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一苇

初夏的一个闷热的阴天，一个忧郁的星期天。

我去探访一位久已不见的朋友。

朋友的门敞开着，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收录机开着，房间里迷漫着一首不知名的钢琴曲。

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坐在一个异性的书桌前，一种异乎寻常的诱人的气息便扑鼻而来，

好象在哪儿也闻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我于是开始寻觅，不是花草的清香，也不是香水的气味，我打开抽屉：

“啊！原来是你呀！”

躺在抽屉里的一盒古色古香的雪茄烟。

我抽出一支。

黑黄的烟丝，古铜色的烟卷纸，细细长长的，象是一支魔笛。

上面印着的英文字母，象是魔笛的眼睛。

他诱惑了我。

于是，我想吹响这支魔笛：点燃它。

我旋动着收录机的旋扭，把声音旋到了最佳位置，

使那曲子听起来象是来自天国的一种梦幻曲。

尔后，我点燃了手中的香烟，轻轻的做一次深呼吸，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我吸了一口雪茄：“啊，好苦呀！”

我一边听曲，一边玩味手中的香烟，想要享受做男人的那份惬意，沉静，潇洒。

我好象没有品味到。

于是，我又吸了一口。

想学他那样吞云吐雾，体验一下他那种悠悠然，神闲气定的神韵。

可是，我学不象。

我笑了笑，对着那支烟，很不在意地。

看来这支魔笛我是玩不转的。

我就是我。

他的那份洒脱飘逸超凡学不来的。

我于是把香烟插在笔架上，宛然成了一柱香。

我在它面前方方正正坐好，进入凝神静气时刻：

双手合掌，“焚香默坐，消遣世虑”。

我仿佛坐禅参拜圣灵，进入禅宗之境。

象朝圣者一样，对着那柱香，我顶礼膜拜，在心间。

这样静坐了片刻，我意识到我就要贴近圣灵了，就要触碰到圣灵的赤足了。

这时书屋的主人闯了进来。

人间的气息顿时笼罩了我的全身。

“是谁在吸烟？，你一一”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

好象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干坏事。

他的手将笔架上的烟轻轻捏起，欲吸一口，我想抢回来，但我够不着他的手。

于是，他轻轻一抛，那支烟飞到了窗外。

他的抑制反而平添了我的勇气。

我拉开抽屉，又抽出一支，他想阻拦，但是，来不及了，烟已在我的手里。

于是，他悠然地站在旁边看着。

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

我不愿他看见我吸烟的姿态，就用火柴去点，如点一支有生命有灵气的灵草之枝。

看见我的举动，他笑了：觉得我太孩子气。

他意识到我今天的异样，便离开了书桌。

我以为他出去了，马上猛吸一口，想吸燃那支烟。

这回烟味浓烈满满一口，呛得我忍不住咳起来。

站在身后的他失声笑起来，我才知道他没有出去。

他就站在我背后，凝视我的一举一动，我竟然没有发觉。

这让人迷惑的男人啊！

我把坐位让给他，他坐下了。

我将手中的烟递给他，然后，我离开了书桌。

我丢下他，独自走到阳台上。

天空这时的颜色格外迷人，一派金黄，一派光亮。

我双手合掌，将高傲的头颅深深地垂下，深藏起我的骄傲和我的矜持。

这时，我意识到神灵也许就在天宇的某个地方注视我。

我仰望天空，祈求他的教导，祈求他指出一条生活的道路。

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起，我意识到神明将至。

我立刻深深地垂下我的眼睑，

我仿佛听见一种来自莫名世界的深沉浑厚的声音：

“跟着他的脚印，你会迷失方向，你会丢失你自己，你愿意？”

“我愿意。”我说。

“你将吃苦，你将孤独地生活，你将失去一切，你将遭到世人的唾弃，

遭到所有亲朋好友的责难，你愿意？”

“我愿意”，我低声说。

“你将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怜悯，

而且你也许会失败，你的选择可能是一种错误，

那时候，你将后悔，你将痛苦地度过你的余生。你也愿意？”

“我愿意”，我坚定地说。

“那，你来吧。跟我来一一”

于是，神灵在我前面一指，那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我的灵魂仿佛要脱离我的躯壳，正欲往前行。

“在干什么呀？你这个傻女孩！”

他冷不丁的声音惊醒了我的世界。

我全身不由一颤，马上回到了现实中来。

但我已经顿悟：我別无选择，我必须走那条满是荆棘的路。

此时我的眼里噙满泪水。

他见此情景，惊愕不已。

他陷入迷津。

他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一把将我拥入他怀抱，紧紧地拥抱我，

直到我心中释然，直到我完全回复了我的本性。

1991．5．28．得．（三）

5．29．（四）．改．

2021．3．31．（三）．抄．阴天．

后记：

因为喜欢屠格涅夫的《门槛》，写了这篇《迷惑》。

其实是在临摹大师的作品。

大师的作品附后。

被烟的香味诱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亲尝其味的记忆还在。

去拜访谁，竟然忘记，时间真是一个很酷的东西。

2020．3．31．11点半．阴天．

屠格涅夫：《门槛》

巴金 译

旧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