城五六所顶端高校的十多位大学生在代教,我的所有任课老师无一不是这些学霸。他们本来也是被“革了文化命”,作为“知青”被迫来此接受“再教育”的,是神圣的人性,让我和我的这些老师们,在学校这处施教和受教以及再教育共享的圣坛上,不期而遇,失学的我有幸完成了最为完美的基础教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同样幸运的是,五台山区最为优秀的本地老师也都集中在这个时期的五台中学。我的班主任就是一位博学、正直、品德高尚、幽默风趣的最出色的本地中学老师。这些老师们使我在最幼稚的少年时代,在最荒诞的动荡时期,侥幸得以健康成长。是五台中学高中生活启蒙了我,让我在最无知最迷茫的青春萌动时刻,对人生有了憧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爸在他人生最晦暗的时候,谨将“学习”视为神圣心灯,祈望以此为他即将成人的爱子照亮征程。这也是我爸在他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为我做的最英勇的一次助力。妈妈每提此事,脸上总流露着对我爸的感念之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是的,在多年家庭生活中,我们姐妹兄弟都知道,妈妈对我爸的深爱,更多的是多出了一份信任与崇爱。妈妈一辈子严于律己,不畏困苦,善于学习,直面人生,这和她以我爸为榜样是息息相关的。她时时处处提醒我们甚至告诫我们要以我爸为楷模,在子女面前是我爸的传声筒:你爸说了……是她频率最高的家庭口头禅。当然,爸妈更相信“身教重于言教”。这和眼下小爸妈们整天围着宝宝喋喋不休施教育儿是多么强烈的时代反差。</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崇爱我爸,除了敬重他勤学谨思,讷言慎独之外,我爸略具神奇的出生故事,或许也是她对他神往的一丝情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年,凤凰山下的于家庄,清风飒爽,静谧祥和。奶奶身边的两个女儿慢慢长大了,有些乏味的平静生活里,唯一缺憾是她膝下无子,这可能真的算是件事。作为从明朝万历年间就迁徙至此的于家,奶奶这个第十九代媳妇,特别是作为那个时代的农妇,没有传下香火,就只能认命在村里默默地过着清贫生活了。这天,奶奶在村前的滹沱河边洗涮衣物,忽然看到河水里有块特别漂亮的石子,她很奇怪,天天生活在母亲河边,怎么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石子,而且这块石子像有磁性似的紧紧吸着她的心。于是她从河水中捞了起来,洗净揣怀里带回了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来年夏收季节,奶奶在乡村丰收的喜庆中生下了我爸------于家第二十代香火传人。那年奶奶已经四十四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是妈妈在整理我爸遗物时才告诉我们的,她说这是你爸的命根子,让他带走吧。妈妈解开一块方帕,从里面取出那块神奇的滹沱河璞石,递给我们仔细看了看,轻轻的放进了爸爸已经蜷握着的手里,在给爸爸的挽联上写下她的落款:你的学生,妻子------携子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受我爸影响是太深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其实,妈妈从小就是一个努力学习执着追求的少年。她出身的家庭以及她从小的求学经历,对她的成长同样产生了极深影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六)笃学立志在少年</span></p> <p class="ql-block">妈妈出生在大家庭,算得上是一个传统的耕读之家,兄弟姊妹整整10人!这群孩子在山西这个“民国教育模范省”里,虽然家道中落,但也多多少少都受了些教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妈妈老家祖屋院落。祖居已破败不堪,唯有</span><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积厚流光]</b><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砖雕门匾彰显着当年家族情怀。</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她的家乡原平市(崞县)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名贤俊杰,英雄辈出。仅辛亥革命以来,此地就走出过国共两党180余位将军。在民国那段纷乱动荡的历史时期,民族存亡,路向何方,牵动着每个热血青年的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的三舅少年聪颖学业有成,毕业于山西大学,很早信奉三民主义救国,加入国民党抗日救亡,在抗战时期到三年内战时期,先后做晋南蒲县和晋中榆次、太谷各县县长。但后来他们那个党腐败反动,逆历史潮流而行,那是后话,三舅无可奈何,只能恪守初衷独善其身。解放后难免牢狱之灾及至抑郁而终。