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阳烤暖

大漠独行

　　把一粒暖阳种在心里，烤热被岁月冻冷的日子……

————题记

　　小村的春天来了，脚步很轻，但是，小村的老辈人还是知道了。孩子只顾疯跑，他们不知道春天来了，他们不知不觉在追赶春天，他们跑到了春天的前头，跑着跑着，他们就成了小村别样的春天。

小村的春天来了，老爹听到了，他听到了隐隐的春雷声，像是当年战场上隆隆的炮声。老爹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去年，抗美援朝70周年，各种影视作品纷纷登台，再现了那段并没有远去的岁月，鲜活了曾经的抗美援朝历史。作为教师，我不止一次听到同事们说，我们的孩子应该铭记那段历史，他们要从小立下“保家卫国”的志愿，每一寸国土都坚决不能丢失，让保家卫国深入到每一位中国人的血脉中。

老爹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个耳朵，他早期成家的事儿已经不太清楚了，总之没有子女。关于老爹的记忆，都是我们曾有过几年的邻里相处。老爹的外孙女是我的同学，后来又成了邻居。老爹晚年无儿无女，晚年的生活在外孙女家度过。因此，每到阳光晴好的春天，时常能看到老爹在墙根下晒太阳。没有走近老爹，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远远看去，阳光下的老爹很是享受每一个春天。一个冬天，老爹远离了阳光，岁月让他生命的一部分冷冻了，也许被冻伤了。春天里暖暖的阳光，烤暖了老爹的皮肤，烤暖了老爹的身体，烤暖了老爹的心，也烤暖了阳光下老爹脸庞上嫩红的疤痕……

有一次，姨妈生病住院，我在医院中看到另一位抗美援朝老兵，曾经和他有过近一个小时的交谈，他的年龄应该比老爹的年龄小，那时，老爹已经去世有十多年了。后来写了一篇《老兵的眼泪》，记录了我们当时的谈话。那位老兵也是不到二十参军，从战场归来，靠打鱼为生。他没有组成家庭，但是，小村里的每一户都是他的家。每到年节，乡民们都会发出真诚的邀请，张家的酒醉过他，何家的鸡香过他，九奶的棉衣暖过他……在他的生活中，冬天很短，短到似乎没有冬天。是乡村的暖阳，烤热了他一个又一个寒冷的记忆。是乡民人性的暖阳，让他的生活四季如春。

有一年，他和二狗打了一仗，二狗他爹不仅仅把二狗打了一顿，还把他邀请到家中，大鱼大肉地款待。酒到深处，二狗他爹红着脸说：“我们今天的好日子不都是士兵提着脑袋换来的吗？为了国家的安宁，他们可以牺牲生命，他们应该永远被爱戴啊！”二狗他爹情绪激动，说得老兵热泪滚滚，从此他和二狗成了亲兄弟。晚年政府有照顾，在福利中心幸福地度过。和老爹一样，那场战争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但是，关于那场战争他们没有抱怨，没有居功自傲。他们和其他村民一样，过着平淡的生活。可惜的是，他们没有等到抗美援朝七十周年的国庆，他们没有看到和他们一起作战，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战友，最后一批的骨灰荣归故里。

毫无疑问，战争给他们留下了伤痛，但是，小村里春天的阳光却把他们的生活烤暖，烤暖的还有那段被枪弹冻结的岁月。

　　小村的春天来了，春天来时，六婶看到了。每年春天的到来，六婶都最先知道。六婶家的屋檐下的冰溜子流泪了，冰溜子一流泪，六婶就知道，春天来到了她们家的窗外了。在六婶心中，屋檐下的冰溜子和她一样，生活中的某个季节过于寒冷，寒冷的季节，把她的一段岁月冻住了，可是，六婶知道，再寒冷的季节都会过去，只要春天来了，只要春天把太阳高高举起，那些被冻结的岁月就会融化，那些被冻结的希望就会发芽，开花，结果……

