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个城镇,一条街道,一座院子往往都蕴藏着一段沧桑历史。 </p><p class="ql-block"> 灵石县水头南街就有这样一所院子,主人姓刘,人们都称它刘家大院。</p> <p class="ql-block"> 刘家大院是一座颇具民俗风格且精致的院落,在水头街很有名气,它分为前院、中院和主院。</p><p class="ql-block"> 主院正面有三孔正窑,窑顶前伸出两米多宽的穿栏,有梁、有栋、有柱、有造型各异的檐画。窗户格镶嵌着彩色花卉:牡丹、腊梅、石榴、桂花等。穿栏下铺有三节青石台阶,院里设有南北厢房,满院用方砖铺地,显得十分庄重典雅。出院门往南可去往县城,朝北即到达火车站,相距都不超千米,交通十分便利。 </p><p class="ql-block"> 刘家大院正对着一座高山,山巅耸立着一座“魁星阁”,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阁与院相应生辉,造就了刘家院的天时、地利、人和。</p> <p class="ql-block"> 院子背后紧靠南同蒲铁路,每天不时有一列列火车风驰电掣般地呼啸穿梭,蒸汽机头的烟囱里冒出长长的烟雾,巨大的鸣笛吼声传出很远。院里的妇孺老幼天长日久与铁路相伴,仅凭火车行进中发出的节奏,人们能辨出列车的种类和行进方向,从过往火车的运输状况,预测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信息。 </p><p class="ql-block"> 越过铁路线,与之平行的是川流不息的汾河,汹涌澎湃的河水昼夜不停地流淌,艄公摇橹驾驭着木船在波涛中来往摆渡,站在岸边听哗啦啦的汾河流水,望浪遏飞舟,中流击水,别有一番情趣。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50年代,经营马车运输业的父亲,从省城迁至灵石县发展,在水头街看准了刘家大院的好风水,从此,一家人租住在北厢房。如今的水头街,几经拆迁改造,已旧貌换新颜。古老的房屋消失了,呈现一座座整齐的单元楼。但刘家院的风韵深深定格在我记忆中,它曾是我童年的乐园。 </p><p class="ql-block"> 刘家大院聚集了工、农、商、学、兵十多户人家,房东名叫刘福根,我们都叫他福大爷。福大爷为人正直忠厚,他的老伴被孩子们称作珍大娘,珍大娘长相慈眉善眼,是个温柔贤慧的女性。</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每家都有一群孩子,院子里的小孩集中一起,如同一个加强排。孩子们虽吃着粗粮杂饭,身穿补丁衣裳,也没什么玩具,但是却没那么多作业。放学后,大家可尽情在院子里追逐奔跑,捉迷藏,玩老鹰逮小鸡,拉成长串开火车,坐在一起用木头刻手枪,在墙角逮蛐蛐,弹玻璃球、打陀螺…… 院子里充满笑声、嚷声、快乐的喊叫声。 </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最盼望的事莫过于过大年。 </p><p class="ql-block">每逢年关临近,各家开始忙着洗涮、清扫、购置年货。我们则聚在一起板着指头迫不及待地念叨:二十三,祭灶王,二十四,扫房子…… 脑海里憧憬着旺火、新年画、漂亮的新衣裳,白面馍馍和羊肉饺子。 . </p><p class="ql-block"> 除夕傍晚扫干净院子,各家门板上贴门神,门框两旁贴红红的对联,院子里顿时显得亮堂起来,此时还有一项大工程——垒旺火。</p><p class="ql-block"> 福大爷心灵手巧,垒旺火非他莫属。只见他庄重地带上老花镜,手里握把小铁锤,认真把每块炭敲凿得有棱有角,垒好的旺火足有一人多高,闪烁着煤晶光泽,好似一座小铁塔。旺火每层留有一个个火口,空肚膛里填满柏枝,显得肃穆庄严。</p> <p class="ql-block"> 除夕夜,福大爷望着星相挨到时辰,就把柏枝点着了,接着亮开嗓子大喊:“过年了!火旺了!快来烤旺火了!”孩子们听见喊声,一个个慌忙穿上新衣,揉着惺忪的眼睛,嬉笑着争先恐后从家里跑出,院子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围着旺火追逐嘻闹,放炮,还不时分享柿饼、花生、红枣、糖块。旺火越燃越旺,长长的火苗从每个火口蹿出来,随风向上翻窜,好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红光耀眼,美丽而壮观,真是“旺气冲天”, 给人们带来新年的“吉祥如意”。</p> <p class="ql-block"> 刘家院的房客邻里和睦,夫妻恩爱,相处十分和谐,从未有过红脸和争吵。远亲不如近邻,无论谁家遇困难,大家都积极给予帮衬,如有人家拉回煤炭或柴火,无需打招呼,大人小孩会一起往回搬运。在凭票证供应的年月,福大爷这家农户能凭房客赠送的票证吃上粉条、豆腐、醋;房客们也能享受房东自留地里的萝卜、土豆、青菜、老玉米。