有族侄敬挽:<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堂上阶下,党国臣工多如是;功过曲直,留待历史再评说”。</span><span style="color: rgb(1, 1, 1);">看来晚辈们真是无可奈何。</span>我小时候听我爸念叨过:人家那才真正是清官,来省城开会都是搭坐本县菜农进城的马车,自带三天干粮……接着一两声唏嘘似乎言犹未尽,再有啥说道也是我一个小孩子家无法理解的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的五舅和他三哥相反,走了另一条路,抗战伊始奔赴延安在中共抗日军政大学入党参加革命,对党忠诚受党信任长期从事情报工作,革命胜利后进城做了京官。他这类革命者都有一个敏感问题,从长期险恶残酷革命斗争环境中走出来后,他们的隐蔽身份反倒时常遭受来自自己组织上的各种质疑。年轻气盛的五舅对这些质疑很不以为然,甚至公然蔑视党组织对自己的质询,于是乎在组织上为他安排的大牢里,妥妥地葬送了十七年(其实是一生)大好光阴。出来后自诘老朽服不服?呵呵呵,奈何一江春水向东流。逝后,原工作机关送来挽联算是为其盖棺定论:<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戎马生涯,对党忠诚高风亮节;垂爱在民,一掬泪水悼念刘公”,“坎坷一生,志节誓不移;魂归九霄,德操启后人”</span>。呜呼哀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在她的少女时期其实很受她这两个哥哥影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时期日寇进犯,家乡沦陷,她们姐妹兄弟衣衫褴褛,饥不果腹。哥哥们外出求学,他们去哪她也跟哪儿,小学中学读过好几个学校。少年求学之路的坎坷艰辛,陶冶了她求知求是,崇学崇师的人生秉性。十四岁那年,妈妈在隰县初中集体加入了“民族革命同志会”这个国民党阎锡山的青年组织,参加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十六岁时妈妈报考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学------省立进山中学。入学不久,就在进山中学校长、非常资深的中共地下党员赵宗复先生影响指引下<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注2]</span>,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外围组织工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赵宗复校长的学者风范及其渊博学识,和他坚定的共产党员政治信仰,深沉的忧国忧民忘我情怀,以及非凡的号召力和领导力,无一不是妈妈青年时期的偶像。她说她之所以在中学就坚定了跟着共产党抗日救国的政治信念,是令人敬仰的赵宗复校长起到了根本影响,赵校长是她的人生引路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进山中学毕业后妈妈如愿以偿考上了山西大学,进了她喜欢的历史系。山西大学是中国最早的三所现代大学堂之一,在她们那代人心目中有着崇高地位。她在自传中说是受党的指派进入山大读书,入学后在党的地下组织领导下,成为积极推进校园进步学生组织活动的骨干分子。由于当时太原战事吃紧,她只在山西大学省城本部读了一年即随校迁往北京继续学习。半年后,太原已成孤城,解放大军兵临城下,妈妈遵照党组织指派,结束了她钟爱的大学生活,提前离校加入到迎接太原解放准备接管城市工作的情报队伍中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个年代,适逢1949这个百年未遇大变局之历史节点,历史洪流汹涌澎湃,裹挟着热血青年们随波逐流一路高歌猛进。妈妈似乎相对冷静,她继续隐蔽在党的情报战线默默工作着,一直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再次遭遇历史大变局-----最不堪的“文革时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妈妈在太原进山中学和山西大学上学期间参加中共党的地下工作,解放战争期间先后在党的榆次、太原、晋中情报站工作,1949年太原解放时任市公安局科长,在这条战线上默默地待了将近十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85年初,还有几天妈妈就要过六十岁生日了。这天,她意外收到来自母校山西大学的一个大信封,嗳?问号画满了她整张脸,打开一看是发给她的“毕业证书”。妈妈有些哑然,证书里注明是根据国家教育部相关文件之规定“补发此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也是当下才知道妈妈原来上过大学!我惊讶的不仅如此,更惊讶的是她居然在儿女身边也能“潜伏”这么多年。我见她笑的不喜不悲,眼角有些泛红,端详着这张迟到三十五年的补发证书低声喃喃着:嗨,谁还稀罕它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那年妈妈六十岁。她自己喜欢学历史,那是因为她心中的“灯塔”赵宗复校长,毕业于燕京大学历史系,所以,她很希望我也学历史,建议我也报考山西大学历史系,也许这就是所谓情结。