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族邻居老朴

金芳（31310052）

作者：金芳（图片来自网络） 老朴是我儿时玩伴的爸爸，鲜族人。因为不同民族，不同风俗习惯，长辈之间虽为近邻但很少往来。老朴处世古怪，邻里视为奇葩。由于儿时我经常在他家玩耍，所以知道老朴他的许多故事，现在回忆起来还会捧腹。不信就听我一一道来。 ——— 题记 鲜族邻居老朴 上世纪五十年代认识的邻居老朴，鲜族人，年近花甲，中等身材，皮肤黝黑，长着一副满经风霜的面孔。早年间下身永远身着铺张浪费的大裤裆紧腿裤，上身身着艰苦朴素的小上衣。这身行头打老远就能认出他是鲜族人，邻居称其“高丽棒子”。老朴能说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因为不同族，所以邻里之间不多往来。 据我所知，二战后朝鲜半岛一分为二，南部为***（现在韩国）由美国支持的李承晚政权管辖；北部由苏联支持的金日成政府管辖。金日成效仿苏联搞社会主义红色革命，大批当地的地主阶级和资本家逃亡中国，进入中国东北地区。估计老朴一家就是这样逃亡到东北哈尔滨的。亦或者为了躲避战争而流亡中国。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中国刚刚解放，又经过三年抗美援朝战争，国家百废待兴。百姓生活都很困难，1958年国家政策下来，动员外籍人员回国，如果不回国就要求加入中国国籍。当时很多苏俄、高丽等外籍公民举家回国。老朴考虑再三留了下来，加入中国国籍成为中国公民朝鲜族。 老朴家住的是破旧的泥土房。泥土房离地面高不足一米五，房子有三分之一沉入地下。三分之二在地表面，进入房间必须低头进屋。由于没有像样的窗户，屋内昏暗，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中间堂屋做饭，两边卧室，卧室各有一盘大炕。牛皮纸糊的炕表面，糊好之后又刷了几遍桐油，光滑不粘灰。多年接触发现，鲜族人很会用纸糊东西，堪称一绝。 另外炕上白天放一方桌，吃饭喝茶待客全在这里，看得出生活贫困，却也感觉生活有序。 老朴是这家庭的顶梁柱，一切开销都由他来挣钱养活。老朴自打我认识到分开也没有见他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开始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辆手推车，手推车很破旧，每天出去拉脚卖苦力。后来可能年龄大了，拉车费劲吃不消，就把手推车改装成了三轮车。因为改装三轮车没有钱，就自己出去各处寻找改装三轮车需要的配件。 其实老朴人很聪明，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好像没有老朴他做不成的事情。老朴做什么事情总归有他办法，虽然别人视为奇葩。 看吧！改装三轮车需要焊接，去求人加工需要钱，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解决的办法是：凡是需要焊接的地方，他全用8号铅丝捆绑，不管别人怎样笑话，老朴还是我行我素，把车捆绑的结结实实。还别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三轮车真的就让他搞成了。 就这样手推车没花一分钱就改装成了三轮车，每天再出车即快捷又省力，邻居看了虽然感觉改装好的三轮车根本不靠谱，但还真是佩服他那敢想敢干的精神。 老朴家夫妇有三儿一女。自我记事老大、老二都已成人，不太住家。老三与我年龄相仿，大我两岁，腿有残疾，自小在中国学校读书学中文。小女儿生病，小儿麻痹，因无钱治疗所以落下后遗症。长得前鸡胸，后罗锅，无法直立行走，只能用双手各拿一只木块地上爬行，可怜至极。老朴为了这样一个家庭，每日勤勤恳恳出去赚钱养家，真的不容易。 老朴有一嗜好就是爱喝小酒。酒量不大，每次喝的不多。严格来讲他的酒量是：不喝正好，一喝就醉。喝醉了就打老婆，不然就跑到街上耍酒疯。别看醉酒，出了家门他很清楚打任何人都没有他好果子吃，所以他不会也不敢打任何人。只是唱唱和跳跳，唱他的民族歌曲，跳他的民族舞蹈。 每当老朴醉酒跑出来，他在前面边唱边跳，后面都会跟着一群小孩子看把戏。小孩子有时会逗他，一会你用手捅他一下，一会他用拳头杵他一下。老朴他还会不时的和小孩子追来跑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时间长了小孩子们只要一听说老朴喝醉了，跑出来耍酒疯，就会一窝蜂的从家跑出来看热闹，无意中老朴给大家带来许多快乐！ 