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明媚月光

“薄暮的微风，拂过静静的远山，远山背后升起的袅袅炊烟中，又仿佛传来了外婆那抑扬顿挫的长调。

三生转世的外婆，您在何方？您可安好？”

~永远的怀念

每个人心中都深锁着一座城池，那里，藏着你魂牵梦萦的尘封往事。

我的城池里最斑斓的一块儿便是那如流水般叮咚欢快的童年，而外婆的乡音则是那欢快小河里最美妙的音乐。

夏日的傍晚，落霞飞舞，炊烟缭绕，晚风中响起了外婆那抑扬顿挫的长调，那是她做好了晚饭，倚着门框喊她在外边玩耍的孙儿们回家的声音。

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地道川味儿是儿时小伙伴们津津乐道最爱模仿的音调，也是我们大院里一道不可或缺的奇妙风景。



一

很多年前，嘉陵江畔，有一位娇小玲珑的秀美女子，因家境贫寒，十五岁便作为童养媳送给了一户王姓人家，她就是我外婆。

生下儿子不久，丈夫就不幸染病去世。孤苦伶仃的外婆无奈又带着儿子改嫁给了另一户杨性人家，他就是我的外公。

我那王姓的大舅很早就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解放后，他几经辗转打听到了外婆的消息，寄来了一封信，外婆才知道她失散了多年的儿子当年是去延安参加了革命。

那时，他已是某军区后勤部的一位首长。信里附着一张照片，一身戎装的大舅英姿飒爽，身边的女子娇小美丽，那是他的妻。

但今生他们母子再未相见。外婆把那珍贵的照片放在贴身的衣袋里直至去世。虽然从此她只字不提，但我知道那是她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二

外公也是贫寒人家，他们共生育了七个子女，但却只活了我母亲一个。

大舅是在二十八岁那年去世的，留下了三个年幼的孩子。解放初期在随母亲出川北上时，外婆把唯一的孙子带到了身边。

从此母亲视为己出，把他抚养成人，参加工作后又送他回乡赡养寡母，后来他成了家乡那方土地上一位受人拥戴的父母官。他就是我大哥。

外婆虽然目不识丁，但却目光阔远，坚信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她和外公两人苦熬苦作，把唯一的女儿送入了学校读书。

母亲天资聪颖，成绩一直优异。知道父母不易，从读高中起就在一位家境优越的同学家中做家教，直到攒够了去成都考大学的学费。

那年母亲同时考上了西南联大和四川大学。但终因去联大的路费不足，而留在了川大。





母亲的聪慧和美丽惊动了方圆几十里闻名的一户官宦人家。

女主人在仔细端详了照片中清丽的女子后，当即替他远在抗战沙场上杀敌的儿子定下了这门亲事。她就是我奶奶。

父亲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炮兵军官，在战争空隙回家省亲时与母亲见了面，两人一见钟情互定终身，那年父亲30岁，母亲20岁。

后来便是五年的鸿雁传书，父亲在沙场上铁骨柔情，母亲在故乡里缱绻守候。抗战终于胜利了，凯旋归来的父亲隆重迎娶了母亲。

从此一对伉俪在跌宕起伏的命运长河中，开始了一段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世纪姻缘。

三

是在我们迁入东北的第二年，外公又不幸染病去世。经历了诸多磨难的外婆，此时已欲哭无泪。那年大哥七岁，我三岁，弟弟还不满周岁，两年后又有了小妹。

母亲是出了名的优秀教师，一颗心都扑在事业上，家里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外婆打理。从此，外婆便成了我们兄妹四个的守护神。

外婆终日辛苦操劳，把琐碎的日子打理得妥妥帖帖。她的孙儿们穿的永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脚下的鞋子都是出自她那双灵巧的双手。而外婆的厨艺更是远近闻名。

外婆做的川味醪糟和红烧扣肉是我们儿时的最爱。放学回来口渴时从那密封的米酒罐里盛一小碗儿甜甜的米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从唇边滑入心底，那真是比甘露还甜的美味。

