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斌叛逃案追诉纪实

孙培新

1965年11月11日，空军某部22大队飞行员李显斌驾驶1架伊尔-28喷气式轰炸机(机号0195)从杭州笕桥机场起飞，开枪打伤领航员李才旺，后在台湾桃园机场降落投敌，后舱通信射击员廉宝生在飞机落地后牺牲，台湾方面将3人封为“义士”。李显斌获得2500两黄金“奖励”并加入台湾空军，1990年以上校军衔退役。1991年12月，李显斌从加拿大回到山东阳信探母，离境前在青岛被捕。1992年6月26日，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判处李显斌15年有期徒刑，2002年李显斌患胃癌获假释出狱，同年12月在上海病死。李显斌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1993年7月17日《北京青年报·青年周刊》刊载王斌、卫建设（时任空军机关干部）著《李显斌叛逃案追诉纪实》，首次公开报道了空军首起驾机投敌事件，记述了李显斌叛逃的经过和赴台后的经历。稿件经相关领导审批，所述内容具有权威性。现予转载，以正视听。 　　李显斌叛逃案追诉纪实 （王斌卫建设） 演变 1937年3月,李显斌出生在山东省阳信县银高乡郭名太村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尽管生活贫寒，但父母、叔伯把他视为掌上明珠，百般溺爱，省吃俭用供他上学，在他11岁时还早早给他娶了个大5岁的媳妇。这一切，使他自幼养成了自私任性和贪图享受的个性。 1955年3月，李显斌应征入伍。翌年7月,进入空军某航空学校学习飞行。当时，这一消息轰动了银高乡十里八村，李家为此风光一时，乡亲们也为穷乡僻壤能出一个飞上天的“金凤凰”而骄傲。刚穿上军装的李显斌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但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他，面对部队紧张艰苦的学习训练，缺乏自觉磨练的意志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学习不划苦，加上文化底子薄，飞行技术一直比较落后。毕业时，其他同学大都授予少尉军衔，而他只授了个准尉。 1959年8月，李显斌从航校毕业分配到南京空军航空兵某师22大队任飞行员。随着地位变化，待遇提高，李显斌自感身价百倍，于是到战斗部队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同比他年龄大的妻子离婚。而没过多久，他便与本乡一青年民办教师结了婚。 1961年李显斌要求家属随军，一时未如愿，就开始埋怨领导。1962年12月，组织上把他爱人随军安置到南京。可时隔不久部队又换防到杭州。他又因不能长期与妻子厮守在一起牢骚满腹。1963年1月和6月，李显斌的妻子两次到部队探亲，共住了三个多月。第二次来队后的第三天，大队政委在队前讲：有的同志家属来队时间长，要参加早操和地面训练。李显斌对此耿耿于怀。 同年，部队组织夜航训练。李显斌因生病住院没能参训，第二年部队夜航训练时，领导考虑其飞行技术不能胜任，没有安排。他关起门来嚎啕大哭，并以绝食要挟领导。 各级领导和周围同志曾对他进行过耐心细致地帮助教育。他经常头疼和胃痛，组织上安排他住医院检查治疗，并在生活上给予多方面照顾。考虑到他个性孤解。思想狭隘，指定党支部委员廉宝生和他谈心进行帮助。但是，他一意孤行，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据李显斌后来交代，他驾机叛逃的思想是1965年下半年形成的。当年7、8月份，听到民航发生了一起驾机叛逃到南朝鲜事件，他就萌发了叛逃、也要搞政治影响的罪恶念头。为此他经常有电影不看，假日不外出，以听天气预报、给手表对时为借口，独自躲在部队俱乐部偷听敌台广播。时间一长，台湾的宣传引起了他的思想共鸣。慢慢又发展到仇视共产党，仇视社会主义制度，继而决定铤而走险驾机叛逃。 上半年李显斌还因为没让他参加夜航训练大哭大闹，下半年突然不提此事，生活和训练情绪也高了起来，并一反常态地装出虚心钻研飞行技术的样子，从侧面向其他飞行员、领航员打探不同飞行高度油料消耗的参数、在海上飞行如何判断和修正偏航的方法，询问领航员在空中能不能干预飞行员操作，索要台湾地区作战地图和大比例航图，还开始着手处理钱物，把银行的存款取出来寄给家乡的堂哥转交其父母，并一再囑咐“没有特殊困难决不要随便花掉”。 1965年9月7日，李显斌利用飞低空投弹训练课目的机会，故意在空中制造飞机“左发动机单发故障”的假象，脱离规定航线,以每小时470公里的大速度，单发超低空300米向海上飞行了11分钟，领航员李才旺几次提醒转航他都不理。