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1971我去云南支边的前前后后》

和气

<h3><br>1、1971年开春,我们这批初中生就将离开学校,踏上社会,除个别同学参军、被文艺单位录用和当年年底尚不满16周岁的少数同学可留下继续高中学业外,绝大部分上山下乡,别无选择。71年的春节在一月份,寒假里,我带领我们大院一帮小孩儿乘绿皮火车,在刚通车不久的成昆线上,行走了二十小时,前往米易塆丘省五七干校探亲。干校有一大批干部春节不得回家,但准许家属探望。我爸妈分属干校不同单位,那个时候叫团营连。省城来的各厅局干部,很多熟悉的伯伯叔叔阿姨们都在这里劳动改造,再大的干部,再有功劳再有本事,都在烈日下扶犁耕田喂猪打草……爸妈知道我们即将初中毕业面临上山下乡,他们说,能留下读书最好,留不下,服从分配,党叫干啥就干啥,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都踏踏实实……我知道爸妈的愿望一直是要我好好念书,考上川医(华西医大)的口腔专业,做一名优秀的牙科医生,文革改变了一切。</h3> <h3>1969年2月父母去米易湾丘五七干校前全家合影。左一陈蔺</h3> <h3>2、干校有位伯伯,在省里哪个厅任领导,跟我妈说“女儿长胳膊长腿”是块跳舞的料,为啥不去歌舞团,留在成都工作多好。我从小超级热爱唱歌跳舞,超级热爱文艺,但却没有机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因为爸妈心头早有模式。那个伯伯写了一个纸条,递到我手上,让我回成都立即去找他夫人,当时一个文艺团体的负责人。回成都我真的去找了那位阿姨,在阿姨的家,也就是那位伯伯的家,一个相当充实的书房里,阿姨展开那条子,抬起眼睛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我们团招收的五七艺校学员早就满了…… </h3> <h3>3、有段插曲,去干校前,发小苏华让我去她家一趟,有要事。苏华是何显宗伯伯的幺女,何伯伯是中共川南地下党知名人士,中共早期的古蔺县委书记,他发展我爸入的党。他们同在古蔺县城关小学任教时,同寝室,他天天往我爸枕头下塞挺进报、毛主席论联合政府等中共刊物书籍。何伯伯常外出参加革命活动,就由我爸为他代课。1945年按照周恩来的布置,何伯伯参加了国共两党重庆谈判保卫毛主席的特别工作,他是带着双枪去的重庆。当然是何伯伯让我去,要我给正在干校交代问题的我爸递消息:又有人来外调了,内容是些啥啥,他说了若干条,我欲笔记,他说不用,记在心里就行。到了干校,有一条居然我就是想不起来,引得我爸一阵责备“这么要紧的事为啥子不记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爸那生气焦虑的神情老在我眼前晃。</h3> <h3><br>4、 寒假结束,开学不久,学校开始动员去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来了一些军人和云南兵团的工作人员。介绍情况后,我热血沸腾,小说《边疆晓歌》深深吸引我,描写的就是云南军垦农场的故事,加上革命英雄主义、青春梦想的鼓动,我一定要去云南边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但暗自担心去不了。据说去兵团是当兵条件,当兵条件就意味着红五类,红五类就得祖宗三代没问题,我爸妈虽是共产党员,但我爷爷不好,是地主,外公也不好,也是地主。文革初,我还是个小学生,小小学生想当革命的红小兵,因搞不清楚我爷爷那辈的情况,学校愿意等我回家问清楚后再发榜,按照我妈的意思,我得去请示当时省财政厅政治部主任苗逢林,妈妈说苗主任是部队刚转业来的一个领导干部,知识分子,政策水平高,人好。记得那天,下着毛毛雨,苗伯伯和他夫人从南新街的厅食堂打饭出来,我壮着胆子跟上他们,拦住他们,我能当红小兵吗?我轻轻地问。苗伯伯说,你是哪家的女儿?我想当红小兵,不知道我爸和爷爷的问题……我能当红小兵吗?我语无伦次地问这位妈妈说的人很好的苗伯伯,我边说边努力不让有眼泪掉下来,他听清楚了,顿了一下,他夫人将手中雨伞向我移了些过来,“能当!”他肯定地说。当时,记不得,我向苗伯伯致谢没有,飞快地跑去给妈妈报信,跑到我的小学校告诉老师,我能当红小兵……按照1971年的政策,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省内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一是到边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种橡胶。我坚决要去云南边疆,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为了稳妥,我带着弟弟又去找了财政厅的高如春厅长,专门询问我爸的情况,我们的家庭出身应该怎样填,他的原话是:你爸是中共地下党党员,冒着生命危险为党工作,当然是革命干部……太高兴了!有他这句话,我在去云南的申请表上,理直气壮地填写了家庭出身:革命干部。<br></h3> <h3>5、学校有老师悄悄跟我讲,去云南边疆你知道有多远?