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祭

李卫英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的父亲是一棵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他的离去,就像我身后的一棵大树,突然倒下,让我感到孤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b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57, 181, 74);">(1960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亲曾是中国一家全国性报纸的编委。他,消瘦的身材透着精干,慈祥的面孔写着善良,敏锐的目光闪着刚毅。父亲喜欢抽烟,他在看书、写稿子、想问题时一定是离不了烟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时候,我跟随父母来到河南省潢川县黄湖“五·七”干校。父母不在一个连队,父亲十天回家一次。那时候学校几乎没有作业,父亲却给我留了作业:写日记,他回家时会检查。开始我觉得这是一种负担,费时又费脑,所以经常是为了完成“任务”,总是想方设法地敷衍、搪塞。但是,父亲除了指出我的不足之外,给我更多的则是鼓励。记得一次我想不出要写什么,于是随便写了吃了一位伯伯(母亲的同事)从山西老家带来的点心——煮饼的感受,极短。没想到父亲却还夸我“心里美滋滋的”这个句子写得有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还有一次,我写了我喜欢巜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不太喜欢司马懿。 他看完之后问我,为什么司马懿总是输给诸葛亮,但是最后却成了赢家?然后和我一起讨论,一起分析、寻找人物身上的特点......这让我不仅开始尝到了写自己所想,述自己所感的甜头,而且学着在阅读时从更深的层面想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最初写日记的时候,总觉得提笔“没词”。父亲问我:“你喜欢看哪本书?”“《西游记》。”父亲听后说:“《西游记》写得多好,三打白骨精那回,白骨精三变,第一次变漂亮姑娘,第二次变老太太,第三次变老爷爷。每次出来的时候,书里都有很多好词来细细地形容其长相和打扮,你喜欢吗?”我说:“没有印象,因为没怎么看这些。” “ 那你看什么了?” 父亲追问。“我想知道后面妖怪是不是被打死了,所以前面很快翻过去了”。我如实回答。这时候父亲说,这样看书不行,是不得法的,只看热闹,只看皮毛,会错过很多精彩的东西。他告诉我:“如果你仔细地把《西游记》读下来,那你以后无论是写人物,写山水,还是写建筑,都会有用不完的词,不信你试试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尽管我并不是十分情愿,但是,当我再次慢慢地“复读”,发现书中对人物的描写真的很有意思,活灵活现,对火焰山、雷音寺,还有那道通天河等等的描写也诩诩如生,画面感很强。</span></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知不觉,在以后的阅读时,我开始注意不再是一目十行。我渐渐发现正像父亲所说,古典小说中有太多非常精彩的描写,如孙悟空大闹天宫,范进中举发疯,黛玉葬花、焚稿,关羽单刀赴会 ……书中的绝妙好词不说够我用一辈子,也足够我用半辈子了。就这样,在父亲的开导下,我学会阅读,试着动笔,自己的文字表达有了不小的起色,让我对写作文不再“发怵”。重要的是,我慢慢学着在阅读时进行思考并逐步养成习惯。直到现在我在阅读时看到很精彩的句子会不由地停下来:为什么写得如此精彩?记得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掩卷后会反复琢磨为什么小说最后以“梦见狮子”作为结尾......</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7年在我报考大学时,一位我非常敬重的老师曾这样劝我:你既适合考文科,也适合考理科,但是考文科,将来能“治人”,而考理科只能“治于人”,所以,建议你去考文科。我把老师的话对父亲讲了,当时他不停地抽烟,沉默了很长时间,对我讲了这样的话:“以我的经历,在现在的中国,如果说政治风向是自变量的话,那么搞文的人的命运就是其函数。我倒希望你报考理工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父亲的话决定了我的人生选择,于是,我走进了理工科考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时候,父亲在闲暇时会把我抱在腿上,慈爱地问我:“长大以后你给爸爸买什么呀?”“给你买中华和牡丹牌香烟!”那是当时我心眼里最好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以后我到农村插队及上大学,家信都是父亲写的,每次都厚厚的一叠,字里行间充满着暖暖的爱,大家好不羡慕。同学们到北京时都愿意和父亲聊天,我也觉得和父亲聊天是一种享受,我虽然最终没有学文,但是父亲的谈吐和思维方式对我的价值观及写作起了潜移默化的影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记得有一次大学同宿舍的同学在一起谈到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有的说要嫁一个帅气潇洒的,有的说要嫁一个有钱的,有的说要嫁一个性格开朗又有幽默感的……而我则说要嫁一个像父亲一样博学多才的。