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忆往 || 药箱上的芳华

海市蜃楼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作者 刘朝霞</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佝偻的身躯,蹒跚的步伐,深深凹陷的双目迷茫而又忧郁,颤颤巍巍的嘴唇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看着眼前这个孱弱无比的老太太,我不禁心头一抽,极不情愿地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亲爱的祖母,你真的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像圣母一般,对我和兄弟姐妹们万般迁就、百般宠爱的存在时,她还是那么硬朗健硕,那么坚韧不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为中国千千万万农村妇女中的一员,我的祖母具备了这个群体的共同特质:勤劳、勇敢、善良、脚踏实地、吃苦耐劳……俨然一个女版“愚公”。此外,她还生得一副姣好的容貌,没有辜负太爷爷给她起带“姣”的名字时所给予的厚望,即便如今芳华不再,也依旧五官端正。听母亲说,祖母年轻的时候身高近1米70、身材窈窕、眉清目秀,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用上时下流行的词汇,她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神”,而她的“神”绝不局限于出众的外表,更“神”在她超凡的心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记事的时候,祖母已经年过半百。印象当中,她瘦削的肩膀上不是扛着锄头,便是斜挎着一个老式药箱。没错,那个年代,除开诚诚恳恳继承祖业之外,祖母还是江洲村唯一的接生员兼赤脚医生。乡亲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的,她都能治好。在家乡,七零八零九零一代均由祖母接生,就连父亲和几个叔叔呱呱坠地之时,也都是她忍着疼痛拼命挣扎起来自己剪的脐带。可以说,祖母在老家一代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儿时贪玩的我们即便是走到了十里之外的镇上,只要报上“李平娇”的大名,叔叔阿姨或者嗲嗲祖母就会恍然大悟:“噢!你们是江洲接生员的孙啊”,然后马上送我们回家。有时候嘴馋的哥哥甚至会打着祖母的旗号去村里的小卖部赊账买糖吃,老板也是笑呵呵心甘情愿做这三岁孩童的亏本买卖。当然,兄弟姐妹们得以享受此等“特权”,全仰仗着祖母数十年如一日秉承医者仁心的职业操守所积攒的名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兼职四十余载,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无论晓露未干抑或三更半夜,只要有人敲门求助,祖母都会二话不说爬起床,背起药箱就出诊。如果对方家境贫困,祖母便义务接诊。结束时,她总是善解人意地说:“哦,药费具体多少钱我给忘了,想起来再说吧!”当时经济条件十分有限,很多医疗器具,比如注射器、镊子、针头等并没有像如今一般有大量一次性产品投入使用,为严格做好消毒工作,祖母每次都会在使用完相关工具后,先用干净的冷水清洗一遍,然后再烧开水蒸煮进行高温消毒,最后还会用医用棉花沾好酒精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进行擦拭。而这些工作很多都是在深夜进行,不管繁重的农活让她多么疲惫不堪,她从未懈怠。小小的我和哥哥曾不止一次问她:“祖母,你就不能先睡觉明天早上爬起来再消毒吗?”。她总是一脸慈爱地看着我们说:“既然乡亲们这么相信我,那咱就要对得住这份信任。”或许仁者确有天佑,祖母从医几十年没有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所助产妇也都能喜获麟儿,甚至一些县人民医院都不愿意收治的疑难杂症都被祖母意外治愈。在乡亲们的传颂下,祖母逐渐声名在外,一些外乡的患者也会莫名前来求医,竟然奇迹般一一药到病除。为表示感谢,堂客们会偷偷地往因父母外出务工而跟祖母一起生活的我和哥哥的口袋里塞点零食。那时候穷啊,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一把瓜子、一个柚子、一个糍粑都是奢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孩提时代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跟着祖母去给乡邻接生,因为既可以看热闹,又可以大打牙祭。伴随着祖母的一声“恭喜”,喜为人父或祖父的主家便会合不拢嘴地出来发喜糖,第一时间跟大家分享香火绵延的喜悦。那五颜六色的糖果是至今依然回味无穷的金色童年。然而,直到目睹祖母给难产的七花婶子助产的经过,我才猛然醒悟,这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和乡亲们的感激是多么的来自不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我10岁,祖母这个身经百战的“老战士”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产妇胎位不正,入盆的胎儿头上脚下,与正常胎位完全相反,随时都有被卡在产道窒息而亡的可能,极其凶险。记得那个夏日的早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祖母撑着一把大伞护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路上,因为心急,祖孙俩好几次差点“人仰伞翻”,紧赶慢赶才一路“滑”到了临产的七花婶子家。抵达“战场”后,我在堂屋玩耍,祖母和几个前来帮忙的堂客则一直在里屋忙活。“深呼吸,用力,再用力!挺住!毛巾!热水!呜……”大老远都能听见祖母沉着冷静的助产声和七婶痛苦的呻吟声。然而,这一次却迟迟不见“捷报”传来。前来打下手的堂客们时不时慌慌张张地从里屋端出来浸满血水的纱布和毛巾,第一次目睹大片鲜红的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期待打牙祭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声无息的恐惧。跟我一起在堂屋等候的准爸爸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抽烟,那只狠狠碾着烟蒂的脚仿佛随时都会冲进产房……毕竟,人在血亲危难之际便是理智消失殆尽之时。尽管对祖母的经验和本事深信不疑,我依然咬紧了嘴唇,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心中默念“祖宗保佑!”。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响亮地划破天际,我赶紧从椅子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终于又听见了那句熟悉的,无比激动而又略带成就感的“恭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大后才知道,那次帮七花婶子接生,祖母整整守了一天一夜,寸步不离,为防止头上脚下的胎儿滑出产道时被卡住手臂而窒息,祖母急中生智,无师自通发现了“外转胎位术”,在完全不具备剖腹产条件的情况下成功保住了母子二人。此后,祖母的助产技术越发精湛,在那个落后的年代和偏僻的山村,创下了至今依然不容小觑的医学奇迹——助产45年,接生上千,成功率100%。</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影《教父》里的人生观一直深得我心:生而为人,第一步要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第二步要全力照顾好家人,第三步要尽可能帮助善良的人,第四步为族群发声,第五步为国家争荣誉。事实上即便作为男人,前两步成功,人生已算得上圆满,做到第三步堪称伟大,那么实现了第三步的祖母——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我心中早已是不折不扣的“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1965年庄严扛起治病救人的药箱到2010年因年迈无力而依依不舍地放下,祖母凭着自己高尚的医德和过硬的技术迎接了一千二百多个新生命,接诊了数以万计的病人,为了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康和宁静,一辈子鞠躬尽瘁,无怨无悔,她逝去的青春因此而不朽,她苍老的容颜因此而美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资料来源 雪峰文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