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门开了,正在哭泣的小李侧过脸来,拿两只红肿的眼睛朝来者看了一眼。但见来者是一位陌生的的女人,身材娇小,三十来岁。她来干什么?也是来部队办理后事的烈士家属吗?想到这里,小李的鼻子又是一酸:“哎!女人的命,真苦啊!”不禁又埋下头去,抽泣起来。</p><p class="ql-block"> 是的,她很悲痛。正在热恋中的她,从得知未婚夫马国华在前线牺牲的那一刻起,她的脸上就没有干过。即使来到部队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部队领导也做了大量的安抚工作,还是无法止住她那断了线的泪珠。试想,一个在甜水里泡大的少女,在她刚刚尝到初恋的甜蜜时,就失去了自己最最崇拜的偶像、最最满意的异性、赖以依托的精神支柱,她的情感,怎能不会像溃堤之水,一泻千里?!在她们村里,她和小马的恋情,是令许多同龄人羡慕、眼红、甚至嫉妒的呀!如今,他已经走了,把她的一切都带走了,唯有这眼泪,给她留下,留下。</p><p class="ql-block"> “小妹,莫要哭了,年纪轻轻的,小心哭坏了身子。”陌生女人说话了,声音是诚挚而亲切的。但恸哭者没有半点反响。这也难怪,部队的领导、小李的亲人做了大量工作都不见效果的事,她一个陌生女人的一句话,岂能立竿见影! </p><p class="ql-block"> “小妹,你听大姐一句话,”陌生女人挨着小李坐下来,爱抚地扶着小李的肩膀,用很诚恳的但又不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的声音说到:“人已经死了,眼泪再多,也不能把他……”</p><p class="ql-block"> 没等陌生女人把话说完,小李“腾”地一下从床沿跳了起来,勃然大怒,吼叫道:“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要是你家也死了人,你就知道是啥滋味了!唔唔唔——”小李好像是对这个女人示威,哭的声音更响亮了。</p><p class="ql-block"> 遭这么一顿抢白,甚至对方的眼泪、口水都飞溅到自己的脸上,使这位陌生女人大吃一惊,两眼睁得大大的,紧闭着的嘴唇频频颤动,脸色由白到红,再由红到青,立在屋中,不知该咋办才好。良久,她才像大梦初醒一般,低着头,匆匆走出招待所,匆匆走进部队家属院,匆匆打开了家门,一头扑在床上“哇——”地一声,大哭。</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中午,这位陌生的、两眼也是红肿的女人,又出现在边防团招待所的大门口。她走到一间房门前,伫立良久,最后好像是下了最大决心似的,整整衣衫,拢拢头发,轻轻敲门。里面传出冷冷的“进来!”</p> <p class="ql-block">她推开了门,跨进。目光才与昨天冲着自己吼叫的那张俏脸上的目光交接,对方就一声“大姐!”飞也似地扑了上来。她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些发怔。只见那小李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放声说到:“何大姐,我错怪了你!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就是王营长的爱人,也不知道王营长就是同我家小马牺牲在一起的!大姐,你骂我吧!我伤了你的心,我对不你呀!唔唔唔—”此刻,小李的哭声,轻若婴吟。</p><p class="ql-block"> 这位被叫做何大姐的女人友爱地抱着小李,鼻子抽了几抽,把已经涌到眼睑的泪水强忍着收了回去,平静地说道:“老王和小马都是为保卫祖国牺牲的,他们牺牲的光荣。我们作为他们的家属,也光荣。我们要挺得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心长眠啊!”</p><p class="ql-block"> 何大姐的话语,在小李的心里翻起波澜。何大姐原来竟是王营长的爱人!昨天,她把她骂走之后,部队领导来看望她时给她讲明了,是部队领导请何大姐出面来做她的工作的。那位领导还详细地讲述了战斗经过。那是二月十七日的凌晨,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战的第一天,何大姐何祖珍的丈夫王营长带领他的二营,作为全团的前卫管,越过红河,兵分两路,向敌29号高地和拉敏方向急进。王营长亲自指挥一个排,很快攻下拉敏。接着又指挥两个连,相继攻占30和32号两个高地,前后才花了一个多小时。这时,团指挥所命令他立即前去开作战会议,部署下一步的战斗。王营长接到命令后,立即带了三个战士朝团指挥所赶。途中,遭隐藏在一个暗堡的残敌袭击,走在前面担任警卫的通信班长马国华当场牺牲。王营长临危不惧,当即组织其他两名战士还击,并向一名战士要了一枚手榴弹塞进敌暗堡。与此同时,敌人的一个点射,打中他的胸膛。王营长倒下了。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战的第二十四个小时,王营长和通讯班长马国辉相继牺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小李还了解到:三月七日,何大姐在得知这一噩耗时,立马昏厥过去。被救醒以后,一连几天,茶饭不思,一闭上眼睛,王营长的音容笑貌便呈现在她的眼前。