空中飞机单发属于重大故障，因此地面人员非常紧张,消防车、救护车都作好了抢救准备。可是，后经检查，飞机一切正常。事后分析证明，这是李显斌为实施叛逃预谋进行的一次试验飞行。 至此，李显斌的思想已发生了质的变化。 1965年11月10日，部队开始转入单机低空光学轰炸训练，而且航线偏向东南，减少了到台湾的飞行距离，叛逃被发现阻止的危险性较小，是个难得的机会。 11月10日夜晚，飞行人员宿舍楼内格外安静。大家早早进入了梦乡。唯独李显斌坐卧不宁，在房间里精心进行着叛逃准备。虽然轰炸机机组三人各有自己的座舱，机内互不相通，只能靠机内通话器进行联系。但他作贼心虚，还是怕出现意外。对位于机尾后舱的通信射击员廉宝生，他倒不担心，因为通信射击员根本看不到飞行的前方，只是在飞行员使用的超短波电台发生故障时，才负责根据机长的指令用自己的短波电台与地面指挥员进行联系。使他最不放心的是位于驾驶舱前下方的领航员李才旺。领航员虽然只是负责为他提供航行数据，控制不了飞机的驾驶，可是在他的脚下有两个小洞与领航舱相通。为了防备领航员对他的行动进行阻止，他利用擦枪的机会，暗地里拆除了可能对他造成直接威胁的领航员李才旺手枪里的复进簧。这样即使在空中领航员发现他的投敌叛变行动，对他进行开枪阻拦的话，也只能射出一发子弹，不能进行连发。 这一夜，李显斌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紧张、恐惧、喜悦，憧憬交织在一起，搅得他难以成眠。 忏悔 26年了，真像是一场梦。当李显斌被关在青岛那幢旧法兰西式房子里以后，他又哭了。 李显斌是为了追求自由、金钱和幸福生括叛逃到台湾去的。初到那边，被封为“反共义士”的他确实风光了一阵。但是，叛徒终究是叛徒，26 年毕竟不是26个月，更不是26天。那么，李显斌在台湾这26年是怎么过来的? “去了以后，对方一直像防贼、防敌人一样对待我。到了台湾好几个月，国民党每天派人形影不离地跟着我，不准见任何人，也不准到任何地方去，甚至连大门都不让出。当我提出继续飞行的要求时，他们毫不避讳地说‘你们这些人根本不可靠，到时再飞回去怎么办?’结婚后，军方还经常通过我太太了解我的情况。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一句话讲得不对，都将带来严重问题。他们一直不让我干实质性工作，重要的事不许我接触，上班只是看看报纸，剪剪资料，到后期让我负责一些会计、行政事务方面的事。”讲到这里，他叹息道，“大陆要追究我的刑事责任，台湾又不把我当同事、同志看，我好像猪八戒一样，到处不像人样。”这就是李显斌回忆在台湾26年生活的开场白。 李显斌不仅在政治上得不到台湾当局的信任，而且在军衔晋升、住房分配、子女上学等问题上也倍受歧视。他忿忿地讲:“在国民党空军，军衔晋升一般三、四年就行了。再长也不会超过五、六年，如果有主官保举，两年也可以，而我们这些人则要十年八年以上，我从少校到中校用了七年，中校到上校用了八年多，而且每次晋升，都是为了他们的宣传需要，过后就不管了。别的军官退休后都可以安排旧职或担任顾问，另有一份收入，我们这些人退休下来就没人过问了，生活完全靠自己。别的军官不交钱就可以分到公房，我想分一套公房，怎样都不行，后来经过了很多审批手续，才由自己分期付款买了一套房子。我的孩子也因我是从大陆过去的，处处受到歧视和冷眼。大孩子读书时，由于家离学校远，迟了到，要受记过处分，而别的孩子讲讲就行了。类似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孩子记过有七八次。自由没得到，钱也不如意。按国民党当局的规定,驾机过去的要给4000两黄金。折合台币560万。李显斌得了280 万。决定宣布两个月之后，奖金给了,但那是放在银行里的定期存单，两年之后才准拿出来用。若两年之内实在要用，就要扣掉40%的税。再说，当时的黄金价格是一两折合2200 多台币、而发给李显斌他们的却是按1400台币一两，打了六折折扣。对此李显斌一直耿耿于怀，并在1988年3月向台湾“立法院”请愿，要求补发1.2亿新台币，其理由是:一、他驾驶过去的轰炸机价值高于后期过去的歼击机；二、他驾机逃台时打死了顽固的通信射击员廉宝生，“生俘”了领航员李才旺，比后来单人驾机过来的更危险艰难；三、20多年来他“抱负难展”，生活“潦倒”。但是，他的请愿不但没有被接受，反而遭到了谴责和嘲笑。因为国民党当局用重金收买叛逃甚至刑事罪犯的做法，早已激起了台湾各界的不满，当地人民称他们这些叛逃者是“黄金党”。 李显斌叛逃后，他的第一个妻子带两个孩子改嫁了,家中只剩下了年迈的父母。 作为李家的独子，李显斌给家庭带来的不幸足无法饶恕的。家庭成员背着“叛徒家属”的黑锅，女儿为此受到刺激，精神失常了。八旬老母孤苦伶仃，卧病在床，日夜思念着不忠不孝的儿子。这次李显斌回来拜见老母时，老太太抱住儿子哭诉不止，“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回来看看......