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你见过这种钢笔套吗？用零碎的小绸布头缝成一个细长的小袋子，钢笔放进去，长短大小正好。袋口纫上五彩的丝线，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p><p class="ql-block">我小时侯这样的笔套有好几个。</p><p class="ql-block">因为我每买一枝钢笔，姥姥就要比着钢笔的长短缝一个新的，而且，还要用五彩的丝线绣上花：粉红的莲花，碧绿的荷叶，雪白的嫩藕，荷叶后面，游出一对五彩的鸳鸯，勾头搭颈，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这哪是什么笔套，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民间艺术品吗。</p> <p class="ql-block">姥姥心灵手巧，绣花，裁衣服，做鞋子，样样都比别人强。听姥姥说，她年青的时候，村里哪家的姑娘要出阁，哪家的小伙儿要娶媳妇，都要请姥姥去帮着做新衣裳。</p> <p class="ql-block">别看姥姥手巧，却不识字，别看她不识字，却最爱看书——连环画书，俗称小人书。书店里出了什么新连环画，我就赶紧跑回家告诉她，她就赶紧兴致勃勃地颠着一双小脚去买。</p> <p class="ql-block">有一天，看到姥姥捧回来一套崭新的连环画《红岩》，我高兴得在床上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一头扎进小人书里聚精会神地看起来，可不一会儿，就觉着有人拽我的胳膊，姥姥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别光自己看，也给俺念念，哪，就念这一本儿。” </p><p class="ql-block">唉，没办法。“咱可说好了啊，就念这一本儿。”“对，就念一本儿。”姥姥兴奋地凑过来。</p><p class="ql-block">开始几页，我还念得有声有色，不一会就嘴干舌燥，开始应付公事了，甚至想了个损招： 乘姥姥不注意多翻过几页，“哎哎，翻过了，翻过了。”你说怪不怪？多翻一页姥姥都有数。</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我又捧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沉浸在小说的故事情节里，姥姥在一边自己翻着小画书，边看边嘟囔：“这是江姐，这是她对象 ……”什么？我斜着眼看过去，哈哈，姥姥竟把叛徒甫志高安排成江姐的对象了。我使劲憋着笑，逗姥姥：“江姐和她对象干什么哪？”姥姥一听我问，更来了精神，用手指点着画书，认真地说：“这不，江姐要坐船走，她对象到河边来送她呀。”</p><p class="ql-block">“哈哈哈……”我笑得在床上打滚，姥姥也莫明其妙的跟着笑，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笑什么笑？笑话俺不识字？俺小时哪有你们现在这个条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姥姥小时候家里很穷，她７岁就被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更何况姥姥出生在清末民初，那个年代别说姥姥这样的穷孩子，就是富人家的小姐也不一定能捞着上学读书。</p><p class="ql-block">姥姥一辈子不识字，可她对文化看得比什么都神圣。</p><p class="ql-block">小时侯，我晚上在灯下写作业，姥姥拾掇完她那老也拾掇不完的家务事，撩起围裙擦着她那骨节粗大变形的，洗得通红的双手也在我的书桌边坐下，歪着头，咪着眼，看我写作业。我撒娇地推她：“姥姥，您又看不懂，看什么看吗？”她溺爱地抚着我细细的小辫子，喜孜孜地笑：“姥姥看俺小清会念书，能写字，心里欢喜啊！”</p> <p class="ql-block">我从小酷爱看书，大到长篇小说，小到小人书，逮着什么看什么，书籍把我领进一个神奇而广阔的世界，让我常常沉醉其中，忘了周围的一切。</p><p class="ql-block">妈妈对此颇不以为然：“成天看闲书，别影响了学习。”</p><p class="ql-block">姥姥可不懂什么正书闲书， 在她看来凡是带字的书就该看。</p><p class="ql-block">我们家那时候住在自由大街附近，那里有一个农贸市场，卖粮卖菜的，卖瓜果梨桃的，闹闹哄哄，挺热闹。星期天早晨，迎着明媚的阳光，姥姥牵着我的手去赶集，</p> <p class="ql-block">走到集口我就挪不动步子了，那里有个小书摊儿，小人书一分钱二分钱看一本儿。姥姥给我两毛钱，让我坐在小板凳上看，她自己去赶集。</p><p class="ql-block">啊，那么多小人书，花花绿绿，真不知先看哪一本儿啦。我捧起书，不一会儿，卖瓜果的叫卖声，买主讨价还价的争吵声，笑声，闹声渐渐远去，我又走进那个美妙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和白雪公主一起和七个小矮人嬉戏，和海的女儿一起在大海里游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姥姥亲切的叫声把我唤醒：“小清啊，歇歇再看，吃杏儿啦。”</p><p class="ql-block">我抬起头，姥姥用手帕捧着一兜又大又红的杏儿，眉里眼里都是笑。