只是在她想起丈夫出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打仗嘛,总是要死人的。如果我牺牲了,你要太悲伤,不要给组织添麻烦,要抚养好我们的两个宝贝儿子啊!”她才从悲痛中慢慢解脱出来。</p><p class="ql-block"> 小李也知道了,来部队后,自己悲伤过度,谁的劝慰都听不进的时候,是何大姐强忍着自己心中巨大的悲痛前来安慰自己的。可自己对何大姐采取的却是什么态度呀!小李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一再向何大姐赔不是,请求原谅。还一再安慰,要何大姐要坚强些,要挺住!于是,此刻的她俩,已经调了一个个儿,也不知是大姐劝慰小妹,还是小妹劝慰大姐。</p><p class="ql-block"> 不几天,小李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想想何大姐的遭遇和胸怀,觉得自己如果还要再提出一些过高要求的话,不仅对不住牺牲了的马国华和他的营长,就连眼前这位娇小的遗孀都对不住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小李离开部队回家了,但她无意间说漏嘴的话,却引起何祖珍焦虑与恐惧。那天,她邀请小李来家中坐坐,一为说些知心话,二为小李饯行。何祖珍拿出全家照,给小李看看王营长的模样。良久,小李脱口而出:“大姐,你看,照片上的你,好胖、好漂亮,现在好瘦啊!说真的,大姐,今后的日子你怎么过啊?要是我格,怕是......”</p><p class="ql-block"> 小李可能已经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了,赶紧打住,缄口不语。但读过高中一年级的何祖珍是能够理解小李话中意思的。自己才31岁,两个小男孩大的九岁,小的七岁,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好,自得知老王牺牲的噩耗之后,身体更加虚弱,今后的生活真的是该怎么过啊?她不敢想下去。</p><p class="ql-block"> 边防团的领导对战争遗孀十分关心。连日来,从团的领导到机关的干部以及营连的官兵,都络绎不绝地来看望何祖珍,帮她做家务,帮她辅导孩子做作业。团领导还一再问她有什么具体要求,尽管提,团里能够解决的,立马解决:团里不能解决的,报告上级,帮助解决。</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回答:“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求组织把老王在战斗中的表现整理成一份材料给我,我要把它作为鞭策自己、教育两个孩子成长的传家宝。”</p><p class="ql-block"> 团领导答应了她的要求。不几天,一本字迹工整、装订讲究、每页都盖有边防团政治处公章的王文斌事迹简介,便郑重地交到了何祖珍的手里。晚上,两个孩子吃完晚饭开始做作业前,她把《简介》摆放在桌子上,读给他俩听。一字一句,字字情深,句句意浓:“王文斌同志,一九四零年三月生,家庭成分贫农,个人成分农民,云南省禄劝县屏山公社明友大队马家庄生产队人……。”</p><p class="ql-block"> 不几天,何祖珍娘家的一位亲戚来看望她,见她拖着两个小孩,又要忙上班,又要忙家务,实在是够辛苦的,要是有个帮手该有多好啊。那亲戚想到何祖珍有个老母亲在农村老家,要是能够把老人家接到部队来,既能帮她照看娃娃,又能分担她的一些痛苦,还能减少她赡养老人的困难,一举多得,便将这个想法向何祖珍提出。何祖珍想了想,觉得可以,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几天,那位亲戚问何祖珍:“你妈妈‘农转非’的要求,部队领导同意了吗?”</p><p class="ql-block"> 谁知何祖珍的回答竟然是:“我没有提。”</p><p class="ql-block"> “你为哪样不提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家店啦!”</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回答:“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政策上没有这个规定。不符合政策规定的事,我不能去做。再说了,提出来也办不成,只会给领导添麻烦。”</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营长的一个“至亲”(想了想,以“至亲”称呼此人为好)来看望她。这位至亲私心较重,向团领导提出要分享王营长的抚恤费。部队领导根据有关政策,并在了解了他家的具体情况后,没有答应。这一天,晚饭后,这位至亲与何祖珍谈及家事,连连叫苦道:“你不晓得,这几年,家里可是天灾人祸不断呀!你和老王远在外头,有些情况不晓得,先是D死,过后又是M死,虽然GG也寄钱回来过,可是从入棺到进山,全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操办,背了一屁股两勒巴的债。这几年,我拼死拼活地还,但到现在,还欠两百多元。SS,我看现在还在热头上,你向领导反映一下,让他们作为特殊情况,补助给一百两百的,你看要不要得?”