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朋友

夏阳

　　我的童年，是在部队大院里度过的，解放军254医院坐落在天津市河北区五马路与新开河之间，以前是民国临时总统曹锟的花园，后来被日本人、国民党、解放军分别设为部队医院至今。我出生、成长于此，儿时出入院里的每一个角落，简直是对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识了，小伙伴儿们的个性、习惯彼此了如指掌，玩捉迷藏是藏不出什么新花样的了。人老了爱回忆，跟熟悉的几个老友喝酒、聊天之余，忽然想起了小学时的小朋友，有两个女同学至今难忘。

话说60年代，我刚上小学时，因为防苏修进攻，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各单位都要挖建防空洞，我们小学在操场上也开挖了一圈，需要用砖头垒建，于是要求全体小学生每人暑假后交八块砖坯，这事儿可难住了我：我在班里最小，动手能力几乎没有，既不会做，又没有砖坯模子，妈妈是常年加班加点工作，我们从小吃食堂，最早认识的三个字就是“早、午、晚”，我妈妈为了让我去食堂时不要交错了饭票，让我写了无数遍“早、午、晚”，其他的从来不用管我。我又不敢跟我爸爸说——瞧我爸看我总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又时不时找个理由揍我一顿，跟他沟通？难啦！眼看着暑假就要过去了，一天班里的两个小同学主动来我家，一个是小芳，一向负责任，大眼睛，长睫毛，到中学了果然当了团支书；一个是小芃，心地善良，爱跳舞，到中学时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呢，两个小姑娘都很漂亮。她们跟我妈妈说：再不脱砖坯就要让全班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了，如果可以，她们两个人愿意来帮助我脱砖坯，只是需要跟254 看大门的叔叔说好，让她们进来就行。我妈妈当然很高兴，满口答应了。我赶紧去找土——那时好像在街道上找土都是个大麻烦，有同学让我每次去他家都带一兜子土。254医院里倒是不缺土。第二天，小芃和小芳带着模子来，和泥、倒模，两个小姑娘挽着袖子，满头大汗，满手是泥，我呢，仗着自己小（没有上一年级，记得戴眼镜的胖校长把我抱到桌子上，让我大声背下了毛主席诗词36首，就直接上二年级了，所以一辈子写字难看也有理由），又不懂得倒多少水，也不会倒模，只能围着干活的转，好像后来小朋友们来找我去玩儿，她们两个说：“夏阳你去玩儿吧，我们来就行了”——我就真的跑去玩儿了。只记得那天夕阳西下时，太阳又大又红，风吹过湖面，吹起一层层波浪，高高的芦苇摇摇晃晃，我回到家门口时看见两个小姐姐晒得满脸通红，手上沾满了泥巴，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淌。终于脱好了八块砖坯，我妈妈下班回来后看到直说这真是两个好孩子，真感谢小芃和小芳，专门问清了她们的名字，写在了挂历上，告诉我将来一定要好好谢谢两个好同学，不准把挂历弄丢了，那个挂历确实在我们家留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当兵离开天津后再次搬家时才弄丢了。不过，我的感激还是一直留在了心里。前几天90岁的老妈又提起此事，她很遗憾不记得那两个小姑娘的名字了，我说我记得，我会永远记得的。两个小朋友，小芃嫁给了海军军官，已经幸福退休，小芳却早早离去，令人徒叹惋惜。多好的同学，我一直心存感激，心中一直存留着那个遥远的夏日，徬晚的斜阳下，两个扎辫子的小同学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