姥姥的笑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你看俺孙女多能耐，这么小就能看这么多的书啦。”</p><p class="ql-block">姥姥把杏儿放在我脚边，又挤进人群不见了，我‘咔嚓’咬上一大口，啊，又酸又甜。就这样，姥姥转一趟给我送来几个杏儿，又转一趟给我送来一把红枣……</p><p class="ql-block">该回家了，我恋恋不舍地放下书，拽着姥姥的大褂襟儿，往回走，满嘴巴是水果的清香，满脑子是那些美妙的梦。</p> <p class="ql-block">晚上，玩儿了一天的我早早进入了梦乡，可不一会儿，我迷迷糊糊的被一阵争吵声惊醒，好像是姥姥和妈妈的声音，</p><p class="ql-block">姥姥生气地说：“我看你就是偏心眼子，光向着儿子，俺小清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你看她多爱念书……”</p><p class="ql-block">“妈，你还说小清，她都让你惯坏了，你惯着她看闲书，这次考试她数学成绩都下降了。”</p><p class="ql-block">姥姥卡住了，可不一会儿，姥姥又找到了理儿：“俺小清身体好，你看她长那大个子……”</p><p class="ql-block">“身体好？她晚上躺在床上看书，把眼睛都看坏了。”</p><p class="ql-block">这次姥姥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姥姥气哼哼地从妈妈房间里走出来，脑袋后面的篹都气歪了，她边走边嘟囔：“哼，就是偏心眼子，俺孩子念书有什么不好？”</p><p class="ql-block">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眼泪却从眼角悄悄地滑落，为了要强的姥姥，也为了不争气的自己。</p><p class="ql-block">姥姥嘴上虽然不认输，但从那以后，我再看小说时，她总要问一句：“书坊里先生的功课作完了吗？”</p><p class="ql-block">而且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的作业本上，也不知是谁，隔几页就给我用铅笔划上一个五角星，那笔画又粗又笨，歪歪扭扭，开始，我以为是哪个小孩子胡画的，就随手擦去了，可第二天又出现了。</p><p class="ql-block">这是怎么回事儿呢？</p><p class="ql-block">谜底是姥姥自己揭开的：有一天姥姥突然问我：“你这两天写的字怎么比前两天少了？”原来，那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是姥姥做的记号，以便监督我每天写了多少字。姥姥不知道每天作业的多少是根据老师的布置，在她心目中，字写得越多就越好呗。</p><p class="ql-block">那天，姥姥语重心长地和我谈了一次话：“你看不出来吗？你妈偏心眼子，光抓你弟弟的学习，就不管你，姥姥没文化，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得争气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姥姥和大姐还有年幼的我</p> <p class="ql-block">如今，姥姥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来，世事沧桑，物换星移，多少人离我们远去，多少事被我们渐渐淡忘。但是姥姥缝制的精美的笔套，还有她画得又粗又黑，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却在我的心里越来越清晰。对于姥姥的记忆，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从来也不需要想起，从来也不曾忘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姥姥和我们兄妹五人，姥姥右边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就是我👧</p> <p class="ql-block">姥姥和我们全家</p> <p class="ql-block">每当想起她，姥姥就从记忆的深处拐着一双小脚向我走来，一如小时候每一个清晨，带进外边早晨寒冷而清新的空气，还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p><p class="ql-block">姥姥瘦瘦小小的身材，一件大襟褂永远洗的干干净净，一头花白的头发永远梳的溜光，满满的笑从一双小眼睛里漾出来，漾到淡淡的眉梢上，漾到满脸的皱纹里，“乖乖，姥姥的乖孩子。”她溺爱的唤着，向我伸出双手，好像要把我抱进她那温暖的怀抱，永远，永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姥姥一生唯一的一张个人照片</p> <p class="ql-block">左二为中年的姥姥</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上这位老人家戴的这顶帽子！帽子正中那颗装饰品！多么遥远，又多么熟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