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一辈子的奶奶和父母,在天堂里好好歇歇吧!

刘煜

<h3>母亲,您在哪里?</h3> <h3> 童年在玉门的那段日子,父母在前线会战,很少能见着。每天在睡梦中,只能听到奶奶小脚的挪动声,有时是匆匆的,有时是缓慢的,但从早到晚都是挪动的!<br>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始终是在干活,不是做饭,就是扫地,得空在屋子外边晒太阳,也会拿着个小铁铲垒几块煤饼,为冬天的火炉储备燃料。<br> 玉门的冬天很冷,风刮起来,到处都是“嗖嗖”的,如果在戈壁滩上,就会让人站不稳立不住,每次和奶奶出去买菜买粮,靠的就是奶奶手中的拐棍,坚实地抵在石头上,一步一步地往前挪!<br> 对我这些较为准确地描述,总会引起父亲温和的笑容,他会拍拍我的头,给我一个赞许的目光!这种目光没让我感觉到生活中的苦,而是在苦过之后享受到了那种被认可的甜蜜!而我为了能多次得到这样的目光,总是久久地站在戈壁滩上,遐想着父亲,能从远方走来------那时候即使戈壁滩上的风再大,我也会在风中站立很久很久------父亲的目光不仅给我赞许,还给我力量! <br> 记得有一次,我独自去买盐,回家路过一片戈壁滩,发现有一群狼在觅食。当时我的魂都快吓没了,大气不敢出一声,踮着脚尖绕着走,那种前胸贴后背的恐惧至今还能感觉到------终于回家了,发现攥紧的双手里是一把冷冷的汗,也许是后背吓出的汗更多,夜里我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是父亲的大手擦拭着我的额头,不断地给我物理降温!也许是父亲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我在父亲的身边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烧退了,病也奇迹般地好了!<br> 那天中午太阳升的很高,父亲带着我去见“狼群”,奇怪的是,那群狼异常地温顺,不仅不像夜晚里那样嚎叫,而且连头都不抬,低着头自顾自地在地上找东西吃。快到跟前了,我停下脚步,不肯往前走,父亲看出了我的恐惧,用目光鼓励我向前,当我听父亲说:“它们不是狼,是牛,不用怕”时,我的心才完全地落了下来,真的到跟前去摸了一下牛头。按奶奶的说法,就是把我的魂“招了回来”!<br></h3> <h3>  从吐鲁番回到玉门,是1965年初春时节。那时,我还不到三岁,就被送进了幼儿园!说“送进”是轻的,“被绑进”才是准确的。这个过程一波三折,让母亲费尽了周折,也让我受尽了惊吓!<br> 进幼儿园,见到的第一个阿姨,和蔼可亲,她胖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笑容。在她开朗的笑声里,我静静地度过了第一个星期,从孤独的一人站在墙角,到渐渐地走进了小朋友的圈子里,开始了和她们一起做操,一起上课的生活! <br> 不想第二周,接过我的阿姨,是一位奇瘦无比的阿姨。当她弯下腰,拿出拖鞋,让我换上时,我被她吓傻了!因为在她的脸上,有一只眼睛在转,另一只眼睛却转也不转,当她注视我的左侧时,那只右眼就紧紧地贴在左侧的眼睛上,两个黑色的眼仁几乎连在一起,更显得那一只眼睛灰暗而呆滞,像一团死水似的,覆盖在一层厚厚的雾霾后边。我不敢看那双眼睛!特别是当一只转动的眼睛越灵活,那只不动的眼睛就越呆板,在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的转动中,我恐慌不安,老师教给我们的动作,一让我单独做时,我就会完全忘掉!<br>  “妈,我不去幼儿园!”三岁不到,还无法说清楚理由,只是表达一个明确的意思,就是:“不去幼儿园!”“那不行!三岁的孩子都要上幼儿园啦,你已经快三岁了。”母亲干脆地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br> 她抱起我直奔门口,在临出门时看了看表,知道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就一路小跑,跑进了幼儿园大门。恰巧那位高而瘦的阿姨站在大门里,母亲上去就把我塞进她的怀里,而我的眼睛又恰恰和阿姨的眼睛平视,在最近的距离里,看到了那只一动不动的假眼。 <br>  “哇-----”我吓得大哭起来,用尽力气往下出溜。