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外的往事

正复为奇(Yi zq)

<p class="ql-block">  正在伏案劳神,手机嗡嗡作响,我一瞟,陌生号码,不接。</p><p class="ql-block"> 手机像秋天的蝉鸣,一声声不歇气,叫得令人心慌。 我按下听声键,不耐烦地问:哪位?</p><p class="ql-block"> “喂,是ZQ吧,我是苕良呢!” 电话那头传来带一点点粤腔的老家话,焦急又兴奋。</p><p class="ql-block"> “啊?苕良?真是你啊?三四十年不晓得音信,臭伢儿你还在呀?!”</p><p class="ql-block"> “在,在!要去去不了,就将就留在世上了。我在广东中山,几十年啦!哈哈,马马虎虎。蛮想你呢,老伙计……”</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小孩们的哭闹,接着一个青年女子的怒喝。苕良嘟嘟囔囔了好一阵,像是在安抚女人,又像在教育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只好说:喂,苕良,你先忙吧,不急,过会打电话!</p><p class="ql-block"> 苕良忙不迭道歉,细声细气解释:诶呀,孩子多,又小。老婆年轻,不好惹。待会儿打电话,再联系,千万莫忘了呀!</p><p class="ql-block"> 我说:不得的,我还正到处找你呢!</p><p class="ql-block"> 放下电话,儿时的一幕幕往事,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  苕良是我隔壁邻居,小时候的同学和玩伴,比我大一岁,却和我同班,头发有点稀,身材似麻竿,但目光如炬,天生的胆大之人。彼时学校离家有六七里之遥,名曰团城寺学校,学校管理甚严,当然升学率也很高。老师个个凶神恶煞,每天放晚学,总有因为作业、纪律,或者卫生问题,而一溜圈儿留校挨训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天,好不容易又像龟孙子般挨完班主任的恶骂,天色己晚,又冷又饿,收拾书包冲出校门,不得不抄一段近路,沿着一个小哑湖,穿过一大片坟地。此时暮色苍茫,月暗星稀,冷风习习,小路两边坟头上,一些幡条或纸屑翻飞,或明或暗,若隐若现,阴森得很。我不由得夹紧书包,目不斜视,一路小跑。突然砰的一声,脚下踢到了一个破罐,残罐儿咣咣当当,四分五裂的到处滚。</p><p class="ql-block"> 我停慢脚步,正喘息调神当儿,两团幽幽之火,从我两肩后侧徐徐飘出,又晃晃悠悠在面前上下跳跃,一会儿散开了,便倏忽不见。直吓得我汗毛倒立,浑身哆嗦,瘫坐在原地。</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我肩膀,问我干嘛。我空中乱指,语无伦次:火,火。回头看,苕良站在我身边,若无其事说:没事,是磷火,老祖宗显灵呢!他一把拖起浑身冷战的我,跑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从此苕良成了我心中的大哥,英雄的化身,每天放学路上,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对他言听计从。</p> <p class="ql-block">  有次放学回家,他一脸严肃问我:你舍得不?我胸脯一拍:良哥,你只管说!苕良说把你作业本撕6张空白纸,我也撕6张,有大用。那时纸张多金贵啊,撕作业本都可以算是大逆不道的事。我心疼肉疼,故作淡定,咬咬牙哗哗地撕纸。他小声解释,说他二叔家小屁孩三喜每天傍晚哭,哭了七八天了,怕是撞到邪了,二叔要他帮忙,务必今天弄好。又说,你字写得比我好,照我说的写,要大点写,一定要工整,工整就心诚,“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落款XXX。” </p><p class="ql-block"> 我趴着卖力地抄完12张纸,回头看,觉得字又工整又漂亮,苕良也拍拍我肩膀,显得格外满意。我自此觉得写字就是生产力,端庄美观是书法的基本良心,而对当今横行于世的丑书大师们鄙视不已,恨不得有机会鼻子一撸,糊他们一脸鼻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麻麻黑,我俩做贼似的爬上一溜杨树,用剩饭磨成的浆糊,把符纸牢牢实实地贴上一人多高的树干上,但心里总觉得在完成一件多么神圣庄重的壮举。 </p><p class="ql-block"> 苦苦盼了三四天,苕良兴奋地塞给我几粒姜糖,说二叔奖给我们的,他家小三子真的不哭了!我俩又哼哧哼哧地爬上树,一张一张扯纸。当初怕小孩调皮乱扯,就贴得老高,又贴得牢实,很不好撕,累得满头是汗。如今的我总结这事,总觉得印证了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太实在,有时也并不是好事。