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渐至，屈指细数一下，再过一个多月，将是父亲王佐成逝世满一周年的日子。昨夜无意梦见父亲轻喊孩儿，半途惊醒，心里一阵失落、酸楚，想必是因出差在京，父亲担心我无法回去给他上坟托梦吧。此刻独自坐在窗前，春分过后咋暖还寒，安定门外大街车流不息、灯火阑珊，可我无暇顾及，脑海尽是父亲的音容、独凄的坟冢、和那开满野花的山坡，不觉间心如潮涌，泪水渐渐模糊视线……</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读书人，小学高级教师，历任几所乡村小学教导，一生勤敏好学。印象中父亲房间桌子上除了一个旧水壶，其余都摆满书籍，有辅导我读书的同步课本，有《红楼梦》等四大名著，有新旧版《新华字典》、全套《辞海》，还有《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小说选刊》等杂志和许多报纸。虽然最高学历只是中师，但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及民不聊生、饥寒交迫的旧社会里，父亲能丢下锄头静下心立志读书，以木棠镇“小考”（小学升初中考试）状元身份入读及并毕业于海南名校“儋县一中”实属不易，但他却做到了。并且从此一生与书为伍，爱书如命，教书育人，桃李芬芳。正如他励志诗文中所写的那样“人若有志功成必，滴水穿石不怕迟”。</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很勤劳，为乡村教育倾尽毕生精力。中学毕业后，由于家境贫寒，父亲没有继续深造，而是选择分配回家乡工作，先后在高堂、道南、谭乐等9所农村小学任教。因性情温和、好善乐施、爱岗敬业，并且谦虚谨慎、忠厚诚实、以人为善，所到之处父亲均得到当地村民百姓、文化人及师生们的尊敬与爱戴。父亲执教过的9所学校，距离我家不近也不远，父亲不会骑自行车且坐拖拉机晕车，往返只能选择独步徒行。为专注教学，父亲都是周五放学后才回家来住两晚，为不影响第二天教学，周日下午必返归校。一双木屐鞋、一顶斗笠帽，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日夜兼程，一如既往、初衷不改。印象最深的是，每逢“婆生日”、端午、中秋等佳节，只要不恰巧遇上周末，父亲总是不回来的。妈妈有时带些责备，我也有些不理解，父亲的解释是孩子的教育重要，宁荒田地不荒书，久而久之我们也就习以为常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思想日趋成熟，特别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也经常为事业打拼奋斗无法顾及家庭与孩子，终于才亲身体会父亲当年“不忘初心、恪尽职守”奉献乡村教育事业的品格是多么的朴实、崇高、无私和可贵。</p> <p class="ql-block"> 或许是受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文化遗风的影响，父亲与许多儋州文化人一样，除了教书，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吟诗作赋和写对联了。因父亲的对联写得好，对句精巧、文笔流畅、字字珠玑，父亲又是人民教师有文化，村里村外乡亲们有婚取嫁女、升学入宅的，大都想办法请父亲帮忙做副对联添福贺喜，父亲从不推辞，都会用心润笔、反复推敲、精益求精完成任务。诗词创作方面，父亲更是笔耕不辍，硕果累累，类型涉及颂党爱国、咏史怀古、山水田园、抒情思亲等。其中《歌颂党和祖国（六首）》“神州昔日最贫穷，现代家家是富翁，党政益民民幸福，中央治国国繁荣”、《赞松林岭》“儋耳地灵矗一峰，巍然屹立木棠东，山明水秀风光好，揽胜骚人诗意浓”、《想念母亲》“慈母耐心指教孩，担心怕子笨无才，时常向子谈仁德，先讲读书后讲财”等120多首诗作入编《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国际炎黄文化名人作品经典》、《中华当代绝妙好诗》、《中国诗词楹联艺术家大辞典》、《奥运颂诗词书画大奖》、《首届＂神舟杯＂诗联大赛作品集》、《开国元帅颂》、《一统山河》、《中国情》、《中华情》、《红旗谱》、《还我河山》、《大辞典》、《母爱颂》、《松林春苑》等20多种书籍，参加“神舟杯”、“金猴杯”、“艺林杯”诗词联大赛均获得优秀奖，被中国当代优秀诗词楹联作品集编委会及评审委员会评为“盛世英才”，并被授予获奖证书。</p> <p class="ql-block"> 父亲待人特仁慈，管教我们却很严厉。“王老师为人太好，对人总笑脸相迎，没发过啤气，除教书外与世无争，如果人人像他，世界不需要警察和军队”，这是认识父亲的人对他的评价。可我记忆里，孩时父亲对我和哥哥学习管教却很严厉。担心我们听课一知半解、囫囵吞枣，每周末回来，父亲都会把我们本周老师讲过的课程重新手把手教一遍，温故知新，直到我们茅塞顿开及全部学通弄懂，之后返校前摘抄30个成语和2首唐诗宋词要求背诵，下周回来查验结果，周而复始。父亲的理由是背熟成语则能出口成章，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若我们偷懒查验不能熟背，父亲就会用竹棍子抽打我们手心，直到懂得面壁思过、悔改自新。为方便辅导，父亲花重金拉来石子垫厚我们家约20平米的土院子浇筑成水泥地，并涂上水泥粉刮成光面当成地面课堂“黑板”，把捡来的瓦片削尖当成粉笔，在地面“黑板”上教我们书写拼音、汉字和算术等。父亲常教诲我们“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每逢寒暑假，他都会提前订回许多同步作业要求我们完成，并制订详细学习计划，合理利用假期，不让我们虚度光阴。