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祭母/姚念龙

水月楼主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十 年 祭 母</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15px;">姚念龙</b></p><p class="ql-block"><b>&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母亲去世已10周年了,现将10年前写的一篇祭母文章修改整理发出,以寄托对母亲的哀思!</b></p> <p class="ql-block">  2011年3月9日(农历二月初五 星期三),含辛茹苦一辈子的母亲,因身患多种疾病,久治不愈,于17时56分,离开人世,离开了她难舍难离的儿女们,驾鹤西行,享年76岁。</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 下午2时许,兄妹几个正在吃午饭,小妹妹突然大声喊:“哥哥,咱娘呼吸有点不对劲”!兄妹几个扔下碗筷,冲进堂屋,见母亲张着嘴,几天来未睁开的眼睛也睁开了,呈潮式呼吸状态。我预感情况不好,便打电话给村里红白理事会的几个负责人,让他们作好处理后事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一</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最后夺去母亲生命的最大病魔是肝癌。其实,多年来,母亲就身患有多种疾病。1994年春节刚过,母亲得了一次出血热,就差一点被夺去生命。幸亏送医院及时,诊断准确,治疗方法得当,才保住了性命。当时,我从天津部队赶到鱼台县医院,母亲的病情已基本稳定。因那时的通讯条件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几经周折托人才给我打通电话。然而我却不能马上离开部队,因为春节休假回家的同志还没有回部队。又等了一两天我才赶回老家医院,这时母亲已转入普通病房。也就是从那时起查出了母亲同时还患有乙肝和糖尿病。最近几年,又慢慢演变成肝硬化、肝腹水、胆囊肿、脾大、眼睛白内瘴、玻璃体混浊等多种疾病。这期间母亲还得过一次急性阑尾炎,腿上长过一次恶疮。最后在2010年6月22日被确诊为肝癌。</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 1994年,母亲出血热病情基本稳定后,出院时连老家都没回,我从县城找了辆车,直接把母亲接到了部队。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我心中萌生了要尽快转业回老家的念头。因为父亲1990年的突然去世和这次母亲的突然得病深深触动了我。</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 1990年初冬,农民收好一年的收成后,县里号召兴修水利,开挖惠河(清淤),全村劳力都要赶赴施工一线。那时挖河和现在可不一样,现在几台挖掘机、推土机,一般工程就办了。那时可是人海战术,整个工地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喊声震耳,干劲冲天。要求每家都要出工,有的家实在去不了人,可以掏几十块钱顶工。为了省那几十块钱,头天父亲硬是将我刚满十六岁的弟弟也赶去了工地。可就在第二天一早(农历十月初八),父亲一阵咳嗽,一口痰未上来,就停止了呼吸。这年父亲才刚满60周岁,在农村这正是领家过日子的好时候呀!刹那间就离开了我们,走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父亲去逝时就母亲和小妹妹在家,小妹妹慌得手忙脚乱,母亲更是不知所措。小妹妹到县城给我发电报,内容竟写成“父病重,速回”。后来,我理解这是小妹妹有意这样发的,她是怕我突然接到父亲去世的电报接受不了,坚持不住。其实我接到电报心里就有了数,之前,家里不管有什么事,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给我发这种电报的,当时我想,家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接下来,就是我向首长请假、打电话让妻子请假、给女儿到学校请假,然后就是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马不停蹄,赶到家已是父亲去逝的第二天下午了。因为都快两天了,我还没赶回家,家里人急得团团转。因为我是老大,我不回来,殡不好出。这时,有人嫌小妹妹电报发得不对,不应该写“父病重”,应直接写“父病故”。后来小妹妹又去县城追发了两封“父病故”的加急电报,我都没有收到,那时我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到了县城汽车站,我还没有意识到父亲去逝,问开车接我的三妹夫:“去医院还是回家?”三妹夫头一低,眼一红:“回家吧”!