但我文化底子太薄,幼稚地想着实在不行上图书馆系也好。据说做过图书馆管理员的人稍不留神都会有出息😂。</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说是不稀罕,但很有几次妈妈拿它来跟我说事:你们是最幸福的一代人啊,你们是中国历史上从没在自己家园经历过战争的一代人,只有你们!可你们不懂磨难呀!妈妈生活的年代有几个人上得起学,啊?千万要珍惜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她晃动着手里那张不咋稀罕的“补发证书”:你们要不好好读书,对得起这个和平时代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七)不为悲天扰真心</span></p> <p class="ql-block">是的,时代是和平的,但生活是不平静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在生了我和妹妹不几年后,她的生活就再也没有平静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少女时代积极投身抵抗外侮的某些社会经历,成了莫名的“历史污点”,她从公安战线上的先进工作者,被迫离开了这个工作多年的岗位。在那个“和尚打伞”蔚为时尚的社会生活里,谁指望打伞的和尚们会因为你是“未成年少女”而对你的社会行为予以赦免,甚或为行将就木的政治生命合十超度,谁就比“未成年少女”还幼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热血和忠贞已奉献给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而青春年华遭遇的,却是经受着类似于她五哥经受过的种种苦闷。那些凄风苦雨妈妈从来不向我们提起只言片语,只是在她很少留下的文字里,才看到星星点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不幸的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丈夫被打成“走资派”,我被划为“黑五类”。在九月下旬的一天,我的家门口突然贴满了喝令母亲“地主婆”马上离开太原的大字报,否则就要挂牌游街!这可把善良的母亲吓坏了。我们夫妻俩已经自身难保,只得将母亲送回宏道镇姐姐家避难。此后,我和丈夫先后进了北京ZY学习班,已无力照看母亲。七0年七月我和丈夫同时从石家庄ZY学习班回到太原,丈夫被迫带着十几岁的一双儿女“下放插队”五台县苏子坡村,我被定为“四不清”人员,扣留太原市委学习班继续接受审查,失去人身自由。丈夫插队离开太原之前,带着子女到学习班所在地看我时,我见到儿子开口便问“你姥娘(niàng)好吧?”万万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使我撕心裂肺的噩耗!我承受不住这种打击,竟然病倒二十余日。当我结束了被审查也到丈夫插队的村里劳动后,见到我姐姐,她告诉我母亲临终前托外孙女买了不少阴间使用的纸,自己叠了一些“元宝”“金钱”,还问姐姐“这么多钱,到阴间还会被打成地主婆吧?”可见母亲始终惊魂未定!我多灾多难,伤痕累累,含辛茹苦的母亲!] </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得悉姥姥在乡下大姨家病故时,妈妈垂下头抽泣一声(这是我一生中见过妈妈唯一的一次掉泪),随即扬起脸平静地跟我们说,你们姥娘(niàng)没过一天舒心日子,以后去你大姨家替妈向大姨一家道个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那年她们刘家重修家谱,妈妈应众侄之邀留下这篇回忆。</span></p> <p class="ql-block">妈妈是在她八十五岁高龄时写下的这篇文字。文革所受屈辱就算鄙为轻风淡月,可姥姥受牵连病故,成了妈妈一生之痛!在那段悲伤的岁月里,作为母亲,她不愿给儿女们流露一丝丝的悲伤,但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却痛彻心扉地倾诉了一个女儿痛失母亲的巨大悲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1970年隆冬,朔风凌冽,荒野雪封。但在苏子坡村的小屋里却暖意融融。爸爸被发配到山村半年后,妈妈所谓的历史问题也算有了着落,放出学习班的禁闭来到爸爸发配的这个小山村,一家人团聚了。顿时,本已残破的农舍忽然变得整洁,清爽,充满温馨。妈妈爱整洁,甚至在她九十岁时每天的床铺自己都整理的平平展展,手绢袜子内衣内裤从来都是自己手洗。对床铺凌乱的陋习,会非常憎恶地说简直是破落户作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会儿正是在接受文革“再教育”,连尊严都已受到欺辱,哪里还顾得上整洁。她整天在农田里干着最原始的农活儿,弯腰锄地锄累了就跪着锄,跪着累了就蹲着锄,蹲也实在蹲不住了,就趴在地上锄……浑身像个土人,连头发上都沾满黄土。精疲力竭的她回到家里还要学着简单修理一些最原始的农具,折腾到很晚一刻不歇着。她亲口跟我说要好好改造自己,干农活也要干的和农妇一样好!那会儿妈妈还不到五十岁,爸爸也不过五十多岁,四五十岁是人生韶华,最为瑰丽绚烂。但他们的大好年华,即便不算作被枯萎,但不知是否算作人生之花的另一种异化怒放?抑或,可算作已经结出了他们自己的生命之果?