我一直给你守着这个家，等着你回来......” 李显斌这次回来了，不敢住在家里，而是悄悄地住在距家120公里远的济南市，乘出租车长途奔波。他曾托人带回10000 元钱盖了5间新砖房。然面，那新房一直空荡荡地静立在他家破旧的土屋后边，李母则宁愿守在老房里。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往新房里搬的。 李显斌的亲人是不幸的，那么李显斌自己就生活得很幸福吗?“我在那边难得有一两个朋友，与其他人也谈不到一块儿去。台湾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淡薄.不但没有同事或同志，连一般的感情也没有....我一到台湾就开始后悔，这26年来一直感到是生活在痛若的深渊里.....” 李显斌第二个太太潘XX比他小十几岁，年轻漂亮，文化程度高，活动能力强。他们1987年结婚后，虽然没有一直在一起生活。但从表面上看感情尚好。潘XX经常给封闭的李显斌提供一些外界的信息，并在生活中帮助李显斌出谋划策。李显斌1991年退休前，不能亲自与亲友通信联系，潘XX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代理人。这次潘X X陪他回大陆探母之后，他们准备一起移居加拿大，然而李显斌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位“知音”也一直在欺骗他。 潘XX是1984年底采取欺骗手段在大陆领取了加拿大的护照的。但她出国后没有去加拿大，而是经日本到了台湾。她与李显斌结婚时，自称32岁，未婚。而实际上，她当时已38岁，是两个10多岁孩子的妈妈。在以后的时间里，她不仅没有与大陆的丈夫离婚，而且一直与其家庭保持着联系，还几次返回大陆探亲。对于这一切，李显斌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就是李显斌的生活。这就是他追求到的“幸福”。用李显斌的话说:“我们几个老的(指早期叛逃过去的)心情都很苦闷，都感到了自己不属于地球上的人的那种感觉.....李显斌还可怜巴巴地讲:“孙天勤(1983年叛逃过去的空军飞行员)经常穿一件印有一只大狗的汗衫，说那是‘丧家之犬'。其实这种想法不光他一个人有，我们年纪大的都有这种感觉。”这无疑是叛徒对自己心境和下场的真实描述。 尾声 1992年3月25日。青岛市人民检察院对李显斌的投敌叛变罪向青岛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起诉书中写道:李显斌驾机投敌，主要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对国家和人民危害特别严重，符合起诉条件，依据刑法第94条和103 条、以“投敌叛变罪”提起公诉..... 李显斌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早就心中有数，所以在青岛机场被以证件有问题滞留时，他就敏感地意识到了:不是证件有问题，而是历史问题..... 李显斌罪行的严重程度，不仅他自己知道，台湾国民党当局也十分清楚。况且，李显斌的使用价值早已不复存在，因而台湾当局对拘捕李显斌只作了低调处理。 从1992年元旦起，台湾舆论和有关方面对拘捕李显斌一事正式作出反应。 1月1日8时36分，台湾中广电台首次播发李显斌被拘留的消息:“27年前驾机‘投奔自由'的‘反共义士’李显斌，在还乡的时候遭到中共扣押。” 1月2日7时30分台湾中广电台又报道了台湾军界、法学界、”海基会”对李显斌被拘留的反应，“海基会”有关人士指出:“李显斌事件涉及两岸敏感的政治和法律问题，中共方面的处理方式自有其特别的考虑。”“海基会”秘书长陈长文则表示:“如果是法律问题就不太容易用政治形式来解决。” 台湾法学界人士指出:“依照中共刑法，李显斌当年驾机‘投奔自由’，可能触犯中共刑法的投敌叛变或劫持飞机反革命罪，可处三年以上至无期徒刑，追诉期只有20年，但是确有明文规定:如果认为必须追诉者，要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 以后台湾新闻界虽还有陆续报道，但基本上没有强烈的措词。由此可见，依法处理李显斌并没有影响海峡两岸日趋缓和的交往关系。 1992年6月26日上午，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依法以投敌叛变罪判处驾机叛变的李显斌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这个叛逃26年之久的罪犯终于受到了人民的审判，法律的制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