这时我感到大事不好,头一蒙,眼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好像天要塌了。父亲的突然去世,给我的心灵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在我心里留下了终生遗憾,每每想起和提起此事,都只能是一声长长地叹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二 </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几分钟后,村里红白理事会的几个负责人赶到我家,一看母亲的状况,催着要给母亲穿寿衣,我不让穿,我知道母亲这时还是有意识的。我一直抓着母亲的手,这时母亲的脉搏虽说有点乱,但跳动还挺强。我和弟弟、妹妹及各自的孩子们,呼唤着、诉说着,母亲时儿转转眼球,时而嗓子眼发出一种异样地声音,时而眼角流出几滴清泪。有几个一时赶不到的孙女、外孙、外孙女,母亲这是在寻找他们,弟弟妹妹们都各自给他们拨通电话,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在母亲耳边,孩子们大声呼喊着:奶奶、姥姥。就这样,一遍遍呼喊着、倾诉着......把老人家平常念叨的话、安排的事,一遍遍重复着。弟弟妹妹还将前两年来老家过春节,母亲给他们唱的八路军时期的歌曲(当时他们用手机录的音),放在母亲耳边,一遍遍播放。这时母亲嗓子又发出一声异样的声音,表示听见了。母亲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她一生积攒了两万块钱(这么多年,母亲看病,老人的钱一分没动过,都是弟弟、妹妹们主动往一起凑钱为母亲治病),8个孙女、外孙、外孙女,将来谁结婚就给谁2000,算是奶奶、姥姥的一点心意,剩下的4000元给大妹妹,她在农村苦一些,并让我们兄妹都要多照顾她一些。这事在母亲耳边也念叨了几遍,请她老人家放心,一定按她说的去办。</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走着,我们兄弟姐妹一声声呼唤着,要给母亲穿寿衣的人在旁边急得直搓手,他们说,按农村风俗老人在咽气之前穿不好寿衣是犯大忌的。他们知道,我家在本村辈分较高,母亲一辈子积德行善,人缘很好,要是在最后穿不好衣服,那可就对不起老人家了。一再催促我们兄弟姐妹让开,他们好给老人家穿寿衣。可我抓着母亲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我知道,我的手一松,就意味着娘就要走了,我就没娘了,我舍不得松开这手呀!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15点30分左右,母亲的脉搏开始变弱,手指尖有些发凉,呼吸也变得急促,这时眼球已不再转动,瞳孔开始扩散。我知道,母亲的时间不多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头猛地磕在我抓着的母亲的手上。旁边的人看出了我的心意,赶紧把我架开,他们开始为母亲穿寿衣。</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三 </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母亲最后的几天是非常痛苦的。从3月3日(农历正月二十九)晚上就开始喊疼,问她哪里疼,也不说,再问就摇摇头。身上哪里都不能摸,也不能动,动动被子也喊疼,喊的声音撕心裂肺,说句不敬的话,简直就是惨叫哀鸣,音都喊直了。娘喊一声疼,就像刀子扎一下儿的心,疼在娘身上,痛在儿心里,不敢听,也不忍听。电话请教医生怎么办,医生说:现在没什么好法了,最好的法就是打打止疼针,减少点老人家的痛苦。我立马赶往县城,找人搞到几支止疼针,给母亲打上,一会稍稍安定了下来。就这样,疼疼打打,过了三四天。我给在部队的弟弟和在外地的妹妹们分别打电话,让他们把手头的事放放,请个假,都回来再看看母亲吧!听到这话,他们也都心领神会。从3月5日到3月9日,他们都陆续赶了回来,都见了母亲最后一面。他们有的为母亲喂几口饭、喂几口水;有的为母亲洗洗脸、梳梳头;有的为母亲换换护理垫,轻轻擦擦身。孙女、外孙、外孙女们围在母亲床前:奶奶、姥姥地喊着。虽说母亲这时已无力表达,但表情看得出来还是很欣慰的。母亲最后两天已无力再喊疼了,或是最后时刻就不知道疼了,躺那什么样就什么样,喊她也不睁眼,只是有时眼皮稍稍动一下,算是回应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3月8日(农历二月初四)下午,我对弟弟、妹妹们说:看来咱娘没多长时间了,晚上咱兄妹几个把咱娘移到堂屋吧。不要声张,也不要惊动邻居,一会在堂屋生着炉子,暖和了我们就把咱娘抬过去。在我们老家有个风俗,老人出殡都要在堂屋,因我家堂屋是老房子,又矮又暗。前两年,我们兄妹凑钱为母亲盖了三间西屋,客厅、卧室、卫生间一应俱全,还打了个20米深的井,用自吸泵抽水,太阳能、座便器都有,生活起居非常方便。夏天前后窗户一开,通风透气,冬天炉子一生也很暖和。