我说,离家远了,离毛主席更近了,离毛主席革命路线更近了……老师说,去了就不能回来了。不能回来,你晓得不晓得是啥意思?我看着老师眼镜片后面瞪得圆圆的眼睛,不假思索地说:不能回来,就扎根边疆干革命,为祖国的橡胶事业贡献终生……老师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情,最好等你爸妈回来再说。我没有听老师的,第二天就用几分钱在管辖我们的东城区梓桐桥派出所利利落落地下了户口。全然不知以后为了重上这个城市户口要付出多少艰难。我妈请假从五七干校赶回来时,我已经收拾停当,满怀热望地准备出发。心已经飞向边疆,飞向新的生活。</h3> <h3>6、1971年4月11日我们出发,我的学校成都三中,那年的应届毕业生一千三百多,有516人到云南支边。出发那天,全体同学集合在学校的操场开誓师大会,红旗招展人声鼎沸,我代表三中全体支边同学在誓师大会发言表决心。据说有张图片,是我在会上的发言照,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满脸洋溢着的都是梦想,此照在学校长期展出,但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拿到这张照片。那天,妈妈在火车站台上向我一直挥手的场面,永远难忘,她从干校米易请假回来,忙着送我,之后还得赶紧又回干校。我是家中老大,从小就当家,弟妹都听我的。有段时间林彪搞一级战备,我告诉弟弟和妹妹,放学立即就回家,非常时期时刻提防,一旦打起来,如遇大轰炸,我们三个死都要在一起……知道我就要远行,见我整理远行的大木箱,弟弟说“不想你走那么远……”他说了很多次。送行那一天,弟弟不得进站,每家送行的人数是有规定的,他偷偷追到火车站翻墙而入,他说只看到火车隆隆远去……他哭了,十三岁的弟弟哭得很伤心。</h3> <h3>【我们三中同学出发,到云南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h3> <h3><br>7、学校有军宣队杨队长、鹿广平老师护送我们到云南。那趟专列载了我们近千人,从成都出发,走走停停,在成昆线上行进了两天有余,刚通车的成昆线,一条艰险之路,速度之慢路途之遥,在临近昆明的楚雄,换成了军用大卡车,几十辆大卡浩浩荡荡,在那条通向边境的弹石路上成一条长蛇阵,翻山越岭,跨河过江,一直往西去,整整五天,把我们拉到了临沧耿马孟定坝的二师七团,这里是边境线。成都三中分在一、二营的若干个连队,我在一营十一连,深山夹皮沟,半山坡上密林之中新建的几个牛毛毡棚棚,就是我们的营地。眼前景象与我们听说的想象的差距太大,很多同学一屁股坐在我们自己背上山的铺盖圈上就开始号啕大哭。我和几个同学去送杨队长鹿老师下山,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到了机耕道的山弯弯处,他们执意要我们快回去……杨队长对我说了一句话,终生不忘:小陈啊,无论遇到啥困难,咬咬牙,咬咬牙就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话音未落,他声音哽咽,甩过头大踏步地朝远处走去。鹿老师眼含泪水握着我们的手,反复叮嘱。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几个同学全都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没哭。回到连队营地,大部分同学已经按班排安顿了自己的行李。只有几个人还在暮色中坚持不进寝室,坚决要求回成都回家。老四哭得最厉害,我们在学校就熟悉,是好友,我反复劝她,她不理,我只好拎着她的行李,拽着她进了牛毛毡棚子,给她铺床,给她打水洗脸,给她慢慢谈既来之则安之。之后,我和她床铺面对面,一个小伙食团一个锅里吃饭,一起上山劳动一起经历边疆的风风雨雨,一直到我调离连队到分场部当宣传干事。她适应得很快,积极乐观发展很好,当劳模,升职为连长,老四的大名雷祥玉。<br></h3> <h3>后来的老四坚强乐观,发展得很好。我和老四在南定河猴子山畔。</h3> <h3>我们11连是新建连队,有我们三中来的同学整整一百人,男生60,女生40,加上连队原有的上海知青、昆明知青,湖南老工人及家属共有一百二三十号人。<br>连队还有一位59年的下放军官,老盖,昆明军区国防文工团话剧团的编创人员、演员,抗战初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像老盖这样的昆明军区1957年1959年下放的所谓右派右倾军官,在孟定农场不少,他们是云南农垦的重要组成部分。 女生全部在三排45人,我被任命为八班班长,以后又担任三排排长,连队团支书…… <br></h3> <h3>我们</h3> <h3><br>8、刚到兵团那一年半载最艰难,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吃不饱饭营养不良,水土不服…还有天天盼望家书思念父母的寂寞和惆怅。再难再苦也得咬紧牙关过,做啥都按照我爸我妈的交待,踏踏实实地干,在连队那段日子咱不是先进个人就是我的班排是先进,72年我担任三排长时,七团宣传科长李相才亲自来我们连队驻队采写上报材料,报师还是兵团先进,记不得了。就此和陕西汉中人高65级的高中生相才大哥成为至交,受他指教不少。