</p> <p class="ql-block">  暑假期间,只要帮家里忙完了“双抢”,卸下了千斤担,就快活得不行了。作业是舍不得花时间的,必等到快开学了,再借成绩好的同学作业本,胡乱抄几笔。所以余下的时光,只要不闯大祸,哪怕上天遁地,家里也不会管的。苕良有个亲姐姐,约十四五岁,还有个堂姐,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有天月夜,苕良匆忙喊我去他堂姐家。那时乡下的月光多好啊,温柔清澈得就像恋人的眼晴,回想起来令人永生难忘。要是儿时有如今这种体会和觉悟,我是打死也不会羡慕当年所谓的城里人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了屋外,苕良要我搭把手,把一根粗粗长长的凉衣竹竿竖起来,小心翼翼地搭在屋檐边。进了堂屋,只见一群男女老少围着一张四方桌,默不作声,也不打招呼。方桌上一盏油灯,三小杯米,几柱焚香;方桌下一个独凳,搁着一簸箕米。苕良的两个姐姐半跪向前,两人手心向上,四指平直,却只用食指,托抬着一个葫芦瓢。瓢口朝下,飘上盖一小块红布,瓢柄上用红绳绑着一根长竹筷子。焚香袅袅,大家都虔诚肃穆地站立着,唬得我大气也不敢出。</p><p class="ql-block"> 良久,苕良的亲姐姐抬头朝他一望,他点了点头,她即特地咳嗽一声,<span style="font-size:18px;">托瓢姐妹俩就</span>齐声念唱起来:</p><p class="ql-block">瓢儿姑,瓢儿神,</p><p class="ql-block">瓢神下凡来显灵。</p><p class="ql-block">又有香,又有供,</p><p class="ql-block">幺姑幺妹的心儿诚!</p><p class="ql-block">前屋问财喜,后屋问寿庚;</p><p class="ql-block">小姑问缘份,大人问年成。</p><p class="ql-block">瓢神娘娘写分明,</p><p class="ql-block">瓢神娘娘写分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两人符咒念过不停,陡然见瓢把一颤,苕良堂姐轻声说:“来了,来了”。</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陈婶娘恭请瓢神,问她家大女儿今年的“八字”动不动,陶家伯妈问她男人驾船平安不,张奶奶问她大孙儿能不能考上学吃国家粮……只见两位托瓢姐姐始终闭着眼,不动不动,而葫芦瓢柄带动长筷子,有节奏在簸箕米面上下左右运动,按照<span style="font-size:18px;">请神人先前告知的表达方式,</span>点一下表示“是”,点两下就表示“不”;有时横竖移动,似在写字,有时画圆画勾,像在答题……</p><p class="ql-block"> 空气凝固,大家目不转晴,盯着簸箕,生怕错过了什么,每个人脸上表情随着答案,阴晴圆缺,变化不定。我惊得目瞪口呆,一直迷迷糊糊的。</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瓢身一沉,筷子停了,仍凭谁再恭请,都没了动静。俩姐姐睁开眼,大人们就悻悻地说:“散了吧散了吧,今日瓢儿姑吃亏(累)了”。我就这么飘飘悠悠,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家,感觉自己不只是一个人了。</p> <p class="ql-block">  随后几个星期,又在苕良堂姐家亲眼经历了几次请瓢姑神,总是在大月夜,我也总是被喊去搭竹竿。后来家里大人见我天天神神叨叨的,知道了原由,到了晚上,任谁喊也不许出门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日子过得飞快,都快开学了。有天苕良放牛时不管事,让两条牯牛碰了头,自家的牛被对方牛角拽伤了腿,一瘸一拐的。这事当时是天大的事,大人气得不行,苕良讨了打,心里也憋气,人又犟,饿了几天饭,恹恹的不觉病了。</p><p class="ql-block"> 苕良大人给学校请假,说迟几天上学,又一请再请,后来竟然休学了。再后来,我搬了家,又转了校,稀里糊涂毕了业,又东奔西跑的去外地讨生活,渐渐就没了他的消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苕良,我心里仍记着多少儿时的谜,正等着请你解答呢!谢家的二毛半夜里梦游,你碰见后,陪他在河边坐了一晚,他说的那些怪怪的事,不知后来有应验的没?堤上陈大爹用手指画一碗水,拿墨汁纸当膏药,大半天就治好了我肿得像馒头的腮疖子,他说过只要你去磕三个响头,就收你为徒,你当真去了吗?当年请瓢儿姑神,为什么非要我们去搭根长竹竿呢?</p><p class="ql-block"> 还有,苕良,岁月风尘是否混浊了你的眼神,你还像当年那样英雄吗?(2021-03-13 XT)</p> 不要问我谜底,风尘刻画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