但因为是西屋,不能在这屋出殡,只好提前将母亲移到堂屋,而且还得在老人咽气之前移过去,要是咽了气以后再移就晚了,就犯了大忌。到底犯什么忌,咱也不知道,按照风俗让移就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一夜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就在母亲床前,打地铺守了一夜。这一夜我们拉小时候的事给母亲听,拉小时候家里如何穷,父母拉扯我们如何不容易,如何度过道道难关等等。弟弟妹妹用手机摁下免提放母亲唱歌的录音。都快四十年了,兄弟姐妹六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过,而且是在娘的床前,以这种方式聚在一起,感觉那么亲切,那么温馨,同时又是那么压抑,那么忧伤,那么惆怅。这短暂的相聚,短暂的喜悦,很快就要被无比地悲痛所代替。常言道:有娘有家在,无娘家不存。只有娘在我们才有这样的机会团聚在一起,因为娘能随时将我们兄弟姐妹牵在一起。娘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我们兄弟姐妹这短暂的相聚很快又要分开了,今后何时何地何因由才能把我们再聚在一起啊!一股无名地哀愁阵阵袭上我的心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四 </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他们窸窸窣窣为母亲穿着衣服,我不敢看,也不忍看,但是我却不放心。我知道,母亲这时还是有些意识的,我还知道母亲的右腿从小长疮落下残疾,一辈子都伸不直,我怕他们不知道,不注意搬疼了母亲。我哭着,喊着:你们慢点,慢点......别搬疼了老人家的腿。这时三妹妹双手合十大声喊:“哥哥,咱娘的腿伸直了!”我吓一跳,以为是他们硬搬直的,我大声喊:“你们不要让她伸直,娘的腿伸不直。”三妹妹赶紧说:“不是搬的,是咱娘自己伸直的。”在场的人都说是自己伸直的。娘啊,你一辈子积德行善,善解人意,到终了你都不给儿女们出难题,怕给你穿不好衣服,自己将腿伸直了。这可是我从小的一块心病啊!从我记事起我就经常问娘:“娘,你睡觉为什么不把右腿伸直?你那样多累呀。”娘说:“这是娘小时候长疮落的,流了几个月的浓,后来就成这样伸不直了。”之前母亲还和我妻子开玩笑说过,等我死了,不好给我穿衣服,你们就把我这条腿硬搬直了。我一辈子都想娘的腿伸直,娘都没伸直过,最后娘要离开我们了,却把腿伸直了,娘是在抚慰儿女们的心啊!要我们不要再挂念娘那条残疾的腿,娘在天堂会是一个健全的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五 </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母亲的一生是艰辛的,拉扯我们兄弟姐妹六个,虽说一条腿残疾,可她比健全人干的活一点都不少,当然付出的苦和累,遭的罪也就更多,身体透支那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大冬天到湖里割芦苇、拾柴火,一大早出去,大老晚才回家,带点上冻的馍馍,渴了就喝几口湖水,到家一拍身上都往下掉冰碴,晚上还要点上小油灯编个席,卖掉供我们兄妹上学。母亲一生要强,从不在人前背后叫苦说累,从不在人前哭穷。因为在她心目中有一盏灯,那就是她自己的儿女们,她要供孩子们上学,让我们都有出息,只要孩子们有出息了,我们家就有希望了。母亲一生与人为善,积德行好。家住在湖边,是历史形成的自然码头,几十年来人来人往,不论冬天夏天,刮风下雨,一早一晚,经常有人下不了湖,过不了河,被隔在岸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都很艰难,条件也很差,但只要赶上饭顿就让人凑合着吃点,天晚了走不了,就给人家拿床被子,在锅门口草窝里凑合一晚上,从不收人家一分钱。因我家住在湖边,父母亲冬天救落冰、夏天救落水者的事时有发生。救的人当中有上海大屯煤电公司的工人、有河北任丘落榜的学生、有下湖拾荒的农民、还有解放军战士。可惜的是,救的人当中惟一一个未救活的就是那位解放军小战士。那是1977年的夏天,小战士过河不慎滑入深水区,捞上来后,父亲在肩上扛了他两个多小时,往下控他肚子里的水,最终也没能将这小战士救活。每每提及此事,父母亲都感到无比地痛惜和伤感,因当时我才当兵一年多,父亲扛着那个战士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多么希望能把这孩子救活呀!没救活小战士,为此母亲还伤心地哭了一大场。母亲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好人、大善人。母亲虽说不识字,大道理却十分明白,而且娘的记性非常好,经常给我们念叨以前的事,时间、地点、事情的经过清晰可见。母亲经常给我们说一句话:不论大人物、小人物,都不应藏奸,只要你诚实待人家,人家就会诚实待你。母亲这句话,让我终身受益,每在工作中、人际交往中遇到一些不愉快或想不通的事,我都能想起母亲这句话,母亲这句话让我过了不少难过的坎。