当年他家四个兄妹在云南支边。</h3> <h3>想家盼望家书是那段日子的常态</h3> <h3>9、孟定坝是个狭长的坝子,坝长六七十里,南定河水顺着坝子滚滚西行向缅甸的萨尔温江去。史载:国营孟定农场在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位于东经98.9-99.28、北纬23.48-23.7……从东到西约35公里,最宽13公里,距离昆明938公里……孟定农场建于1958年3月15日。天然橡胶是国防和工业建设的重要物资, 与钢铁、煤炭、石油同列为四大工业原料。1949年新中国建立时,中国大陆几乎没有自己的天然橡胶产业,加上国外势力的全面封锁,国防和经济建设受到严重影响,中央人民政府作出“一定建立我们自己的橡胶生产基地”的战略决策。1951年8月31日,周总理委托副总理兼财经委员会主任陈云主持召开了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第100次政务会议,作出了“关于扩大培植橡胶树的决定”,决定在我国华南、云南建立天然橡胶基地,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扩大橡胶的种植,陈云主持这项事业。1951年8月31日,华南垦殖局成立,由叶剑英兼任局长,并调集了中国人民解放军2万多名官兵分赴海南各地参加植胶工作。1953年1月云南垦殖局成立,计划在云南发展100万亩胶林。关于天然橡胶种植,国外权威人士认为,橡胶树只适宜在南纬10度和北纬15度以内的热带地区种植。而云南最南端也只有北纬21度一一25度,如果按照这种理论,云南是不能种植橡胶树的。周恩来总理要求云南农垦突破禁区,艰苦的探索,把云南建成我国第二大和世界一流的天然橡胶基地。云南农垦的科技人员和广大职工,凭着对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的热爱,经过多年的努力奋斗,终于在滇南、滇西高海拔非传统植胶区成功种出橡胶树,创造出世界植胶史上的奇迹。国家对云南农垦非常重视,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王震部长都先后来到云南农垦视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br></h3> <h3>云南农垦的发展和云南军垦的发展分分合合交叉前行。1954年11月,西南军区动员了参加解放云南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四野一部4887名复员干部和战士,留在云南边疆屯垦戍边。相继在边境线上建立了怒江、陇川等共10个军垦农场。1958年昆明军区继续动员复员退伍军人充实军垦农场和国营农场,又有1000多名部队转业复员军人留在了云南军垦,沿边境线增建了十四个小型军垦农场。其中包括昆明军区1957年1959年的下放右派右倾军官。著名小说《边疆晓歌》就是取材于这些军垦农场的故事。</h3> <h3>动员大批的军人转业复员到边疆,投身第二橡胶基地的建设。</h3> <h3>为解决复退军人的婚姻,动员昆明的女学生参加青年垦荒队到边疆落户。</h3> <h3>我们劳作</h3> <h3>二营的尚琪、通源等朋友</h3> <h3>我们三中分到二营十一连的女生一起包饺</h3> <h3><br>10、文革中,同全国一样,云南全省陷入极度混乱,云南边疆国营农场遭到严重破坏,局势十分混乱,严重威胁边境的安全。昆明军区当时的司令员秦基伟将军经请示中央决定,抽调了2000多名干部(军、师、团、营、连、排),入住云南农垦全辖,于1969年3月在原云南省农垦系统基础上组建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下豁4个师,32个团,4个直属单位,隶属昆明军区。由云南省政府和昆明军区共同领导,力图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工作秩序。不久,十万来自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等大城市的知青加入到云南农垦行列。这时的云南农垦有转业官兵、科技人员、归侨侨眷、城市青年、湖南支边农民,二十多个民族,二十万人马,声势浩大。我们到云南时,孟定农场就叫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有职工上万人,其中成都上海昆明知青有七千多。政委、团长,各营的主要领导干部都是现役军人。曾任的老领导韩定扬,老红军,红四军的,跟随毛主席爬雪山过草地万里长征,参加过腊子口战役、平型关大战、百团大战、上党、闻夏等著名战役。还有王占魁,四兵团陈赓将军的部下,全国战斗英雄……云南农垦有许多杰出人物,可歌可泣,战争年代他们戎马生涯枪林弹雨,经济建设中又服从国家需要,扎根边疆艰苦奋斗为国奉献……这些无疑都深深地激励和影响我。我在孟定这个坝子里度过了若干个年头,把青春和梦想都种在了这里。在这里经受磨砺,一步一步坚强和成长…于2021年4月<br></h3> <h3>孟定垻的奶头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