</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虽然知道PP去世时,安葬费是丈夫出的。还得知至亲来部队后已经要了一百元的补助费。为不伤至亲的面子,没有点穿,只是说:“这种事不大好开口吧。政策上可能也也不会有这样的规定。”</p><p class="ql-block"> “咳!SS,你怎么这样死板?”至亲在地方从政,头脑灵光。他开导说:“政策是人定的,规定也是人掌握的,不要白不要。你没有看到别的烈属家,连三亲六戚的困难都解决了。就只有你还在这里讲什么政策呀、规定呀!”</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里,至亲抱怨道:“到底还是胳膊拐往外扭啊!”</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虽然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善良女性,听了至亲的话,也不禁心里有些发火,正色道:“XX,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要乱散布谣言呀!”</p><p class="ql-block"> “哪个散布谣言啦!”至亲振振有词:“有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对象还是个战士,你们部队领导都答应她的要求,把她转为城市户口了。”</p><p class="ql-block"> “你乱说!”何祖珍沉下脸,说:“这件事情,我最清楚!这位姑娘的对象,就是同你GG牺牲在一起的!前几天我才动员她回家去。钱,我绝对不能去要!要要,你自己去!” </p><p class="ql-block"> 至亲自知理会亏,但还是嘴臭:“不管咋个说,不是王家的人,不管王家的事!”</p><p class="ql-block"> “谁说我不是王家的人?告诉你,我的决心已定,这辈子就守老王的寡了!”</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和缓了口气,劝导着至亲:“你也是国家干部,也晓得我们国家现在还很穷,我们怎么能老是向国家伸手,给部队添麻烦呢?要是你GG九泉之下有知,他也不会答应我们这么做的!”</p><p class="ql-block"> “哎呀!人都死了,你还说这些话!”至亲十分不满,责问道:“你算不算得出,我GG五尺汉子,难道一文都不值吗?!”</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已经很痛苦的心,再也经受不住这没轻没重言语的刺激了。只觉得脑子“翁”地一声响,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流。她真不明白,至亲为什么会这么贪心!她强忍着心中的</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这是去年春节的一天。何祖珍在边防团家属区自家小院的菜地里劳作。由于地处边疆,云南边防团的驻地面积一般都比较大,建有家属院。按规定,营以上干部,经批准可以带家属。边防团驻地离城区一般较远,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百货、蔬菜等,购买较难。因此,有的边防团家属院的每一家,都有一个小院子,养鸡、种菜、栽花,各随其便。何祖珍虽有高中学历,但来自农村,挖地种菜,是天生成就的本能。她的小菜园,一年四季,瓜菜不断。丈夫爱吃的小米辣、老苦菜等,更是常吃常栽。此刻,正在劳作着的她,就听到小院门“铛”地一声响,开了。扭头一看,只见两个儿子,闯进门来,哭喊着:“要爸爸!要爸爸!”</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的心里一咯噔,鼻子一酸,对俩个儿子说:“好孩子,听妈妈的话,爸爸出差去了,过一久就会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这么说,并不是存心想骗孩子。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早就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思维定式:如果在家中看不到老王,那他一定是在出差。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思维定式越发根深蒂固。一九六八年,她与老王结婚,前四年,分居两地,很少有时间相聚。一九七二年随军,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老王真的是一年时间里有半年出差在外,与分居两地时的情况差别不是太大。反击战开打前的一九七八年,身为营长的王文斌更忙了,不是在这里参加演习,就是到那里进教导队学习,有八、九个月不在家。他又是属于那种闲不住的人,几乎没有把家里的板凳坐热过。</p><p class="ql-block"> 然而,何祖珍的谎言毕竟是谎言,自然哄不住渐渐长大的两个孩子。依然不停地叫喊道:“妈妈骗人!妈妈骗人!要爸爸!要爸爸!”</p><p class="ql-block"> 两个孩子的哭叫声,让她回到了现实,有气无力地申辩:“妈妈没有骗你们。”</p><p class="ql-block"> “骗了,就是骗了!