的确,在我的心底里,如果说母亲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那么父亲则是我一生中最依恋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大学时班里的一位女同学和班里另一位已经有家室的老三届男生相恋。这样的事在70年代末的中国,可以彻底断送一个人的前途。我当时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多数同学认为应该开除其团籍,我一开始也持此态度。就在这时父亲刚好出差顺便到学校来看我,知道此事后竭力说服我:“处分的目的是要帮人治好病,而不是要把人治死。她和你一样还只是个孩子,犯些小错在所难免,也容易纠正。她今后的路还非常长,如果处分太重,可能会毁了她的一生,一定要给人家出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亲的教诲使我转变了态度,当系领导征求我的意见时,我表示不能同意将其开除团籍,并努力说服其他同学。为此,那个女同学非常感激我。毕业分别时,她把一件我格外喜欢的小礼物悄悄放进了我的行李中。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就是这样,在一件件小事中父亲教我学会了走路,学着宽容,学着善良,学着“人”字该怎样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一直希望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幻想着将来要为父亲做这做那。然而,自己却几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父亲就患病去世了,走得那么匆忙。当时我远在日本,甚至没有来得及向他告别,留给我的是无尽的自责与懊悔,成为我内心永远而深刻的痛。&nbsp;</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与父亲之间虽然没有什么动人的故事,也没有特别感人的悲欢,但是我知道:我之所以能够幸福快乐地走到今天,绝对离不开我的父亲,尽管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但是每当我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依然可以感到父亲的存在,可以看到他点燃一支烟凝神思考的模样,可以听见他的声音。父亲,似乎从未逝去,只是去远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陪伴和守护着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天,我又在梦中见到了父亲,我喜极而泣。我忙拿出自己被登在《人民日报》及日本的《朝日新闻》的文章请他过目。我想,做了一辈子文字工作的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高兴。梦中的父亲还像从前一样吸着烟,一边摘去近视眼镜仔细地看着,一边若有所思地在我的文章上边不停地圈圈点点,我渴望得到他的教诲和指点,极力想读懂它,但是他的字迹却模糊得无法辨认……从梦中醒来,我的枕边一片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记忆如水,思念如潮。在给父亲扫墓的时候,除了一束淡雅的鲜花,一定还会有一盒烟放在他的墓前。非常神奇,此时此刻我会有穿越时空的错觉。恍惚间觉得父亲就在我的眼前,和我在一起,他的音容笑貌特别生动,格外亲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亲是我生命历程中的一棵树。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总感觉世上所有的风雨会绕开我。也许,这棵树没有高大伟岸的雄姿,但是它却可以一路为我遮风挡雨。如果说父亲是树,那么我则是这棵树上开出的花,正是因为树给了花充足的养分,花才开得旺盛,开得鲜艳而持久。</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57, 181, 74);">  (1964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8px;">(在黄湖五七干校,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在黄湖五七干校,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在黄湖五七干校,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在黄湖五七干校,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1987年,父亲和我女儿的合影。有趣的是,我半岁的女儿刚学会抓东西,一手抓着打火机,一手抓着一包烟。)</b></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8px;">(千年烟树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植树节这天,雨一直在不停地下。看到网上的一个话题:你想种一棵什么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若是我选择,那么,我想种一棵——烟树。烟树,也叫黄栌,有着很强的观赏性,深受人们的青睐。而我选择种它的原因却不止于此,更是因为我知道:烟,其实早已经是父亲生命的一部分。所以烟树,便会根植于我灵魂的深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