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爷

Vanessa

<p class="ql-block">那三爷本不姓那,他是正黄旗满洲,老姓叶赫那拉氏,到了民国,满人兴改姓,他就改姓那了。据他说,按族谱论,他是西太后的侄子——可惜是个远房。老话讲远亲不如近邻,甭管什么亲戚,只要一沾远房俩字,登时就疏远三分。所以他没沾西太后一点光。甭说当官了,那三爷活了大半辈子,连衙门都没去过。那三爷瘦瘦高高,皮肤黝黑,鼻子下边留着浓密的一字胡。远远一瞧像个稻草人成了精。他天生豁达,好诙谐。甭管嘛事,在他眼里都不叫个事。民国以后,虽说皇帝没了,辫子剪了,可时局还是不太平。今天张大帅打李大帅,明天李大帅打吴大帅。可他呢,该吃吃该喝喝,全然不放在心里。有一回除夕夜,外边的枪炮声还没停。别人家都没心思过年,可他呢,该守岁守岁,该制备年夜饭制备年夜饭,该祭祖祭祖。他跟家里人说:“这些大帅们心疼我,这是给我省鞭炮钱呢。”那三爷生性豪爽,好交朋友。可要说跟那三爷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刘五。闲的没事的时候,那三爷就见天儿跟刘五奔天桥去,看那帮撂地的艺人们各显神通,或者是泡茶馆。他最爱的就是听相声——他好开玩笑,自然也喜欢听别人抖包袱。那三刘五,这俩人一个灵一个木。有时候那三把刘五给耍了好半天,刘五愣是一点不知道。那三爷最喜欢跟他开玩笑,虽说有时候玩笑开的损点,可他对刘五却是一百一的好。有时候刘五家里揭不开锅,那三爷就把手头的钱一股脑儿都给他,连看都不看。有一年夏天,朋友请他们两个参加婚礼。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上还下着雨,路上泥泞不堪。那三爷撑伞要走,却看见刘五在房檐下,夹着雨伞,一脸愁容。“瞧什么呢,您不回家?”那三爷问他。“您瞧,我这可是新鞋,为了今儿这事特意穿出来的。拿它淌这路,那不就粘上泥了吗?我怪心疼的。”说着抬起脚给那三爷看那新鞋。那三爷一看,刘五确实是穿着新鞋来的。看样子那鞋还挺不错的。那三爷说:“我当什么事呢,得了,您穿我的鞋走吧。”“哟,那谢谢您。那您怎么办?”“你甭管我了,我自有主意。赶明儿我去您家,咱俩把鞋换回来。”刘五千恩万谢,穿上那三爷的鞋走了。第二天,那三爷去刘五家还鞋。刘五一瞧,傻眼了。自己的新鞋上全是泥巴!“那三爷,昨晚上您穿的我的鞋回的家?”“多新鲜呐,您把我的鞋穿走了,我总不能光着脚回去?”然后找补一句,“这新鞋您虽说舍不得穿,可我舍得啊。甭说,还挺舒服。”刘五一听这话简直想哭,心说您这忒损了。一急就嚷嚷开了:“早知道还不如我自个儿穿呢,我一回没穿让你给穿脏了,这算怎么档子事?”能听出来,这话带着哭腔。那三爷一瞧,也不再乐了,一拍他肩膀:“咳,这有什么,走吧,给你做新鞋去。”就把刘五又拉又推,带到了内联升,给他做了三双新鞋赔罪。转眼间到了民国二十六年,这一年日本鬼子打进了北平。不久以后上海、南京相继沦陷,蒋委员长也跑到重庆去了。那三爷在路上看见小鬼子干的一桩桩丑事,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戏耍一下这帮人。有一天那三爷要出趟远门,坐火车去外地。老婆朋友都来送他,刘五自然也在其中。刘五看见那三爷一直抱着一只包裹,还抱的挺紧,最外面裹着一层丝绸,就问他:“您这抱的是什么?”他压低嗓门说:“嘘,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东西,顶值钱的物件儿。这次带着它有用。”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保护,生怕磕了碰了。人多的时候,他还有意的侧着身子,不让旁人碰着。到了火车站,突然围上来几个穷凶极恶、端着刺刀的日本兵,要搜查每一个上火车的人。那三爷抱着这个物件躲躲闪闪,往人群里挤,就不往前走。刘五一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接着汗也下来了。他怕日本兵把那三爷的祖传宝物搜走,更怕出现什么不测。可又不敢喊,又只能远远的瞧着。果不其然,日本兵发现了躲躲闪闪的那三爷,便几个人一齐端着枪对准了他,嘴里“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堆日本话。他前面的几个人吓得一下子闪开了。三爷看见明晃晃的刺刀,吓得一脸煞白,两腿哆哆嗦嗦。日本兵怕是危险品,也不敢轻易上前。正在僵持时,一个戴着日本战斗帽,留着卫生胡的胖翻译过来,把话翻译给他:“小子,太君要看看你抱的是什么东西。”说着拉他往日本兵那儿走。他一步一步蹭到日本兵跟前,把包裹抱得更紧了。这时,看热闹的也都围上来了,他们都替那三爷捏了一把汗。翻译要夺这包裹,三爷死命往回扯,边扯边喊:“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的。”接着又冲鬼子喊:太君,您行行好,这个不值钱。”旁边的人看了,无不侧目叹气。可三爷的小身板哪抢的过?翻译一使劲,又拿脚一蹬三爷的肚子,三爷当时倒了地,手也松开了。包袱就到了翻译的手里。三爷哭喊着,还想去抢,结果鬼子一个刺刀过来,正对着三爷的喉咙。他不敢动了,只是喊着:“求您了,别打开,不值钱的,太君您行行好,还给我吧!”翻译可不管,他把包裹放到地上,打开包袱皮儿,结果里面还是一个包袱。接着翻译又打开第二层包袱,结果里面又是一个包袱。拆一个,又是一个。翻译骂骂咧咧拆了好几层,里面的东西才露出来。翻译一看,愣了。几个日本兵也傻了眼。敢情是一个没把儿了破夜壶!当时,候车的旅客们无不大笑。翻译气坏了:“你小子,他妈耍我们呢?”三爷一肚子委屈:“我说了,这不值钱,你非得抢。您要真喜欢,那您留着玩吧。”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像个得胜了的大公鸡一样,挺着胸脯,拿着行李上了车。留着鬼子在那咬牙跺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