这些和谐友好的氛围,使孩子们从小受到潜移默化的熏陶。</p><p class="ql-block"> 刘家院铸造友好的院风,大人吃苦耐劳,勤奋工作;孩子们学习努力,不甘落后。院里无论谁家有光彩事,都会被视为全院的荣耀。学校每逢期末,总有学生受褒奖拿回来奖状,尤数房东儿子发旺拿得最多,这时大人们会喜上眉梢,展示奖状给全体孩子树立榜样。 </p><p class="ql-block"> 1963年,全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学雷锋运动。有一天,我在上学的路上捡了36元钱交给班主任房海源老师,几经努力终于找到失主。这件事在县城引起轰动,教育局把我树成学雷锋的典型给予褒奖,县广播站将优秀事迹向全县广播,校长亲自带领师生,一路敲锣打鼓,把“拾金不昧”的大红喜报送到刘家院。那些日子,院子里的人都无比兴奋,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p><p class="ql-block"> 刘家大院地处街中,也是街上的文化中心。院里住着街委主任刘计兰,每天给人们调解矛盾,处理纠纷,说合婚姻、开介绍信;珍大娘在担任妇女队长,不时有社员前来商讨生产,领劳动任务,每天院子里熙熙攘攘,来往办事的人络绎不绝。</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span><b>正月里闹红火</b></p><p class="ql-block"> 宽敞的刘家大院还是集会的首选场所。每逢街委员组织开会,居民自带小板凳,在院子里黑鸦鸦的坐下一大片,认真聆听上级精神。还经常开展娱乐活动:正月里闹红火,青年男女们聚在这里排练,化妆、扭秧歌、舞彩扇、踩高跷、划旱船…… 看热闹的人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p><p class="ql-block"> 刘家大院还经常举办说书会,每逢说书的来了,孩子高兴得欢呼雀跃,放学后都急忙跑回家去占地方。“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从小就听熟了《封神榜》、《三国演义》、《岳飞传》……”到了学校还能神气活现地给同学们表演一番。 </p><p class="ql-block"> 镶嵌在记忆深处的是抗美援朝的捐赠大会,妇女们踊跃捐首饰的情景,珍大娘带领刘家院的妇女走在最前头,摘下了金耳环和戒指。街上的姑娘媳妇们也纷纷效仿,各家各户毫不吝惜地捐出祖传铜锅、铜壶、铜盆和各种值钱的器皿,不到半天功夫就在刘家院堆成一座小山。 </p><p class="ql-block"> 大跃进的号角吹响后,街民们聚集在院子里欢快唱着“社会主义好”,手举三角彩旗,从刘家院出发参加游行。大炼钢铁、除四害、讲卫生,刘家院总是引领水头街潮流,走在前列。</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b>刘家大院的当中窑 </b></p><p class="ql-block"> 福大爷一家人住在当中窑,窑洞很宽敞,进门有一盘大炕,还摆放着一溜平柜。街坊邻居爱扎堆,一天到晚,妇女们坐在当中窑的炕上或柜上做针线,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一边纳鞋底,缝补丁,一边拉家常,扯八卦,讲趣闻轶事,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兴致来了,随着二胡伴奏,有人即兴唱一曲山西梆子《打金枝》,豫剧《花木兰》,我母亲则喜欢唱《送别》和《李双双》。</p><p class="ql-block"> 每天到了煮饭点,各家灶台立即响起锅碗瓢盆交响曲,不一会儿,院子里飘荡出饭香。饭熟了,人们端着窝头、酸菜、擦尖、拨烂子聚来,当中窑又成为众人的饭场,你在他碗里夹点菜,他喝上你几口汤,相互品着厨艺,粗粮杂饭吃着也香。那时生活虽然清贫,但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因为“均”,所以大家没有嫉妒,抱怨,没有焦虑,愁思,人们心情舒畅,仿佛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p><p class="ql-block"> 抗战时期,福大爷担任游击队队长,他经常给孩子们讲游击队打日本的故事,兴致来了还唱《抗日游击队之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span><b>灵石抗战时期的游击队长,杀敌英雄、神枪手,刘福根</b></p><p class="ql-block"> 1937年,七七事变后,凶残暴戾的日本人占了灵石城,在水头街烧杀掠抢,糟害百姓。血气方刚的福大爷再也难以按捺满腔怒火,果断舍弃家业,上山参加游击队。