人家都骂我们是寡崽,没有爸爸的人。”</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的心,像是被刺了一针,连忙问两个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儿子告诉妈妈,刚才在外面和别的小孩一起放鞭炮,最后吵起架来,人家就骂我们是寡崽。</p><p class="ql-block"> 母亲明白了,脸色严肃起来。她把俩个儿子刚才放鞭炮弄脏了的手洗干净,拭去脸上的泪痕,牵着他俩,进到里屋,来到一个胸柜前。但见柜子上,立着一个镜框,镜框里一张四寸大小的军人照片,正微笑地看着母子三人。那奔放着热情的双眼,那似翕飞翕的嘴唇,仿佛是在询问母子三人,刚才发生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看,爸爸。”何祖珍的眼里,滚动着泪花,用无比沉重的语言,向两个儿子说到:“你俩的爸爸在保卫祖国的战斗中,同敌人打仗时牺牲了,你俩说说,光不光荣?”</p><p class="ql-block"> “光荣!光荣!”两个稚气未脱的童声,同声回答。</p><p class="ql-block"> 老二的嘴皮子平时就比较溜,抢着说:“董存瑞、黄继光叔叔就是在战斗中牺牲的,他们都上了电影,上了小人数,大大的光荣啦!”</p><p class="ql-block"> “你俩看看。”何祖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那本《简介》,对俩个儿子说:“爸爸打仗当英雄的故事,全都写在了这里头。前久,我曾经读给你俩听。老大,你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了,读给弟弟听听。”</p><p class="ql-block"> 老大点头答应:“好!”</p><p class="ql-block"> 于是,老大便用普通话,像在课堂上朗诵课文一样朗读起来:“王文斌同志,一九四零年三月生,……师党委决定:追记二等功……”</p><p class="ql-block"> 此刻,边关月明,小院宁静,电灯昏黄,在朗朗的诵读声里,一个高大伟岸的英雄影像,耸立在母子三人的面前……</p><p class="ql-block"> 晚上,安排好两个孩子入睡之后,看着他俩熟睡的模样,何祖珍心里荡起一丝甜蜜。也是这个钟点,但不是这个年份。出征前的一天夜晚,她和老王也是这么样地看着两个入睡的孩子。一家四口,幸福安详。不一会,老王突然用低沉的声音对妻子说:“小何,你要记住,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你不要太难过。你可以重组家庭。但不管将来会怎么样,两个孩子,你一定要带好、教育好,让他俩健康成长。”</p><p class="ql-block"> 老王接着说:“长大了,一个要像我一样,当兵,保家卫国!一个要参加国家经济建设。这样,我在九泉之下,就可安心长眠了。”</p><p class="ql-block"> 那晚,她心里不安,好似生离死别,向丈夫表白:“您的话,我记住了!”</p><p class="ql-block"> 不久之后,谁能料到,那晚的担心,竟然当真!丈夫血洒疆场,长眠地下,养育两个孩子的重担,就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她痛苦过,也思考过。最后,下定决心,实现丈夫遗愿,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除此之外,别的一概不考虑。从此,她早起晚睡,把两个孩子的生活料理好、学习管理好。还把那份《简介》当成传家宝,每年清明乃至孩子犯错时,都会把它取出,读给孩子们听,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保家卫国、崇尚英雄的种子。</p><p class="ql-block">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两个孩子健康成长。老二成为学校的三好生。老大在看了一本小人书之后,将书上的一首小诗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贴在墙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诗曰:孤灯深读苦寒章,望尔修身为万民;勤俭家风慈母训,它年富贵莫忘贫。</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云南边疆某地的一座烈士陵园,前来扫墓的人络绎不绝。雾气蒙蒙,草木水珠。陵园里的每座墓前,都有人在悄然无声地供上祭品,献上鲜花,默默地祝愿,愿这些在保卫祖国的战斗中英勇牺牲的烈士长眠南疆,永垂不朽!</p><p class="ql-block"> 在一座墓前,一位中年妇女带着她的两个小男孩,静静地进行着祭奠活动,引来不少扫墓人的注目。人们看到:她们三人,在仔仔细细地拔除杂草,在小心翼翼地壅上掉下来的泥土。还手拿洁白的湿毛巾,将墓碑擦洗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就连一点两点的泥点,一片两片的青苔,都要擦去、扣掉。雾大如飘细雨,三人的肩膀、背部都被打湿了,头发上也布满了白蒙蒙的一层水珠。