春天对于六婶的意义非同寻常，整个冬天，六婶在煎熬中度过的，严重的气管炎，让她咳嗽不停，呼吸困难，什么家务活也干不了。六婶也曾经是个女汉子，家里家外的活她一人承包了，每年的柴草都是她背回来的，身体严重透支。两次失败的生育，让她的身体迅速垮掉了。那两次失败的生育，都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对于六婶，那时生死存亡的考验，产后“大流血”，六婶差一点到阎王那里报到了。在生死边缘走了两次的六婶，生活中不再害怕苦难。有时，胖婶的丈夫赌博输了钱，或是喝酒砸坏了家具，到六婶这里哭诉，六婶就会拿自己的苦难经历和胖婶比，比着比着胖婶笑了。六婶常说：“生活中哪能没有冬天，冬天来了，我们坦然面对，我们还要把希望放在热炕头上，春天来了，炕头上的希望就会发芽……”

六婶家的日子和其他乡邻一样，都是紧紧巴巴，但是，六婶的希望是让孩子读书。说起这一点，我们一次在酒桌上，阿杜说起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是抗美援朝老兵，他们兄妹七人，那时的生活条件最是艰苦，但是，他的父亲认准一个理儿——让孩们读书。六婶的大儿子是小村第一批师范生，小儿子读书的劲头更足了，学习困了的时候，六婶让孩子喝茶提神，以至于胖婶的儿子读书困了的时候也喝茶。胖婶的儿子虽然没有考出学校，但是读书改变了他的命运，不仅他的儿子在上海安家，在致富的路上，他一路狂奔，走在了村民的前头。

六婶没有熬过人生的第五十个冬天，小村的暖阳，烤热了六婶的希望。当六婶的孩子们一个个走出土地，有了一个不错的职业，六婶在她人生第49个春天来临之际，和屋檐下的冰溜子一起消失了。春天的暖阳，再也没有烤暖六婶的生命，她生命里的冬天永远定格了。小村人都说，六婶是个坚强的女子，是个优秀的母亲。她把春天的暖阳更多地给了她的儿女们，让她的孩子们的生活里春光永驻。春天的暖阳照不到六婶生命里的地方，慢慢地落满雪，以至于雪越落越多，最后，六婶的生命里都是皑皑的白雪。小村人说六婶是一个优秀的母亲是有道理的，六婶离开有三十多年了，她的儿女们，她的儿女的儿女们，生活里都是暖暖的阳光，那是六婶当初在寒冷的日子里，在热炕头上保存的希望种子，在春天来临时发芽了，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小村的春天来了，春天来时，二哥闻到了泥土的味道。二哥能根据泥土味道，推算什么时候可以播种了。二哥一播种，小村里其他的乡民也一起行动，春天繁忙的农耕图在辽阔的大地上铺开。小时候，二哥的懒是出了名的。二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小村人都怀疑二哥能不能养活一家人？

成家后的二哥，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以种地为生的二哥，对于泥土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每年春天一到，二哥就会闻到泥土的芬芳。在二哥的心目中，冬天的泥土被冻得坚硬如铁，是春天的暖阳，把冰冷的泥土暄热了。有一次和二哥喝酒，说起春天的土地为什么那么“暄”，二哥说春天的暖阳都钻到泥土里了，像是母亲发面时用的碱。有了碱的馒头好吃，有了阳光的土地才会长庄稼。二哥说，土地暄了，才可以种庄稼。犁铧新翻来的泥土有光泽，而且味道鲜美。二哥说起这些很是陶醉，像是吃了美味佳肴。二哥说，泥土里的好味道，都是阳光的味道。

小村里，赵光腚家最穷。孩子们春天衣服单薄时，玩累了，他们在土地里打滚，暖暖的土地抱着他们，他们有了盈盈的暖意。黄大黑家孩子多，是土地上的粮食让他们没有饥饿之苦。二哥说过，阳光能照到的土地，都可以长出粮食，有了庄稼，人们就会远离饥饿。二哥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二哥化作了一缕阳光，在故乡的土地上守候着乡民的一年四季。有了二哥等那些故去的先民们阳光的守候，故乡年年大丰收。

 蒲公英绿了，布谷声声，江河里的鲤鱼跃出水面……春天的暖阳笑了，她在数着被她烤热事物……

2021.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