</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六</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母亲的病是多年积劳成疾的。父亲去逝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母亲一个人操心,后来我们兄妹都慢慢长大了、成家了,母亲的身体也慢慢垮了下来。老人家心气很高,在家种几棵芝麻、种几垅棉花,等我们回家给我们烙芝麻饼吃,收几斤棉花给我们每家做两个小被子,说让我们在家看电视时盖在腿上,免得受凉。但是,后来看得出来,母亲有些说得多干得少了,甚至有的活已经干不动了。老人恋家,恋家门口的那片水,恋养活了一大家人的那几亩地,恋老家的人脉。平时不大愿意外出,有时劝多了,就到几个妹妹家住上一段时间。自1994年母亲那场大病后,我接她到部队住了几个月,后来就再没到部队去过。这时也正是我萌生转业念头的开始。说起转业,在这里再多说几句。那年我刚满37岁,虽说任副团职务已经4年了,但年龄有点偏小,这时向组织提出转业有点说不过去。一年后,也就是1995年底,我才分别找师首长汇报思想,正式谈了我要转业的想法。开始首长们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或以为我任副团职务时间长了,没有提拔有情绪,我说都不是,理由就一个,父亲不在了,母亲身体不好,而且还一条腿残疾,需要人照顾。父亲的突然离世已给我留下了终生遗憾,我不能再在母亲身上留下遗憾,我就是想回到地方,离母亲近一点,一早一晚好照顾老人家。首长们见我说得情真意切,只好答应先报上去试试。谁知好事多磨,一连报上去三次都给打了回来,理由是太年轻。最后师政委给我做工作,说:实在不行给你调个岗位、调调职务,你再干几年,家庭困难再想想办法克服一下。我说非常感谢首长,我再最后努一把力,实在不行我听组织安排。最后在战友帮忙下,从国务院军转办预支了一个1997年的指标,让我回了老家,回到了母亲的身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七</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回到老家这十几年里,尤其是后七八年,母亲隔三差五就要闹点毛病,其中还有两次很急、很重的。一次是急性阑尾炎。那次我正好在老家的县检查水上交通安全,好像是2005年农历十月初一农村上坟烧纸的节气,母亲在我舅舅家,为我姥姥姥爷去烧纸。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接到舅家表妹的电话,说我母亲病得很历害,让我赶紧过去。好在我吃饭的地方离舅舅家不远,遂放下碗筷就赶了过去,把母亲扶上车直奔济宁市人民医院。路上提前联系好了医生和床位,到医院一查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马上做手术,一刻也没耽误。就这样切下的阑尾都变黑了,医生说再耽误一会,一旦穿孔,可能就要有生命危险。另一次是母亲腿上长疮。时间是2008年4、5月份,在母亲的左腿上,位置在足三里穴位下面一点,一开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不红也不肿,只是有点疼,没太在意,也没给我说。6月份,我和妻子、女儿去唐山为老岳母祝寿,临走的时候我还专门回老家看了看母亲,问有什么事没有,母亲说没有,让我去唐山路上注意安全,并让我代问她亲家好。我说一定办到。其时这时母亲腿上的疮已开始红肿,有点破头,她忍着疼没吭声。我刚到唐山的第二天晚上,小妹妹就打电话,说母亲的腿历害了,里面的肉都烂了,还往外流浓。接完电话,第二天我就往回赶,先将母亲拉到济宁人民医院进行伤口处理,清理出了很多烂肉。后有人推荐有一个镇的医院专治这种恶疮,效果很好。以后的一个多月,每隔一天我就拉着母亲到60公里外的这个小镇上为母亲清理伤口并换药。最后伤口烂的能放下个小鹌鹑蛋,都烂到了骨头。由于母亲患有糖尿病,伤口很难愈合,每次打完胰岛素我都再往伤口上滴几滴,医生说这样有助于伤口愈合。两个多月母亲的腿才算全愈。</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后来的三年,母亲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吃药打针已成了家常便饭,每隔几个月我都要带着母亲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母亲身上的疾病有什么变化和发展。2010年3月1日(农历正月十六),给母亲做了一次强化CT检查,医生就怀疑是肝癌,由于当时面积较小、较分散,暂定为肝囊肿。6月22日又到医院给母亲做了一次,这次却彻底击垮了我。母亲做完强化CT回到病房,我就到CT室门口去等结果,经过近两个小时的焦虑等待,结果出来了:肝癌。当时我感觉天晕地转,两腿发软,怎么回的母亲病房都想不起来了。为了验证结果的正误(当时我多么希望这个结果是错误的),第二天我又特意让人专程将CT片子送往济南省立医院影像学研究所,我一个战友的叔叔在那里,让其再确认一下。