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初永刚

隆冬时节，天光渐渐隐去星辰，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挪在简陋的街上。雪已经没膝，甚至在几处地方，因为风吹的缘故，竟然到了齐腰深，由于雪没有被吹实，所以仍然可以慢慢地挪。那个小孩就是我，一个为班级生炉子的小孩。在我小青袄的里面，藏着几片桦树皮（有时候也是一段油毡纸），这是我必须保护好的引火材料，这样一路瑟缩到学校。教室虽然简陋，但门窗倒还齐全。我把纸屑和枝柴放在炉底，就蹲在了炉子前，从炉箅子底下把火引着。常常在这个时候，值周老师便到了，他特意在门口咳一声，然后在门口跺跺脚，大约是怕吓到我的原因。我怯怯地站起身来，看到朦胧间的身影，说声“张老师？！”算是问候的意思。张老师轻轻一声“来了”，冲我点点头，算是嘉许。然后转过身，走向下一个教室。枝柴燎起的青烟，迅速弥漫了教室，这时我已经能够暖和暖和我那双红肿的小手，当筷子长的劈柴瓣放到炉子里时，就有学生来上学了。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简陋的街道被大人修理出一条小道。为了饭桌上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苞面稀粥，我只有急冲冲地沿着小道回家，只想尽快地离开这个寒冷无比的、白色的雪世界，没踏实的雪在脚下吱嘎作响------当我急忙返回学校时，已经是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了。我们六个值日生都是班里的大个子，小个子班主任是不放心的。生炉子的好坏也有标准，如果炉子没有烧红，那么你的脸就会红。通常在上课的时候，炉身已经烧得通红。炉子需要续柴时，我可以不经过报告就下地去，打开炉盖添柴弄出了细微的声响，我很为在课堂上被人关注并产生小小的骚动而自豪！那是最为虔诚而无私的年代，大多数的同学都是这样，就像电影里的杨香云和她的同学们，让我们感动了许久，因为我们秉承了这个血脉。也许现在的孩子是不能理解的。

当冰雪消融的时候，我手脚上的冻疮开始瘙痒、溃烂，幸好这个时间不是很长，我仍然感谢我的小腿绑和焐草，是它们帮助我度过了艰难的季节。小腿绑是姥姥用家织布做的，焐草是上年秋上选的苞米窝子，晾干后用木梳精心梳出来的。初春时节，孩子们下田只能拾到点小根菜，芨芨菜，主要的活动是读书，家庭作业是在学习小组里完成的，四五个孩子，轮流到每个成员家里写作业，写完作业，我们就冲进公社的图书馆，小伙伴们常常泡在里面。除了毛选，只要是故事性强的书，我们统统看，从《岳飞传》、《呼杨合兵》到《小城春秋》，然后在小伙伴中间传讲。如果你不能给别人讲故事，别人还会讲故事给你么？这使得我们得到了粮食以外的温馨。图书管理员是一个下放知青，我们小伙伴都知道她将回到生养她的城市——大连。公社让她当管理员算是一种过度吧。她常常给我们讲大海的传说，还有漂亮的海星、珊瑚，好吃的贝类等等，让我神往了许久。几次回到家乡，在老图书馆的门前，都让我生出许多感慨，不知道商品社会把孩子挤到哪里去了！一个人如果穿着西装马裤，一定会有人笑他不伦不类，有时我也翻翻孩子的课本，比我们那时深而难，所需掌握的东西也宽泛，让我想起现在的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也有一种西装马裤的感觉。感谢我的简陋的童年，我童年的大海就是那位姑娘柔黑的辫子、大大的酒窝的延续啊。

夏天，孩子们就不能轻闲了，摞猪草，割蒿子垫猪圈，是十多岁孩子义不容辞的责任。过了雨季，我们必须为‘勤工俭学’做出努力，通常是割马草。通常的马草是抓根草和稗子，晒干后交到学校，如果能交出定量以外的部分，生产队还每斤返六分钱，这是我们唯一的外快。那年在屋檐下，我藏匿了七角二分钱，这是我整整一个暑假勤劳的结果。每天我放学回家，看看屋檐下，就会喜乐不禁。

晚秋季节，在酸菜没发酵好以前，家里人只能吃点咸菜度日，于是我大大方方地买了一些红方，全家人吃了很多天这样奢侈的美味，七角二分钱，那可是能买一百块糖的钱呐！那时候，小伙伴们几乎所有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做的，不象今天的孩子，玩具全部来自工厂。那时上山下河，玩溜溜，打弹弓，做爬犁等等,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想办法。我邻居的一个小女孩，央我陪她玩石子，因为她太小，于是我哄她说，我把石子藏起来，你能找到，我便陪你玩。

小女孩最终没有找到石子。

许多年以后，我在老家后山一个崖窝里，找到了那十块石子，让我怔怔了许久：那个小女孩早已为人母了吧？她的孩子也应当有我们当年那么大了，只是不屑于玩我们那种简陋的玩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