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咸阳参观长陵 一一聊聊刘邦的约法三章

赵瑞锦

我去咸阳参观长陵

一一聊聊刘邦的"约法三章"

题记：

"沒有神定秩序的确立，国家只有折腾"。

一一刘军宁

咸阳是秦王朝的都城。《史记》记载，公元前209年，刘邦丶项羽分兵攻秦，刘邦首先攻下咸阳，秦三世"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投降。刘邦胜利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刘邦丶项羽都是反秦的军队，都有一个名义上的上司一一楚王，但他们又都是相对独立的军事集团。在进击秦都咸阳之前，楚王有约在先：先入咸阳城者封王。当时在官阶上刘丶项是同级，都是"侯"，若封"王"，就又晋升一阶。刘邦运气好，率十万精兵，一路攻关夺隘，首先拿下咸阳，秦三世举旗投降，意味着不可一世的秦帝国的灭亡，这在战事上是一大功劳。但是，刘丶项两军事集团，项羽拥兵四十万，加之项氏为楚国贵族，其名声和影响，刘邦是比不了的，何况项羽早有逞霸天下的野心，对刘邦夺秦都之功岂能善罢甘休？所以，刘邦权衡利弊，听从了樊哙丶张良的建议，"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霸上是文学作品中的"白鹿原"，即西安市灞桥区所在地），並召诸县"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引文见《史记》第一册第200页，岳麓书社三册本版）。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约法三章"。此法公佈后，随即废除暴秦苛法，商贾乡绅拍手称快，咸阳城迅速恢复秩序，避免了杀人越货抢劫的发生，市面井然有序，民众生活正常，刘邦的威信也迅速提高，获得了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由此，为刘邦爭霸江山奠定了基础。

"约法三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司马迁的评价是："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就是说刘邦废秦苛法，与民约法三章，缓和阶级冲突，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因此获得良好效果。司马迁的评价不能说不高，他用了"天统"一词，有了类似“顺应历史潮流"，接近天然规律丶顺序的意思。不过，同大多数史家的结论一样，他们对几千年帝国政治权力残酷斗争的评价，不会超越王道治世兴衰丶更替反复的死循环理念。

我国政治哲学家刘军宁先生在研究"约法三章"与"十诫”的《差异究竟在哪里》一文中作了深刻的让人信服的分析。刘先生从"一切政治问题的本质都是道德问题"的原则出发，指出：

"约法三章这样的安民告示何能起到安民的效果，是因为它保护了生命权丶财产权丶自由权，从而符合了天道，顺应了神意"。

大家知道，道德是神圣的丶永恒的人类行为的规范和伦理，是每个人以及由人组成的政府都应遵守的规则丶律法，正常社会的秩序都是建立在这些普遍的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道德丶律法基础上，它体现在人性上丶赋予人的基本权利就是：生命权丶财产权和自由权神圣不可侵犯。政治哲学称这些为天道丶神意，即不可更改的先验的神圣性丶永恒性。可以这么说，约法三章经验地触碰到了人类政治活动的秘码，收到了意外的效果，但仅仅是触碰，刘军宁先生接着分析：

"颁布约法三章的背景是新政权即将入城，为了安撫民心，才颁布了约法。换句话说，保障生命权丶财产权与自由权並不是约法的根本目的。约法三章的根本目的是尽快稳固政权。而保障三项权利不过是建立与稳固新秩序的手段与工具。就是说，约法三章对三项权利的态度是功利主义的"。但十诫完全没有世俗功利主义的成份。十诫要建立神定的秩序，约法三章要建立的是君王的秩序。"十诫是为了保护每个人的权利与自由"，约法三章只是"为了建立与保护君王的秩序"。

为什么说约法三章是功利主义的？从根本讲，这是由人的有限性丶人性的不完整性决定的。就拿刘邦本人来讲，据《高祖本纪》记载，刘还是一介秦民时，"常徭咸阳"，偷窥秦皇出行威武阵状，盛气凌人，"喟然太息日：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这就暴露了刘邦人生选择的榜样就是秦始皇。后来的时局变化，芒砀山斩蛇起义，东征西讨获封侯，更助长了他的王霸江山家天下的野心，到这时，所有的帷幄之策丶权谋大计都服从打江山丶坐江山的目标，约法三章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但同时，正是这种功利性，也决定了约法三章的施行是短命的，连四百年的汉王朝也没有贯穿下来。从本能上讲，每个人"总是想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他人的利益，每个人在每一次与他人的竟争中总是想自己占上风，以对他有利的方式来解决冲突、摩擦和问题"（见刘军宁：《保守主义》第四版78一79页），更何况帝王将相乎？！帝国时代的皇权统治者正如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民众的生命权丶财产权和自由权一样，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利用杀人丶抢劫和恐吓手段来实现他们的残暴统治。

为争权夺利，刘氏皇家首先大开杀诫。据史书记载，刘邦去逝后，太后吕雉立马虐待杀害了深得刘邦宠爱的戚夫人，並毒杀了刘邦与戚夫人的儿子丶年仅十多岁的赵王如意。此外，吕后设谋，杀害了建汉功臣韓信。一个由约法三章建立起来的有秩序的大汉，在皇家带头违约破坏下，其衰败灭亡的命运是注定的。

尽管如此，按照刘军宁先生的研究，整个中华帝国时代，能颁布约法三章的只有汉王朝一家，在汉之后，没有一个朝代堂堂正正地宣告过涉及保护百姓生命权丶财产权和自由权的规章律令，更没有见到约法三章走出国门。可见军宁先生十分重视中华帝国这段法制历史记录，并对刘邦政治集团的所作所为作出了独特的评价。