其实老朴也不是逢酒便醉。鲜族人好客，经常会有朋友聚在一起小酌。在他家经常看到几个同族朋友来朴家，上炕围着方桌盘腿坐好。女主人捡方便的食材，炒上几个小菜。不外乎炒几个鸡蛋，炒几盘时令蔬菜，弄盘花生米，另外家里有现成的朝鲜辣白菜，辣萝卜切切上桌。酒是当时哈尔滨的地方名酒“一元糠麸”，（用糠麸烧的酒，零拷1元/斤。）零拷上那么几斤，老兄弟几人在一起喝酒叙旧。 酒过三巡，感觉酒劲上来恰到好处，开始开唱。你来唱一首，我来哼一曲，这时候酒喝的就差不多了，开始不但唱还要跳。鲜族人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歌曲一般3/4拍的居多，委婉动听，节奏感也强。鲜族舞蹈也较优美，耸肩摇头带转圈。几个年逾知命老头子，唱得兴起，有的边把手中筷子直立起来，击打桌子伴奏，边嘴里咿咿呀呀哼着歌曲；那跳的围着炕桌在唱的身后边转圈边跳舞。一曲终了，大家哈哈一笑，继续痛饮，自寻快乐。 这种场格饮酒终了，老朴不太会耍酒疯的。为什么？因为客人一走他基本倒头就睡，已经到了南洋，打他都不会起来。 说起老朴喝酒是出了名的有瘾。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路口有个杂货小铺，专营烟酒食品等杂货。此路口是老朴每天工作完毕回家必经之路。老朴工作了一天，辛苦了一天。可能回家也没有什么可口饭菜，所以每次经过杂货小铺，都要进去花上两毛钱，买上二两白酒。不用下酒小菜，拿出随身携带的饭盒。把酒倒在饭盒里，站在柜台边慢慢的享用，酒喝完了再回家。天天如此，已成习惯。这是老朴每天自己给自己的奖励，也是对现实生活的无奈；唯有“杜康”能解其内心的苦闷，使他能在辛劳之余感觉到一丝丝的慰籍。 想当年景阳冈是三碗不过岗，看如今是老朴没有二两不过小铺子。此情景已成为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笑谈。 哈尔滨多有朝鲜饭店，朝鲜饭店多有狗肉叫卖。鲜族人爱吃狗肉是出了名的，老朴也不例外。 那时哈尔滨养宠物狗的并不多，不是不喜欢，而是计划经济年代粮食是定量的，人都吃不饱，哪有闲粮养宠物？所以平时在街上难得见到狗。只是农村有养狗的，可以看家护院防野狼。不知老朴有何能耐？时常看到老朴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活着的狗狗杀了吃肉。 鲜族人杀狗是有一套的，首先把绳索挂在树的枝干上，做一个活扣。把活扣套在狗脖子上，猛的一拉，狗狗就吊起来了。只见狗狗的腿三蹬两踹的就没有气了。老朴开始拿起剔骨尖刀在狗狗的头上开始剥皮。皮剥到脖子那开始往下拉，边拉边用尖刀划，一直拉到尾巴。整整的一张狗皮剥了下来，这时候没有皮的狗身上还冒着热气。剩下的是开膛破肚的更不在话下。一切收拾完毕把狗皮摊开钉在木板上，吹干以后可以卖钱的。 据说鲜族人很会烹调狗肉，说狗肉吃起来也很香。但本人从不吃狗肉，所以至今不知到底有多香。真的很遗憾！ 老朴中国汉语不行，讲起话来和鬼子一模一样。你的，我的什么的干活？语言不行可他却认识些汉字，可以读读报纸新闻。另外他朝鲜族文字可以说认得还不错，读书看报没有问题。像在朝鲜生活时是个有文化的人，而且家庭条件一定比较殷实。 说他来中国以前家庭比较殷实，是因为看到他家有台手摇式缝纫机，女主人经常用它做针线活。这东西那个年代不是一般人家有的。另外还有一辆25寸进口自行车，虽然已经很旧但当时也是稀罕物件。另外拿出来旧衣服都是呢子料的，给孩子改了穿。这样的家境在以前如果不是很富足也算是个很殷实的家庭。 可到中国后老朴并无一技之长，只好去卖苦力，拉车挣零星钱维持生活。老朴看上去非常老实还有一些木纳，其实他很有个性。做事情我行我素，想怎样就怎样，不怕别人笑话，只要生活的自由自在就好。 1967年，那是文革开始的第二年。我们居住的地方虽说是繁华的城市，但还是比较偏僻一些。每家都会有一块闲地，有种菜的，有种花的，不种菜种花就圈起来做自家活动的院子。这种情况自打我记事开始就这样，每家菜园和庭院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邻里之间相互认可的。 文革了，社会上光造反了，政府部门不像以前那样管事了。这样就给我们那片居民带来扩建房产的机遇。惠及全院居民。大都在自家菜园子或院子里挖土脱坯扩建住房。这当年已成风尚，有条件的家庭都忙于扩建。此时小伙伴们就成为扩建工程的主力军。东家来求完西家来求，每天帮了这家帮那家，脱坯盖房子。脱坯不是技术活小伙伴们全包，盖房子就当小工，和泥搬坯供瓦匠，下乡前几年基本没闲着。 