而地道的川味扣肉则是逢年过节时我们家必备的一道大餐。一片一片晶莹剔透的酱色肉片配上底盘的雪里蕻，那浸入心脾的香味儿，至今还令我念念不忘。

就是在最困难的饥饿年代，外婆也会变着法把树上的榆树钱儿，捡来的白菜帮和挖来的野菜叶合在一起细细的剁碎包成菜团或烙成小饼让她的孩子们足以果腹。

周围的邻居们无不羡慕外婆的干净利落，心灵手巧和精打细算。那些年月，虽然清苦，但在外婆的悉心呵护下，我们的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儿。

孙儿们渐渐长大了。外婆看着她的孩子们一个个背上行囊，像雏燕一样远走高飞。

而曾经端庄秀美的外婆却在流逝的岁月中姿容消褪，渐渐老去，终于被光阴雕刻成了一位两鬓如霜，蹒跚迟暮的老妪。

　　

四

外婆有一双缠足的小脚。

记得晚年我和小妹给她洗澡时，我曾细细的端详过那双脚。五个脚趾已被紧紧的裹在一起，大脚趾压在其余的四个脚趾上，而那两个最小的脚趾已无可奈何的粘在了一起。

我不敢想象年幼时的外婆缠足时经历了怎样的一番痛苦。为了走路稳当，外婆常年在脚踝上打一双藏青色的裹腿，这样走起路来才不致摇摆。

但就是这样一双小脚，在漫长的岁月中却稳稳的支撑起了我们这个家。

外婆有一副菩萨心肠。

记得我家后院儿有一片外婆经营的菜畦。那是大院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嫩绿的小黄瓜，粉红的西红柿，青青的豆角经常是左邻右舍桌上的菜肴。而秋季那一穗穗金黄的玉米更是院儿里孩子们的最爱。

外婆常叮嘱我们做人厚道才有福报。我们穿过的旧衣裤，她总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送给大院里的困难人家。

即使在饥饿年代，凡是遇到上门乞讨者，家里再难外婆也要递上一碗热乎乎的菜汤和几个菜团，绝不让他们空腹而归。

外婆那悲天悯人，乐善好施的品性传给了母亲，也成了我们的家风。

因了这个品性，母亲才能在后来十年艰难的农村岁月中得到乡亲们深深的尊敬和爱戴，得以护佑了陷于囹圄中的父亲和我们这个孱弱的家。

五

是在我们举家迁往农村的第三年。

来自南国水乡的外婆，终于抵不住北方农村那凛冽的寒风，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静静的走完了她八十年的人生旅程，永远的长眠在那片远离故乡的陌生土地下。

她没有等到她的女儿重返大学讲堂，又成为学生们爱戴的导师那一天；

没有等到她的孙儿们从尘埃中走出，个个事业有成，枝繁叶茂的那一天。

但我知道，正是外婆一生种下的善因庇佑了我们，才使我们有了后来因果相生的福报。

倦鸟归巢，落日融金。

站在多年前和外婆一起住过的老宅旁，薄暮的微风，拂过静静的远山，远山背后升起的袅袅炊烟中，又仿佛传来了外婆那抑扬顿挫的长调。

三生转世的外婆，您在何方？您可安好？

落笔于辛丑年清明时节



大哥，弟弟，妹妹读后留言，特收录于此，以示我们兄妹对外婆共同的怀念。

大哥留言：

昨夜无眠，奶奶，姑姑和姑爷的音容和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出現。三位老人离开家乡多年乡音未改，始终思念家乡的山山水水和亲人，因为那里是我们的根。清明前夕我们追思逝去的亲人和朋友，愿他们在天堂一切安好。🙏🙏🙏

老弟留言：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五十年了，但音容相貌永远铭刻在心。乡音入心，是永恒的怀念。至今听到四川口音仍倍感亲切，甚至高看一眼。都是因为外婆呀！看了这篇文章，泪眼婆娑，乡音亲情跃然纸上，点个大大的赞！🌹🌹🌹

小妹留言：

读罢此文已是泪流满面，半个世纪过去了，仍然无比怀念在姥姥庇护下的青葱岁月，姥姥带着浓厚乡音日常用语已经成了金句，至今仍常常掛在我的嘴边。每当不觉中模仿姥姥自言自语时，仿佛又感受着老人家的关爱，顿觉一股暖流滋润了心田。🌹🌹🌹

作者：明媚月光

笔随心动，徜徉在三千红尘中。

摄影：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