可阿姨死死地搂着我,怕我摔下去,把我往上提提,又把我的头往她的脸上靠靠。在快要接近她眼睛的位置时,我吓得几乎要窒息了。<br> 第二天一早,我抓住床架,任母亲怎样扳我的手,我都紧紧地抓住不放!母亲气急了,巴掌落在我的肩上,在我用手护着头顶的时候,她把我抱离了床边,把我的整个身体夹在了她的腋下。<br> 初春的玉门非常寒冷,狂风夹杂着小雪花,使劲地往脖子里灌。我的上身被母亲紧紧地卡住,只有两条腿在空中用力地踢着,尽管寒风刺骨,我的身上还是冒着热气。一路上,我不断地哭喊着:“不去幼儿园,不去幼儿园!”<br>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发烧了。当体温不断升高时,母亲从单位加班回来,一进家门,先给我喂几片药,接着拿脸盆倒上水,用手掌沾上凉水,贴在我的脑门上。<br> 水很凉,我一哆嗦,把凉水抖在了枕巾上,母亲“咦”了一声,好像很生气,我害怕的一缩头,乘势钻进被子里。<br> 过了一会,没听到母亲的训斥,我又重新伸出头,看母亲拿来一条毛巾,把水已沾去。又看到一个阿姨把她叫出门,商量什么好像又在争执什么,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母亲的声音高而干脆,阿姨的声音低而顺从,接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br> 知道她们又去加班了,我又迷迷糊糊地,好像睡着了。</h3> <h3>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中午,红烧肉的香味把我香醒,睁眼一瞧,是奶奶带着弟弟来看我了!我翻身坐起,高兴地喊:“奶奶”。<br> 只见奶奶把罐子里的红烧肉倒进大碗里。在阳光下红烧肉冒着热气,晶莹透亮。<br> 看我坐起来,奶奶笑眯眯地走过来,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遍。奶奶的目光温和而清澈,好像带着一股清凉,让我的脑袋清醒了很多。<br>  “鲁浙,不愿去幼儿园,是吧!悄悄告诉我,为什么?”奶奶的声音温和而甜蜜,每个字都说的那么有耐心,我的眼圈一下红了:“别哭,小点声说给奶奶听。”<br> 在奶奶静静的陪伴中,我抽抽搭搭地描述着。在说到那个阿姨的眼睛时,我把身子缩起来,往墙上躲去。奶奶好像也跟我一样害怕,立马伸开双臂把我搂在怀里。<br>  “害怕,是吧?”看我点点头,奶奶把我搂的更紧了!我缩在奶奶的怀抱里,伤心地哭了好一阵。“我和你妈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你带回三三区?”奶奶的眼睛依然是笑眯眯的,那黑黑的眼仁亮闪闪的,好像往我的心里灌进了快乐的琼浆,我的心一下跳跃起来。<br> 想到能回三三区,回到戈壁滩上那几排平房,回到奶奶的家,我的病也一下好了许多。瞬间食欲就来了,大口地吃肉,大口地喝粥,随着脑门上流下的汗珠,我的烧也退到38度以下。<br> 要知道,那几排平房,藏着我们多少童年的快乐!每天下午4点钟以后,前排后排就沸腾起来,放学的孩子们喊着嚷嚷着挤进我家,分吃奶奶蒸好的包子或发糕。<br> 我端着盘子,走一圈又一圈。眼前都是大大小小的黑手或白手,等这些手缩回去,盘子里的东西就被拿光了,盘子也就空空如也了。<br> 这时候,奶奶总是高兴地招呼这个吆喝那个,转着圈给一个个洗手。等到我把盘子递给奶奶的时候,奶奶的笑眼总是闪烁着喜悦。<br> 她的身上有一层光辉,静静地播撒在孩子们中间。<br> 玉门三三区,那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h3> <h3> 三天后,母亲回来了,左肩上扛着仪器,右手里提着一筐山野杏,可能是老乡储藏在地窖里的,杏很皱巴。但这丝毫不影响母亲的情绪,她是唱着“勘探队员之歌”进家门的,在她找洗衣盆时,嘴里哼着“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往盆里倒杏时,也继续哼着:“是那林中的鸟,惊醒了我们的黎明”;就连给我们剥出杏核,往我和弟弟嘴里塞杏子时,也没有停下唱这首歌。<br> 其实我们也很熟悉这首歌,它经常挂在母亲的嘴边,从母亲嘴里唱出来,就让人感觉到,野外吹过的风,是那样的辽阔,那样的清爽!总觉得,母亲的那个野外,是那样地令人神往,令人陶醉。</h3> <h3> “感冒好了,就该送你去幼儿园了。”