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年轻时,我们这样走过

米瑞蓉

年轻时,我们这样走过,这是一代人的苦旅。<br>在上世纪60——70年代,有一场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的运动,那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全国有2000多万的中学生离开大城市,去到最为艰苦的农村,我和我的四个哥哥姐姐都是其中的一员。几年乃至于十多年后,这两千多万知识青年大多回到了城市,也有一些人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土地,或是病逝或是自杀或是婚嫁,无论是回到城市的,还是永远留下的,他们年轻时,都曾这样走过...... 1969-2.10,这是37个人的集体记忆,他们随着大潮来到山西清徐的一个贫瘠小村庄。 这是一封1971年3月7日的信件,是我大哥米家山写给同村的下乡知青亮娃的一封信,当时他正被派出去打井。这封信距离今天刚好是五十年零两天,这封信已经是皱皱巴巴的,甚至是有些残缺,如同在我们记忆里的那些斑驳的碎片,所幸它被收信人亮娃保存至今,足以带着我们走进那个年代,走进那个年代的年轻人。 这是一封写于1971年3月7日的一封信,感谢当年的亮娃把米家山的这封信保存至今。 <b>亮娃及山上诸同志:<br>我现在正支撑着睏倦的双眼写这封信,很长时间来天天熬夜,睡眠不足,脸有些发白,且略微浮肿……<br>打井工作已接近尾声,针头现是在地下七十米左右的地方,刚不久才经历了一场持续四天四夜的危险苦战,突破了“黑胶质粘毛层”,目前针头正在一双粗壮而干练的胳膊下,向着二十四、五丈的蕴藏着丰富地下水的粗沙层顺利挺进。<br>二十丈左右地层在我国北方地质变化缓慢的地方,被称为“中古地质带”。我们在十八丈处打上来两个乳白色带有青灰横纹的贝壳碎片,在二十丈处,遇上了一层黑胶质土,里面含有大量约二、三寸长的白色纤维,很细。这引起我对这里几万年前是什么样的极大兴趣。<br>这里几十万年前大概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富饶而美丽,一直铺满了整个晋中平原,草原上长满绿色的、早已绝种的草本植物,草原的西面是一片茂密的原始大森林,绵延至黄河东岸。经历冰川时期后早已绝迹的恐龙、飞龙、剑龙以及高大的巨蜥,曾是这里的主人,纵横奔驰。<br>后来这片美丽的大草原逐渐下沉,为水淹没,形成一片浩瀚大湖。“黑胶质粘毛层”便是那片草原的故址,白色的纤维就是这种细长植物的茎,从此被深深埋在地下。<br>大约在几万年前,这片大湖为我们的祖先所治理,勤劳智慧的祖先打开了大湖南面灵石一带的山口,把水放进了黄河,于是湖水吐出了晋阳川这块肥美的土地,从陕西渭河流域一带东渡黄河移迁而来的祖先,开始在这里养息劳作。两块乳白色的贝壳碎片,就是大湖的遗物,这一历史变迁的见证。<br>表面上看来打井工作枯燥而乏味,每天你需要连续二十四小时把精力完全消耗在直径不到两米的圆周内,象拉碾的毛驴一样转着圈,双手和腰不断地循环动作,然而打井的神秘却也在两只手上,手握住把,通过长长的竹竿,探摸着地下的一切:是沙土?是胶泥?还是碎石层?这很同中医的号脉相似,这也是打井的技术所在。这里惟一富有浪漫色彩的工作,便是蹬轮子,在飞旋的轮子上,时而舒展筋骨,时而极目远眺,时而引喉嚎歌。<br>深夜,强劲的来自西伯利亚的大风雪,飞快地掠过空旷的田野,掠过死寂的村落,向一切它所遇见的东西拼命击去。简陋而矮小的干草棚,蹲在无遮无掩的地上,被凛冽的寒风撕裂着,我们就像被匈奴人一次闪电般的浩劫后所幸存的小动物,爬在角落里,可怜而无声息地忍受着马蹄和皮靴的喧嚣与践踏一样……</b> 那年,他们正年轻,他们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 要不是这封信的原件,我们很难想象这是一封出自五十年前一位高中生的手笔。米家山,我的大哥,当年成都九中高六六级学生。可以看出在这封信的前部分涵盖着那时年轻学生对历史、地理以及地质学的深刻了解,尽管那时的资讯无法借助现代电子技术,全靠在学校以及课本上获得这些知识,以及在插队下乡的日子里在农民兄弟那里学习到的常识,让我们通过这封信和这些珍贵的照片还原这段历史。 1969年1月,第一批先遣队先登上北上的火车 1969年2月10日,成都的37位中学生他们一起来到了山西省清徐县一个叫做新营的贫瘠小村庄,其中就有我的两个哥哥。其实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原本可以不去到离家1300公里之外的山西,但是这群青年学生的父辈都是在1949年南下解放成都时的战士,他们曾经在20年前从山西来到成都,同样是离乡背井,但是为了革命事业,他们在成都扎根。二十年后,他们被打倒成为所谓的“走资派”。孩子们为了自己不受牵连,他们策划于密室,付诸于行动,他们涂改派遣书和户口,自造介绍信,自制假火车票,同时放弃了国家本应该发放的安家费。三三两两悄悄出行,终于一起汇聚到了山西省的清徐县。 