他们不是殉道者,是历史,将妈妈爸爸他们那批曾经的热血青年铸造成了“为奉献而生,为信仰而死”的那一代共产党员。</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可正当他们满怀激情,为党的事业勤勉耕耘虔诚奉献之刻,历史这位巨人冷不丁一个回头,冷峻目光击裂了他们的幻想,击痛了他们的信仰。这,其实才真正是无法向任何人吐露,只能在卧牛山下苏子坡这处美丽的原始小山村里苟且,藉此排遣深藏在内心的巨大无奈和悲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然而,妈妈从不抱怨生活,在苏子坡的四年,是妈妈和爸爸政治生活压力得到很大缓释的时光。尽管苦闷憋屈,但他们非常怀念苏子坡,这个五台山下文脉贤远,民风淳厚,草木圣灵,让他们心灵得以歇息自愈,相濡以沫守魂舐伤,暂且远离尘世的偏僻小山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生活里的种种不平静,往往变为百般磨难。磨难是对人意志的砺炼,磨难是送给强者的礼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因为经历磨难,才有了一份坦然心态直面人生,才使得曾经误以为的铁石心肠重现柔软,也才小心呵护住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稚真的那一点------悲天悯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因为我从懂事起就目睹了妈妈经历的这些磨难,所以才更钦佩妈妈的自信,坚守,持重,乐天。妈妈是虎妈,更是我心中的圣母。我对我爸的感情是既崇敬又崇爱,对妈妈的感情更多了一份崇敬。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八)纵马远行母牵肠</span></p> <p class="ql-block">妈妈的舒心日子应该说是在她六十岁退休之后开始的。她和我爸终于有了闲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终于有那么一天,我觉得很有了点儿适宜氛围,就邀请爸妈去我深圳的小家看看。那年恰逢香港九七回归,我在深圳工作也将近十年了,心想,何不请二老来我这儿巡游一番,顺便了解了解他们儿子的生活工作情况,多好啊。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终于来了。结果住了一周就要走,临走我爸撂下一句话:嗯,知道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说:你爸的意思是知道你在这儿的生活工作情况了,没必要再住着影响你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和爱人心里是多么想让爸妈多住些日子啊!特别是女儿,每天放学回来看到爷爷奶奶,那个兴奋劲,别提有多开心了!我这个小家,是爸妈住过的唯一一个儿女的家,他们对我的疼爱从来不会表现在嘴上,能来我这儿,哪怕就住一天,哪怕啥话都不说,也是表达了对我的偏爱。</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妈妈七十多,爸爸都八十多了,这么大年纪出趟远门容易吗!不是因为我闹着要“下海”,他们在家悠闲自在,含饴弄孙安享晚年有多好,何苦来哉,千里奔波从黄土高坡扎到这南海之滨,操这份闲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想起我在那场“fēng bō”之后,就萌生了辞职南下的念头。当时妈妈大为震惊,极其不满地说:这是咋回事?你爸都七老八十这把子年纪了,你为啥要离开我们?你还懂不懂点孝道!不许你跟你爸当面再提这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但我的心已经飞越岭南了。直到九二年开春,虽然春寒料峭,但远远传来的春雷声似乎和往年有所不同,人们听到了“春天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个星期天我照例偕妻带女回去看望爸妈。那天午餐静悄悄的,好像谁也想不起有啥话题。饭后爸爸回屋休息了,妈妈拾掇着餐桌,沉着声跟我说:你爸说了,那边不是有人给你们画了一个圈吗?想走就按自己的意愿走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知道,我这匹马她是拴不住了,因为这已不是第一次因我离家远行而伤她和我爸的心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是在我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就闹着非要去参军。爸妈为这事纠结很久,最后实在拗不过我,终于答应了我应征入伍。多年后妈妈跟我聊起,那天她搀着我爸从苏子坡步行二十里山路到县城,送我到接兵处后,目送着我换上崭新军装,带着天真无忧的笑容登上了军车。我哪里会体谅,那会儿妈妈遭受半辈子政治生活蹂躏,跟同样遭受磨难的我爸,身心都还没有从极为苦痛的疲惫状态中解脱出来,有儿女陪侍身边,对他们是多大慰藉啊!妈妈说:我搀扶着你爸返回苏子坡时几乎翻不过阁子岭了,手里拎着你换下来的衣服,越来越沉,心里难受失落,一步一歇,怎么都走不回村里去。更令他们揪心的是,当时甚至都不知道那军车会把我拉到哪里去当兵。