结果还是和市人民医院诊断的一样:肝癌。</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开始,还想为母亲做一个叫射频的微创手术,转到外科病房后,一个星期血糖都没有降下来,而且还有逐渐升高的趋势,以至病房检测血糖的血糖仪指数都不够用,出现了个“H”符号。后与医生探讨做手术与不做手术的利弊,我的观点是:利小于弊坚决不做,利弊均等也不做,利大于弊70%可以考虑。医生也非常同意我的观点。综合考虑,母亲年龄较大,体弱多病,尤其血糖居高不下,还是以保守治疗为好。将这个想法分别与弟弟妹妹们交流了一下,他们也同意保守治疗。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后,摸清了医院平时的用药和治疗规律,再加上我有一个在人民医院中医科当主任的异姓好兄弟能作遥控指导,就决定回家进行保守治疗。</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先是在济宁我家待了一段时间,天天由社区医生来家打针,后来母亲嫌我家闷得慌,说我家的房子虽然很大,但是见不到太阳,空气不好,缺氧,要回老家。其实我最了解母亲的心思,她是想回到那片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水边,那里阳光充足,空气新鲜,能与来来往往的人打打招呼、说说话,不像在我家那么寂寞、安静。只要母亲高兴,治疗条件允许,就尽量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我想就在老家设一个家庭病房,村里有卫生室,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赤脚医生,是我本家的大侄,实践经验和诊疗水平都不错。在市人民医院打什么针、用什么药,回到家还怎么用,出现什么情况及时电话请教医生。虽不如在城里方便,好在我已退居二线,自己又有车,一有事就能马上行动,关键是这样能满足母亲的愿望。就这样,我陪母亲于9月3日回了老家。</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由于老家的房子比较老旧,而且是和大妹妹家住在一起,虽说前两年为母亲盖了三间屋,这几年母亲有病以来,小妹妹也一直跟着侍候母亲,住起来也不方便,所以,后来我又在水边盖了两间小屋,专门用来我住在老家侍奉母亲。因为小屋离水近,我就给小屋起了个“水月楼”的名字,有人说:你这么孝顺,就叫“孝贤居”吧!不管叫什么,都没有实际意义,关键是要在老家多陪陪母亲,让老人家心里踏踏实实、安安静静地过好最后的每一天,自己也寻求一个心理安慰,不再像父亲当年突然去世那样,在心里埋下终生遗憾。</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八</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娘的衣服很快就穿好了,我们兄妹又都围了过去,我依然抓着母亲的手,摸着娘的脉搏,弟弟妹妹们还是不停地给娘说着话。娘的脉搏越来越弱,瞳孔越来越大,眼球也不再转动,呼吸也越来越快。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走着,娘的孩子们也在一声声呼唤着,10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娘的眼睛就是闭不上,那口气就是咽不下。我想娘可能是有心思,她是在等人。农村都这样说,老人临走的时候,要是老睁着眼睛不闭,就是在等人。老人在等谁呢?是在等她娘家的人?我赶紧掏出手机给四舅打了个电话,告诉四舅母亲快不行了,已经穿上了衣服。四舅一听电话先是难过了一阵,因他患有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不能及时赶来,就让几个表兄弟抓紧赶来。不一会,几个老表赶到,在娘的床前念叨了几句,意思是:姑娘,我们来看您了,别再有什么心思、什么挂牵了,您就安心地闭上眼吧!这时娘的眼角有些潮湿,我轻轻用手抚着娘的双眼,念叨着:娘,您就安心地闭眼吧,该来看您的人都来了,别再有什么心思了,我和弟弟妹妹都会越过越好的,您就放心地走吧!......17点50分,娘的双眼慢慢地开始闭合,呼吸也在慢慢消退,慢慢地,慢慢地......这时屋里很安静,弟弟妹妹们也不再哭喊,都屏住呼吸,看着母亲的脸,看着各自的表......17点56分,母亲艰难地闭上了那双实在不愿意闭的眼睛。</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从下午两时许,到母亲停止呼吸;从母亲开始闭着眼,到睁开眼,再到艰难地闭上眼,短短四个小时,显得那么慢长、那么难熬。这是与亲娘生离死别的四个小时,这是儿女们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的四个小时啊!为什么别人都能与娘长相伴,为什么偏要是我这么快就要与娘两分离啊!恨人间没有救母药,怨世上没有医母术。这时的丧屋一片嚎啕......