正是在父亲的严厉管教和鞭驽策蹇下，我们兄弟俩将勤补拙、踔厉奋发，终不辜负岁月和父母期望，哥哥如愿以偿考取公办教师，我高考金榜题名被名校吉林大学法学院录取，毕业后光荣当上国家干部，成为我们村那个年代一道亮丽风景。细想如果没有父亲的严管，放任自流，或许今天的我和哥哥还在农村耕田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炙肤皲足、 披星戴月，等待我们的将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 也许是性格使然，父亲对我们的爱总是那么简单、害羞和腼腆。记忆里父亲从未拥抱我、牵我手，或带我到村子外边玩过，既使生病发烧也没摸过我的额头，这些活都是母亲在做，包括带我们下地拔花生、去镇上赶集、帮买鞋子做衣裳等。父亲关爱主要方式就是陪伴。只要我在家，他总是蹲在身旁，讲故事、陪聊天、做辅导，传授乐于助人、刚正豁达、善待得失、知恩图报等为人处世道理，并强调凡事宜未雨绸缪，毋临渴掘井，方能不败于时代等等，孜孜不倦、不厌其烦。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因我们积万村抗日活跃，鬼子曾几次到村里扫荡，父亲逃跑时脚踝子挨过鬼子的枪伤，父亲特别教导我们必须爱党爱国、学技能强本领，将来做对祖国有用的人。这些敦敦教诲潜移默化地融入我的灵魂深处，为我日后人品性格的形成、思想理念的固化垫定了坚实基础，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父亲关爱的再者表现，就是周末从学校返家，遇上松林镇赶集有鲜鱼、乌贼、猪肉、排骨等，父亲都会买些回来，我们一家子可以美美地饱餐两顿，那种甜美幸福的感觉至今还深深印烙在我的记忆里。或许是为鼓励我，父亲几乎隔几个星期会给我一次钱，每次都是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张包着钱的报纸，让我自己拿走一块钱，然后又把报纸包上。每每这时我特别感激父亲，上个世纪70年代国家还很贫穷、物质匮乏，1毛钱10个糖果，2分钱一根冰棒，3角钱一碗米烂，一块钱够我买许多好吃的东西。现在回想，父亲当初月工资也不过30块钱，却几乎每月给我一块零花钱，真的是够大方的了。包括后来我考上县重点中学乃至国线名校直至参加工作，父亲虽不曾亲自给我寄过信，也不曾给我打过电话，但每次哥哥的回信都夹杂着父亲的叮咛和嘱咐。透过字里行间，我总能彷佛触感到父亲望眼欲穿的无声思念与牵挂。父爱如山啊！有些话不需表达，有些事不必躬为，通过点滴，我却能深谙其蕴含的所有......</p> <p class="ql-block"> 2020年5月15日，于我是一个肝肠寸断、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的日子。早上10点多钟，哥哥突然打来电话，说父亲早晨久叫不醒、声音撕哑、话语口齿不清，叫我马上回老家一下。当时正值开中期汇报会，我说会后再向领导请假。挂完电话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絮乱如麻。几十年来，哥哥从未就父亲的健康问题专门给我打过电话，今天却突如其来让我赶紧回家，让我始料未及，想必是今天父亲的身体状况极度欠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我的整个世界。过了半会哥哥又打来电话，说父亲处于半昏迷状态，自认为熬不过此劫，让我尽快火速赶回去。晴天霹雳，虽然父亲年事已高，却一直无病无灾，五一节我刚回去看他时，只是说牙疼吃饭有点费力身体较为虚弱，没想到时隔几日却是这种境况，天壤之别啊。会议一结束，我立马驾车往家乡赶，恨不得立刻飞到父亲身旁。可这一百来里路平日里觉得很近，当日却觉得是特别的遥远、无比的漫长⋯⋯车刚过福山，噩耗最终还是通过铃声传来，因身体极度虚弱、油干灯尽，父亲没能抢救过来，无疾仙逝、与世长辞。把车停靠路边趴在方向盘上，父亲的身影及点滴疼爱一直浮现眼前，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失声痛哭许久，任由泪水无端地滑落......苍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父亲如此慈爱却等不及见我最后一面就匆忙被你召去。回到家中，双膝跪在父亲遗体前，轻柔抚摸他尚有余温的双手和脸颊，任凭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呼唤，父亲终究没再醒来，永远离开了我们，寿归正寝，享年94岁。</p> <p class="ql-block"> 惊闻父亲逝世，乡里乡亲、学校教师、家乡外出干部、文化名人、诗联社友等络绎不绝主动到家里来吊唁、送花圈，烧柱香送父亲最后一程。＂噩耗惊闻学德永存随地久，慈颜痛别师风常在共天长＂，＂文人辞世精神在，逸士登仙浩气扬＂，＂千秋教道催桃李，一屋诗篇记老师＂，＂毛公师府增奇将，乡土诗坛少一人＂，＂孝父恨无身百赎，思亲空有泪千行＂⋯⋯副副挽联写满对父亲师德诗才的颂扬，句句真言道尽对逝者无比沉痛的哀悼。</p> <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除满屋诗书，没留下任何基业。但他爱岗敬业、勤劳善良、朴实无华的精神与品质已铸成一道闪亮丰碑，照亮和激励我去为事业潜心奋斗。</p><p class="ql-block"> 愿父亲在地下安息！</p><p class="ql-block"> 2021年3月30日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