正开心地听母亲唱歌,没想到母亲突然停下,发出了这样一个最不愿听的命令,一时间没法接受母亲的要求。<br> “鲁浙(我的小名)还没好利索,就让她再呆两天吧!”奶奶懂我的心,小心翼翼地跟母亲商量。<br> “不行,该去幼儿园了。”母亲利索地回答,毫无商量的余地。<br> “要不,我带她回三三区住几天。”奶奶的声音更小了,好像犯了错一样。<br> “那更不行?上幼儿园就跟上学上班一样,哪有随便旷工的!”母亲的声音高了,口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妈,你总是这样惯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怎样适应社会?”<br> 奶奶的嘴动了几动,缓了一缓,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鲁浙害怕,害怕那个只有一只眼的阿姨。她还小,别把她吓坏了。”<br> “还小,都快三岁了,还小?!都让你惯坏了!那个阿姨,是不是姓吴的那个阿姨,那个眼睛怎么了?那是被打瞎的,是在朝鲜战场上被打瞎的。” <br>  “可是,------”<br>  “可是什么?她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就瞎了一只眼!现在,鲁浙怕的就是那只眼,她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都是被你惯坏了。”说到这里,母亲的火气上来了,有点控制不住了。她站起来,一边穿工服一边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再这样惯下去,他们就没法在社会上生存了。好了,现在谁也别多说了,明天就去幼儿园。”<br> 工服穿好后,母亲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妈,你别什么事都依着孩子,不然这孩子长大,就什么也做不了啦。”<br> 母亲一走,奶奶的眼睛就红了。我是最怕奶奶哭的,马上扑进她的怀里,为她擦眼泪,并且安慰她说:“奶奶不哭,明天我去。”</h3> <h3> 我又回到幼儿园。我不能因为我,让奶奶和妈妈吵架,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奶奶伤心!我要做奶奶和妈妈的好孩子,让她们因为我的表现,高兴起来!<br> 这段时间里,可能是奶奶担心我害怕,就常常抱着弟弟来解放门看我,还常常从幼儿园里把我早早接出来,这让我的心里总像踹着个小兔子,咚咚地跳着,在激动兴奋 中等待着奶奶的到来。<br> 毕竟春天来了,奶奶带我们回家的路上,还会绕弯到鹅卵石比较小的戈壁滩上去玩一会。“奶奶,妈妈在哪里?”弟弟撅着嘴问奶奶。奶奶挪着小脚,拄着拐棍,指着远处的祁连山对我们说:“在那里,就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在那最南边的山顶上,积雪已经晒化了,那些覆盖在表面的雪水汇成清溪,就会从祁连山上流下来;再看,最远处那里,还有几条湍急的冰川,被暖暖的阳光融化后,沿山路飞冲下来,排开挡道的岩石,直奔咱们这个山脚下,这个气势,多壮观啊!”<br> 每次问母亲或找母亲,奶奶就会拐着弯地去说其他事。最多的是自然风光。荒凉的戈壁滩,险峻的祁连山,从奶奶的嘴里说出来,都让我有了很美很美的想象。我好像在那之后,就会忘记母亲很长一段时间。 <br> 听着奶奶的描述,再跟着奶奶远望,我好像深深沉静在阳光与冰水之间,我也好像看到,水气滋润了戈壁,一簇簇苍茫单调的胡杨窜出地面,点缀了荒野,让我们的视线可以沿着地平线看到很远很远------可是,妈妈在哪里呢?在这样空旷的戈壁滩上,看不到妈妈的身影,心里还是无限的惆怅和无以名状的恐惧!</h3> <h3>  随着奶奶接我越来越晚,我被接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不接,变成一周一次接送了。这样,我就只能站在不开灯的教室里,看着其他小朋友一个个离开。 <br> 特别是看到小朋友,让他们的妈妈牵着手,是那样开心的离去,我就会在心里不断地呼唤着母亲:“妈妈,您在哪里?”</h3> <h3>(未完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