让弟弟妹妹和各自的孩子们大哭一阵吧!他们哭喊着亲娘、哭喊着奶奶、哭喊着姥姥……!一首《哭亲娘》从我心底油然而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风哀雨泣水嘤嘤,</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揉碎肝肠捶断胸。</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母伴祥云乘鹤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儿挥涕泪送娘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怨天无有回生术,</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恨世缺乏起死经。</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从此柴桑门落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见娘只可梦乡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九</b></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刚才说过,我家在村里辈份较高,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那种穷大辈。母亲的一生为人,可以说是德高望重,听说老人家去世,村里人都纷纷前来吊唁、帮忙。我请村里红白理事会的几个负责人商量如何办理丧事,我先说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起商量的两条意见。一是,想把爷爷、奶奶和我父亲的坟从老林上迁出来,重安新坟。理由是:解放前,我家很穷,爷爷、奶奶领着大伯、父亲和几个姑姑在安徽、河南一带讨荒要饭,爷爷饿死在他乡,大伯16岁上与家人走散,至今杳无音讯,几个姑姑卖的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的当童养媳,解放后在老家的亲人和政府的帮助下,才把父亲和奶奶找回了老家。1953年,父亲用一个蒲包把爷爷的尸骨从安徽背回了老家,草草安葬;1960年奶奶去逝,当时是三年自然灾害,也谈不上好好安葬;1990年,父亲突然去逝,当时我在部队,来到家,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记得是怎么出的殡了。再者现在的老林地势较洼,棺木泡在水里不说,平时上坟烧个纸也不方便。所以我想将爷爷、奶奶和我父亲的坟都迁出来,迁到地势稍高一点、离家稍近一点的地方。这样,既替父亲了了一个心愿,也是对爷爷、奶奶和父亲亡灵的一个安慰。此话一出,几个问事的一致赞同,认为这样太好了,既安慰了上一辈的老人,也是对自己的心灵的一种慰籍。二是,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多数在外地工作,尤其我和弟弟在部队都是团职干部,再加上“出老带少”,迁坟移林,这个殡如果出的一般,可能要遭人笑话,不要求最好,在村里也要中等偏上。其他按规矩你们爷几个商量着办就行了,一切具体事情我就不管了,我也不懂,全交给你们爷几个了。我说完,他们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说: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爷几个没什么好说的,照好处办就是了。就这样,本村几十年来少有的一场迁坟移林、“出老带少”的大殡有条不紊地开始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最后,这场殡出得很体面,也很园满,既体现了新事新办,又没破农村的规矩、习俗,各方都给予了充分地肯定和赞赏。殡一出完,我也倒下了,大病一场,躺了几天。起来后,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想往外倾诉,我用了一天时间写下此文,算是对多年的一个回顾,对母亲的一个纪念,也是对自己心灵的一个安抚。</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母亲安息吧!儿会经常到娘的坟前去看望、祭奠,给娘送去过节的纸钱。</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娘啊,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初稿于2011年3月23日,修改于2021年3月母逝十周年之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儿念龙泣叩</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