</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这是我所在部队驻防的喀喇昆仑山中印边境神仙湾哨卡,海拔5260米,是世界陆地最高哨卡,全年超一半时间气温在-30ºC以下,空气含氧量只有约13%,远远低于人类呼吸的安全极限,是条件最艰苦的边防哨卡。中央军委授予我从军的部队“高原劲旅”光荣称号,授予神仙湾哨卡“喀喇昆仑钢铁哨卡”荣誉称号。</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情景妈妈跟我提起过两次,每次聊起来都心疼地对着爸爸卧室那儿,侧过脸扬扬下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可他们自己,也都是从小就离家远行的。他们见过风霜雨雪,受过冷暖炎凉。他们何尝不知道,只要有愿景,有理想,每个孩子长大了都得去经风雨,见世面,都得要远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 class="ql-cursor"></span>(九)唯有追梦向远方</span></p> <p class="ql-block">并非因我属马,才喜欢远方。妈妈和我爸也有他们心中的远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心中的远方其实不远,就在海峡对岸,她非常想去宝岛台湾。由于历史原因,她的许多同窗、闺蜜、旧友都在那儿。她最喜爱CCTV-4的《海峡两岸》专题节目,对这档节目内容的熟悉程度,甚至比主持人李红还李红!两岸三通后,对面每年都有人回来看望她,她们聚在一起,欢笑的泪花,畅叙的哽咽,那是我见到过的妈妈最开心的时光。遗憾是好不容易那年有了自由行,准备陪她去之前,她不慎扭了腿,这成了我心中最大遗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妈妈说:其实你爸他非常喜欢大海,所以在深圳你那儿住着的时候,我总想让你带着我坐在海边,就是想替你爸多看看大海------妈妈说的,就是我爸心中的远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特别愿意相信我爸真的是我奶奶从滹沱河里捡回来的。因为我爸跟她说过,百年之后哪也不去,就是要回归母亲河,因为母亲河可以通往大海。他们亲历了历史潮流的惊涛浊浪之后,心中更赞美和向往大海的波澜壮阔和广袤无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你说,你爸他能不能飘到大海去?最后那些天,妈妈躺在她床上总轻声的问我。我说能的。我拉着她的手,指着她书桌玻璃板下面的地图,很肯定地说:我爸会顺着他的滹沱河漂流到海河,从海河直入渤海,放心吧妈妈,渤海东海南海,都是连成一片的。听我这般说法,妈妈的眼睛忽地像她年轻时一样,亮晶晶的,脸上现出浅浅笑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爸妈都从这里去了他们的母亲河。他们的身,他们的魂,由菊花拥簇着,按照他们的遗嘱,静静地安然回归自然。</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轻抚着妈妈的手,从小到大,我不记得何曾这样长久地拉过妈妈的手,温温的,柔柔的。我真舍不得须臾松开,心里默默念着:妈妈,走好,儿子会一直搀扶着你。就这样坐守在她床边一直拉着,两天两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两天两夜,我一下也合不住自己的眼,注视着妈妈安详的面庞,感觉着她微微的气息,手指轻摁着她渐渐弱下去的脉搏,脑子里,一帧一帧浮现的,都是小时候见到妈妈回来时,想扑到她怀里但又怯而止步的画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两天两夜,时光已在我心中凝固。太阳慢慢隐身而退,深邃的夜空看不清星辰,天旋地转。我忽然想起,就是那晚,就是看到我瘦瘦的左腿得病那晚,妈妈破天荒的守在我床前,像今晚我守在她床前一样,就这样默默守着……只不过今晚有一轮皎月悬在妈妈卧室窗头,照的满屋子里尽是缟素银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清晨,我在妈妈的遗像前,敬献上自己的挽联:</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爱娃爱家,毕生奉爱给后世留智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坚贞坚韧,终老弥坚为儿女树楷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妈妈九十岁那年五一节,我牵着妈妈的手随她漫步人生路。</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04.04(清明)</p><p class="ql-block">辛丑年二月二十三</p><p class="ql-block">於深圳</p><p class="ql-block">妈妈逝世三周年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END】</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