</p><p class="ql-block"> 日本鬼子闯进刘家院,他们在窑顶修筑碉堡监控铁路,肆无忌惮把房间值钱的物品掠夺一空,厢房当作马厩,家具被劈烂当柴烧,梁柱上的彩绘也横遭毁坏,刘家院被这伙强盗糟践的乌烟瘴气,遍地污垢。</p><p class="ql-block"> 国恨家仇一定要报,福大爷担任游击队长,带领队员们利用熟悉的地形与敌人在山里周旋,展开麻雀战、地雷战,吓得鬼子不敢轻易出县城。他还和队员们在黑夜里神出鬼没地扒道轨、毁铁路,折腾得鬼子一刻也不得安宁。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一听见刘福根的名字就无限烦恼,太君气的暴跳如雷,在城门口贴出布告,悬重赏捉拿他。</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span><b>福大爷(前排右一)和战友们</b></p><p class="ql-block"> 由于汉奸告密,福大爷不幸落入日寇魔爪,惨无人道的鬼子对他施以重刑,给他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打得他浑身是血昏死过去。半夜醒来,福大爷拖着受重伤的身子,艰难地从窗户爬出,机智躲过熟睡的哨兵逃了出去,他钻入山中,强忍剧痛在灌木丛中藏身,才幸免没被鬼子搜出。听见敌人追杀的枪声渐渐远了,福大爷赤脚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一口气在山里攀踅了四十多里,他的脚掌磨破,漫漫山路留下了抗战英雄的斑斑血迹,捱到游击队营地他才脱险。</p><p class="ql-block"> 在太岳山区八路军总部沁源召开的庆功会上,福大爷被授予神枪手和杀敌英雄的光荣称号,总部政委亲自给他披红戴花,牵马坠蹬游街展示光荣,战友们则兴奋地把他抬起来欢呼着抛向空中,那是福大爷毕生最幸福的时刻。 </p><p class="ql-block"> 夫唱妇随,珍大娘担任妇救会主任,她在宿营地为游击队员们烧水、做饭、缝子弹带;组织妇女们做军鞋、烤干粮、支援前线。解放前夕,不幸被阎军抓捕,身陷囹圄,被移送太原集中营罚做苦役,直到解放军兵临城下,她才与难友们越狱逃脱魔掌,捡回了一条命。然而,珍大娘却从不炫耀当年的革命功绩,在土改、互助组、人民公社、大跃进,共和国的每一次运动中,总是积极响应上级号召,走在前列。</p><p class="ql-block"> 解放了,福大爷解甲归田,把残垣断壁的刘家院重新修葺,从此安居乐业,夫妇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幸福生活,快乐地尽享高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span><b>抗战时期的妇救会主任赵喜珍</b></p><p class="ql-block"> 国家遭遇三年自然灾害时,饥饿笼罩着刘家院,院子里少了孩子们的追逐奔跑。全院男女老少跨篮、提筐,一起上山去采灰灰菜、马苋、大叶苗,捋光了汾河岸边的柳叶、槐叶来塡肚子。福大爷家是农户,最早进入食堂化,每天拿只能拿碗去食堂打回清汤寡水的稀糊糊,吃不饱肚子,孩子饿的直哭,珍大娘难过的泪水涟涟。危难时刻见真情,在视粮食为生命的年月,房客们纷纷伸出援助之手,他们从自家锅里省出有限的杂面,你半盆,他几碗,送来当中窑,帮助房东渡难关。珍大娘感动的说:“这真是雪中送炭,救命的粮啊!” </p><p class="ql-block"> “文革”开始了,刘家院首当其中受到冲击。福大爷家的神龛、木柜上的雕刻、房顶上的兽头,都被红卫兵当作四旧砸烂焚毁。院墙上贴满大字报,那些日子里,邻里讲话都十分谨慎,生怕祸从口出,当中窑里冷冷清清,失去了昔日的歌声与笑声 </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如今,刘家院的老人们一个个相继离去,他们像彗星从高空划过,却把长长的尾泽悬挂天空,留下一道亮丽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从刘家院走出的孩子们,有的担任领导,有的创办公司,还有的开矿当老板,是这片沃土培育了他们奋斗、乐观、善良,勇于拼搏,积极向上!</p><p class="ql-block"><b> 作者介绍:</b></p> <p class="ql-block"><b>陈新月</b> 1950年新乡市出生,大学毕业,祖籍山西孝义,现定居北京。 在灵石度过少年时代,1970年在霍州矿务局(现改为霍州煤电集团)任教师,退休后下海创办公司,现为国家“质量、环境、职业健康安全”三体系高级审核员,并撰写论文参加中国标准化会议研讨。1980年开始在报刊、杂志发表稿件百余篇,作品《丈夫》《邻里之间》《读山》《雪天》曾获奖。现为太原作协会员。2011年出版35万字的散文集《钻石之恋》,在繁忙的事务之余仍笔耕不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