最早去联系插队事宜的战友 1969年2月10日,清徐县县革委在县城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严的欢迎仪式,这让他们感受到巨大的精神鼓舞,即便自己不谙农活,身无分文,远离生死未卜的父母,他们开始了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的知青生活,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一段人生苦旅。 我的大哥米家山 我的三哥 从米家山的这封信中我们看到了他们对艰苦生活的乐观和向上的精神。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他们自己脱坯上梁,砌砖盖瓦,建起了自己的知青家园;他们统一记工、集体开伙、轮流做饭。在他们心目中这就是他们的空想共产主义家园。 在丰收的原野上 到了葡萄熟了的日子 他们如同山西黄土地汉子一样劳作,但从未放下手里的书本和乐器。他们如饥似渴地学习和吸收各种思想和文化,他们阅读中外名著和《史记》,从孔墨老庄到马克思的《资本论》,再到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毛泽东的《政治经济学笔记》。农闲的时候他们会拿出手风琴、小提琴、吉他还有笛子,他们会高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山楂树》,他们也会喊上一嗓子山西梆子和信天游。 田间小乐队,右边第一是我的三哥 米家山的艺术生涯从村头的宣传画开始 田头给玉米除草 人的记忆大抵是有限的,人的记忆也是有选择的,要么会被着色,要么会产生变异。所幸当年的这封信被保留了下来,也有幸在他们下乡的日子有一部相机相伴,帮他们记录下这段难忘的日子,也帮他们记录下青春而苦涩的日子。于是,激发了37个人的集体记忆,五十年后的集体记忆在还原了当年的真实以外,也在他们自己的心里永存了一个青春的纪念碑——年轻时,我们这样走过...... 十八九岁正当年,右二是我三哥 在2009年他们下乡四十年纪念时,出了一本37人的集体记忆《年轻时,我们这样走过》 米家山在这本书里写到他在三十年后再次去到新营时,那段关于“根儿、西波涅、屠夫”......<div>“找根儿,这是我第一想到的..... 远远看去,围着一群人,走近去,原来是根儿在杀猪。根儿在村里开了一个小卖店,同时也是村里唯一杀猪卖肉的屠夫。</div><div>根儿是我们插队时村里的年轻伙伴,身材魁梧、性格爽朗,也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喜欢新鲜事物,自然和我们知青很合得来。根儿天性好动,就是买了一个新闹钟也非要拆成一堆零件,装不上不会罢休。</div><div>根儿喜欢到我们的理想庄园来玩,对新生事物接受很快,他听我们唱外国民歌很快就会学会。一天清晨出工,迎着朝阳走在田埂上,根儿突然扯着嗓子唱起了刚学会的著名古巴民歌《西波涅》:</div><div>西波涅,你像朝霞一样美丽,</div><div>西波涅像夜莺,在那月夜,</div><div>歌唱你呀,西波涅</div><div>你的嘴唇甜甜蜜蜜 </div><div>像一朵玫瑰,引蜜蜂来采她</div><div>西波涅,我的幸福就是你呀,</div><div>西波涅......”</div> 拉马车的三哥 感谢知青朋友保存了米家山在五十年前的小幅油画写生《东头庙》 米家山导演的处女作《溺水者》 1972年,知青陆续开始回城,那年大哥以他的艺术天赋考上了山西大学美术系。直到1972年12月,全部37位成都知青全部回到成都...... 那时,我们都年轻 五十年前的信,感谢知青战友把它保留至今 <div>在那封五十年前的信里,米家山写到<b>:</b></div><b>“汾河的冰解冻了。<br>大块大块的冰,被混浊的河水簇拥着,欢腾地从上游冲下来,沿着蜿蜒的河道,悠悠向下游飘浮而去,绕过座座遥远的村落,一直消失在那山峦和地平线相连的地方。宽阔而宁静的河滩上,一片片残雪还未融化,四散披复在黄金色的河滩上,辉映着晴朗的天空,显得那样斑斓夺目,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明媚的初春,浓郁的盛夏和那充满了活力、喜悦、欢乐的金色秋天。<br>安谧而湛蓝的天空中,不时有一队大雁静静掠过,它们已经在南方渡过了温暖的冬季,开始往北迴飞。河滩上时而也栖息着一些雁群,它们闲散地游动着,舒展着疲乏的筋骨,饮足了水,便又抖动着羽翅继续向北飞去,飞去……<br>春天来到啦,这里的春天跟别处不一样,河两岸傲拔的红柳还没有披上魅人的春装,大地还没有从严寒中润泽复苏,冬眠的小麦也还没有绽放出它那嫩绿色的新芽,但春天已经来啦,像大雁一样,悄悄地来到了这片辽阔而富饶的平原上。<br>握手,祝进步!<br> 小米<br> 1971年3月7日”</b><div><b><br></b><div><b>把这篇《见字如面——年轻时,我们这样走过》献给那样同样走过的人们.......</b></div></div> <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