每家搞基建的浪潮，老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想再盖一间房子改善一下居住条件。老朴儿子老三虽然残疾，却与我们小伙伴们相熟，经常在一起下棋玩牌打麻将。也算小伙伴中的一员。老朴儿子开口相求没有不帮的道理。老朴自己把土挖好，定准日子，小伙伴们一起帮老朴脱坯，准备盖新房。 小伙伴们帮忙不要工钱，都是邻居，反正大家每天闲着也是玩，只是要求东家招待两顿饭。不要求饭菜的好与孬，按自家的条件量力而行。话是这样说，每家还是有酒有肉的拿出家里最好的食品招待着。 记得小伙伴们在老朴家平生第一次吃到朝鲜辣白菜，当时感觉那叫一个好吃。真是天下的美味，真的佩服女主人腌制酱菜的本事，吃后回味无穷。大家心想等土坯干了以后盖房子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尝尝鲜。吃到辣白菜。 土坯干透了，秋季也快到了。一天看到老朴自己一人开始量地挖地基了。说是挖地基，其实就是把土地下挖一尺深，铺上几层旧砖头之后灌上泥浆。看到老朴一个人忙活，伙伴们议论，莫不是老朴要自己盖房子不成？要盖房子房架子还没有打呢，拿什么盖房子啊？大家疑问重重。 事实真的让我们猜对了。还真别说，老朴就是要按自己的想法，凭自己出力气要把房子盖起来。其实我们大家以前也领教过老朴的实力，比如手推车改三轮车。所以也相信老朴一定能把房子盖起来。只是大家好奇老朴会怎样把房子盖起来？ 其实老朴也不是愿意自己盖房，他是没有办法。老朴想盖房子可又没有钱，怎么办？土坯有了，不用雨水浇坏白费劲了。所以要想把房子盖起来只有自己动手，没有条件求助任何人。决定自己一个人干，和泥，垒墙大小工一个人担。 没有干过瓦工，墙垒的凹凸不平东倒西歪，没有门框窗框先留个洞。忙了几天还真的把房子的墙砌起来了。盖房没有房梁架子怎么篷盖呀？老朴有办法！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木头杆子，不够长夹上板，钉上钉，接够长了往土坯墙上担上那么几根。没有椽子怎么办？就弄一些碎树枝子，旧板条子连钉带铺的糊弄上。没有木板做棚顶，就找一些破草袋子，烂铁皮，只要能铺的东西直接铺上房顶。最后不用擅草也不用铺瓦，房顶上抹了几遍羊角泥，妥活！整个房子就这样盖好了。 不管房砌的好不好，反正齐不齐，一把泥的把墙抹平。之后不知从何方弄来个门装上。留的窗户洞，有大小合适的窗户就安一个，没有就直接弄块玻璃安上。死窗户透亮就行。房子二棚还没有上就搭火炕，火炕搭好就开始搬进住人了。 老朴的新房盖好了，近二十个平方，比原来房间还大。老朴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通过自己的一番努力终于有了收获。 都说鲜族人最会用纸糊东西，我亲眼看到真的不假。老朴的新房不管炕上还是墙上，都会用纸糊好，刷上桐油。脏了还可以用抹布擦擦。也算一绝！ 可最让我佩服的是老朴和老伴糊二棚，真的是技术活。事情是这样的，房子盖好了，人也搬进来了。可房间没有二棚它不好看，进房间就能看到头顶的破草袋子和烂铁皮，这是其一。那其二呢？就是天马上冷了，没有二棚它不挡风，不保暖。可铺二棚它没有房梁没有办法吊棚。这样冬天怎么能过？我心里直犯嘀咕。可老朴自有办法！ 有一天我到老朴家串门，突然发现头上一道一道横拉了很多细细的铁丝。我问这是干什么？回答说是要糊棚。我怎样看也看不明白，这么细的铁丝，纸糊上去能粘牢吗？根本不可能粘上去的。心里的疑团只过两天就解开了。过两天又去老朴家，发现铁丝上已经糊上报纸了。真的绝了！他是两排铁丝岔开糊的，用裁好的报纸两头涂上面糊，报纸折起来包住铁丝粘牢。每张纸错开糊。这时天棚糊的就像国际象棋的棋盘一样，空一格，实一格的满天棚都是。 看到这我明白了，等干了以后再把空的一格平糊上不就满棚糊好了吗？真真的服了！后来连水泥袋子纸一共糊了三层，你还别说，真的很结实。糊好以后再去他家玩，只听到老鼠在棚上爬来爬去却没有一次掉下来。这真是鲜族人的智慧！ 后来我下乡兵团回家探亲听说，一次落雨房间漏水，女主人到房顶去补漏。漏洞没有补上，人从房顶直接掉到了屋内的炕上了。此故事成为邻里的笑谈。 老朴的故事是那段历史的真实写照，老朴的经历也是那一代人普遍的经历。国家穷则百姓苦，那个年代的百姓只求温饱，没有其他奢望。 后来改革开放搞城市建设，政府征地拆迁搞市政建设。老朴一家分了几套新房，居住条件得到了彻底的改善。虽然自分开后再没有见过老朴，但相信他会有一个好的晚年。 现在老朴早已作古，每当老邻居朋友聚在一起，还时常想起以前的老朴，想起这个年少时的“开心果”！ （完） 於：2021 年 3 月 1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