反观十诫，全世界认同十诫的有一百多个国家丶二十多亿人口，充分显示出十诫神圣性丶永恒性的影响力，充分显示了十诫对人的基本权利的强有力保护的认同。

我们从刘军宁先生的比较研究中，还可以从中受到这样的启发：评价历史人物，评价帝王将相，主要的不是看他开疆拓土了多大的地盘，不是看他是否建起了强大的军队丶打了多少胜仗，更不是看他有无武功文采。而是要看他的思想观念丶政治主张丶政策行动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天道，迎合神意，有利于保护百姓大众的生命权丶财产权和自由权。换句话说，看他是守护了道德，还是远离了道德。否则评价会走向历史的反面，作出违背真理的结论。

我有时逐磨一些民间俗语，如"无毒不丈夫"，如"一将成名万骨枯"等，这些俗语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天道？符合神意？落实这些语言的行动，是不是有利于保护百姓的生命权丶财产权和自由权？或是相反？仔细的逐磨…产生很大的困惑。

[刘邦与刘如意]

[太后吕雉]

2019年8月，我去西安参加一次经济学理论的学习活动，有了顺便参观游览西安周边古迹的机会。西安及周边名胜古迹太多了。但自从阅读了刘军宁先生关于约法三章与十诫：《差异究竟在哪里？》一文后，原先向往的如秦俑展馆，如昭陵丶乾陵，如阿房宫遗址，如华清宫等游览胜地都没了兴趣，我只想去那位在神明秩序的大沙盘边，打了一杆擦边球的汉高祖长眠的地方去看看，看看文物和考古当局对"约法三章"有无新的史料和说辞。

汉高祖刘邦同吕后同葬于长陵，位于陕西咸阳市东二十多公里处，叫窑店镇三义村的地方。

8月4日学习活动结束后，第二天我去郦山观赏了大型灯光歌舞剧《长恨歌》。6日去了咸阳，约了当地私家车李师傅陪我去参观长陵。

7日上午，咸阳市阴沉沉的，下着小雨，我同李师傅品尝了当地的"潼关肉夹馍"后，便驱车前往目的地。城外挺开阔，地理上叫"咸阳塬"，空旷的土地上沿途不时地闪现出高大的皇家墓冢。李师傅告诉我，这些大墓都被盗过，而且不是一次丶二次，历朝历代住在周边的老乡，好多都是靠盗墓生存。看来靠山吃山丶靠水吃水的古语一点也不假。

汽车到了窑店镇，秦咸阳宫遗址博物馆就建在这里，我们下車参观，才知道了秦始皇的都城中心遗址就在窑店镇方圆十几里的位置，包括长陵所在地三义村。博物馆展出了秦宫遗址的考古图片，曾埋入土堆和地下的残垣断壁及砖块，有实物，也有图片。

出了博物馆，行走在古咸阳城中，旷野里异常宁静。可二千多年前，这里确是风云际会丶群雄逐鹿的战场啊，曾烽火连天，一炬三月的战争场景早已灰飞烟灭，残留下座座皇家墓冢和史家词人的概叹。大多数史家，都在“成者王侯败者贼"的陈腐史观中循环，却有不少诗人词客对百姓在战乱蹂躏下的疾苦，发出悲天悯人的呼号，流传千古。象元代张养浩的《潼关怀古》就是首绝唱：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项羽火烧咸阳宫：一炬三月…]

[以上四图即秦砖汉瓦]

出了窑店镇，汽车很快就进入长陵游览区。游览区正在开发中，进入游览区的路都用钢板铺设，看来主要是防止货运车损坏地面。道路两边新栽了好几排雪松，增填了陵区的肃穆和庄严。我们看到了"长陵"标志的碑记，刻有"全国第三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丶"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公布"的字样，碑记是陕西省政府二O一一年立的。

那天下雨，靠近墓冢的小路泥泞，我只能远眺高祖大墓，看上去象座小山，资料上讲高30多米，方圆直径150米，上面长满着碎碎的青草，一条参观者踏出的小径一直蜿蜒到墓顶。其实刘邦墓有地宫，我们站在东北方向，翻过墓可能就看到地宫入口了。

拍了几张图片后，我们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走约200多米，看到了吕后墓的碑记，是同长陵碑记同时立的。这里雪松长得很茂密，我只能从树的空隙间看到墓冢，规模与高祖墓一样，足见吕后在汉初政治权力中的显赫地位。碑记上刻有"汉高祖皇后陵"丶"长陵陪葬"的字样，是长陵的组成部分，也属合葬。

有资料讲，赵王如意的墓也在长陵，但我没有看到，从内心讲，我却想看见赵王如意的墓，那是吕雉破坏约法三章带头杀人的考古证据。

距吕后墓不远处，就是长陵开发区施工管理处。我进去同施工管理人员聊了几句。他们介绍说，长陵周边还有许多陪葬墓，多为刘邦的大臣。几十年中几次集中开发，发掘了不少的文物，规划整体建一座长陵博物馆，开发为一个旅游区。

客观地讲长陵开发比较晚，作为开国皇帝，最初长陵有许多附属建筑，並有围墙。但岁月悠久，长年失修，加之风雨浸蚀，都作古于黄土陇中，所以长陵游人极少，名气不大，与丰富的史料和轰动的影视创作影响极不相称。随着陕西旅游文化事业的发展，开发长陵旅游资源势在必行。

我倒有个建议，既然要建长陵博物馆，应该把刘军宁先生对约法三章的研究成果反映在对刘邦政治生涯的介绍中，以及对评价中华帝国政治史的意义。我想，如果有一天，史学界、考古界、旅游文化界等的工作者能够认同约法三章与十诫的本质差异，那么，这意味着整个学界的历史观将跨进一个崭新的时代。

完稿2021年3月初于呼市

[进入长陵游览开发区，路面钢板铺设]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