三人浑然不觉,也不晓得好多人正在拿惊奇的眼光看着自己。三人只觉得,此时做的事是:为墓中的长眠人轻轻地梳头,轻轻地整理衣衫,一切都是轻轻地,唯恐惊扰三人心目中的英雄丈夫、英雄父亲。</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都在默默无闻中进行的。两个小男孩,在肃穆中透露出天真。也许更小的那个,对这些动作的含义还不甚了了,但他也用他的两只小手,学着妈妈、哥哥的样子,认真地做着。</p><p class="ql-block"> 母亲,已经三十多岁。此刻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从她时不时发出的咳嗽声可以判断:她在病中。她那竭力控制咳嗽的神态,可以让人猜想到:她是怕大声咳嗽,会惊扰墓中人。</p><p class="ql-block">三人开始用红油漆填写墓碑上的铭文了。一笔一划,一字一行,浓雾散去,阳光照来,便是红霞一片。这时,三人伫立在碑前,由老大领着老二,普通话,诵读碑文: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永垂不朽!王文斌烈士墓。中国人民解放军xxx团二营长王文斌,系云南省禄劝县屏山公社明友大队马家庄生产队人,生于一九四零年三月,一九五九年入伍,一九六九年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排长、连长、副营长、营长职务。于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在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战争中光荣牺牲。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一日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在采访何祖珍的时候,笔者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终于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何祖珍同志,你丈夫牺牲的那年,你才30岁,今年也不过34岁,对于你的家庭再组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p><p class="ql-block"> 提出这个问题后,笔者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这个问题会刺痛她的心。因为前两天在采访中,每每谈到王文斌的事迹时,她都很激动。要不是她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女人,那在眼眶里滚动的泪珠,是收不回去的。因此,笔者常常不得不调用灵活多变的采访手段,快速转换话题,以消除眼前的痛苦气氛。此刻,笔者仍然准备这么做。</p><p class="ql-block"> 不料想,她竟坦然地笑了笑,回答:“记者,你提的这个问题,我不会多心。我晓得好多人都在关心我的这个问题,我也晓得好多人怕问我这个问题会伤我的心。即便这样,还是有些人问过。过去,我对他们的回答是:不考虑;今天,我给你的回答是:照样不考虑。”</p><p class="ql-block"> 不知为什么,笔者当时竟然抓住这个问题不放,继续问道:“你的条件蛮好的,有文化,有正式工作,完全可以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嘛。”</p><p class="ql-block"> 何祖珍的脸色红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这个问题,叫我有些难以回答。尽管原因很多,但主要还是为了两个孩子和孩子的爸爸。虽然我和老王是经人介绍才认识的,他比我大九岁,但自从我们相识之后,他的努力上进和拼命干工作的劲头,我非常感动。他出身很苦,十八岁那年才上小学,也才读了一年级就参了军。二十九岁结婚之后,又终年在外忙碌,辛苦了一生,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大概是他终年出差在外的缘故,养成了我‘活守寡’的感觉。就是到现在,他已经牺牲了四年多,但我的思想感情上,还是认为他在出差,我要等他回家。”</p><p class="ql-block"> 听她说到这里,笔者的鼻子酸了、两眼模糊了。</p><p class="ql-block"> “我要等他回家!”在笔者眼前,是令我动容一幕: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苦苦等待她已阵亡四年的丈夫!即使穷尽笔者当时所掌握的全部词汇,也只能是“江郎才尽”,不能描写好她:一位娇小而崇高的女性,一位为国捐躯烈士的遗孀!</p><p class="ql-block"> 此刻,笔者只会干干巴巴地、实实在在地写下这样一句话:“王营长,您知道吗?您的爱人,在等您回家!”</p><p class="ql-block"> 周金城</p><p class="ql-block"> (1984.3初稿 2021.3.8整理)</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