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名梁自強,字伯刚。</p><p class="ql-block">生于1921年3月13日农历辛酉年二月初四。</p><p class="ql-block">2021年的3月16日、农历辛丑年二月初四日,是父亲一百年的诞辰纪念日。</p><p class="ql-block">父亲一生处于风云际会、世事变幻的年代,命运多舛,难得过上几年安生的日子。</p><p class="ql-block">1940前后,父亲在黔城求学,时年20岁左右,那正是国共合作时期,由于自身所在属国统区,他与同学们集体参加国民党,在抗日统一战线的旗帜下,投身抗日救亡运动。</p><p class="ql-block">那年月,敌机轰炸黔城,炸弹往往就在前脚后跟落下,作为“区分部宣传委员”的父亲,冒着敌人的炮火,在黔阳古城的大街小巷,在沅水河以及潕水河两岸的乡村,坚持宣传工作,发动民众参加到抗日最前线。由此几次死里逃生,命悬一线,险遭不测。</p><p class="ql-block">1951年5月至1953年6月,父亲度过了两年的牢狱之灾,幸而有湖南省公安厅察觉这是一起冤案,终获平反。</p><p class="ql-block">1966年至1976年的十年浩劫,父亲未能幸免,三进三出教师队伍,受尽屈辱,那个折腾啊,至今想来还后怕!</p><p class="ql-block">那年,你带我们全家下放到边远的托口公社杨荆大队龙家湾。你这个在当时已失去了教师资格的人,居然在深山僻壤里还当了好几年没有名份的“地下”教师----是乡里朴实的山民瞒过上头“革委会”,名义上将你放在大队林场“劳动改造”,实则偷偷地让你教他们的孩子读书。</p><p class="ql-block">更令人称奇的是,为了抄近距离不误讲课,你拿惯了粉笔的手居然拿起了柴刀,硬是在荆辣丛中砍出了一条好几公里的小道。从此,你每天爬山越岭,早出晚归穿行在这条前人没有走过的山岭小道上。</p><p class="ql-block">有一次下了大雪,天黑了好久,当我和乡亲们举着松明火把在路上找到你时,你早已成了一个雪人、泥人!</p><p class="ql-block">在孩儿的心目中,这条“父亲的小道”份量很重、很重。它承载着一个“黑教师”的十年孤独,它述说着一个“黑教师”的苦难与希望,它隐含着一个风雪夜归人、一个披星戴月人、一个天涯沦落人的鲜为世人所知的多少故事!</p><p class="ql-block">我与父亲记忆最深刻也是最辛酸的一次,那是在1966年9月的一天晚上,得知父亲被开除出教师队伍,正在从黔城回托口的路上,我独自去接他。</p><p class="ql-block">走出托口老街三四里路,在接龙桥终于接到了独自一人背负行李卷踽踽而行的父亲。那一刻,父子相对无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p><p class="ql-block">那一夜,月黑风高,凉风嗖嗖,野狗跟在我们后面,一路地狂吠嚎叫……</p><p class="ql-block">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又不乏对生活的热爱,能够吹一手好口琴,擅长笔墨丹青。</p><p class="ql-block">父亲教书尽职尽责,循循善诱。总是给学习成绩落后的学生进行课后辅导,但从未收过一分钱的辅导费。</p><p class="ql-block">对于成绩好的学生,父亲总是鼓励再鼓励,夸奖再夸奖,树立学习标兵、先进典型。</p><p class="ql-block">父亲爱我们,总是宁愿自己吃苦,也要让我们生活得好一点。</p><p class="ql-block">但父亲并没有宠溺我们,记得在1960年至1962年的苦日子时期,父亲还带上年少的我上山去挖葛,以此自力更生度过饥荒。</p><p class="ql-block">在父亲的默许下,我在读初中时期,每个周末都上山去砍柴,一是经受磨练,二是为家里减轻负担。</p><p class="ql-block">1978年,我们全家还在乡下的龙家湾。一天凌晨,父亲突然中风,口眼歪斜,嘴角流涎,昏迷不醒,直喘粗气。急忙中,我用自学的中草药外加针灸医疗技术对父亲进行抢救。</p><p class="ql-block">几天后父亲终于活过来了,对着正在给他打针注射丹参液的我连声:“医生,轻点!轻点!”,那时我就感觉父亲简直换了个人样,像个孩子……</p><p class="ql-block">1983年3月,父亲疾病复发,不幸的是,这次连托口医院的医生也终究是回天无力。3月5日,也就是农历的正月廿一日,病榻上的父亲在我和我表侄粟昌胜的搂抱中溘然长逝!</p><p class="ql-block">在春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您却倒下了。苍天无眼啊,悲乎!</p><p class="ql-block">3月7日,农历正月廿三日,是给父亲最后送别的日子。令我们万万没有预料的是,这一天,托口小镇上前来为父亲送行的人空前地多,其中有他生前的同事和学生,有全镇的乡亲、有黔阳县教育局委派的代表、有我们兄弟所在单位的领导和朋友。</p><p class="ql-block">有的人曾经为我的父亲鸣冤,仗义执言,奔走呼号。</p><p class="ql-block">有的人曾经对我的父亲落井下石,无情批斗。</p><p class="ql-block">而在这一天,无论是谁,他们全都加入了为我父亲送行的队伍!</p><p class="ql-block">缓缓移动的,是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花圈祭幛。我的父亲,生前多次遭罪,死后却又享受了想不到的哀荣!</p><p class="ql-block">如今,到了父亲的百年诞辰,父亲离开我们也有了三十八年。</p><p class="ql-block">敬爱的老父亲:愿你所在的天国一切安好,这里永远没有人为划线定指标的“阶级斗争”,没有反复折腾。围绕在你身旁的,是一个个长着小翅膀的可爱的天使!</p><p class="ql-block">敬爱的老父亲:如今可以告慰你的是,你的后人,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你所愿,我们都是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为人,活着有尊严、有自信!</p><p class="ql-block">老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p> <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平</p><p class="ql-block">1921年3月13日,农历二月初四出生。</p><p class="ql-block">1927年2月至1938年5月,在会同读私塾。</p><p class="ql-block">1938年5月至7月,就读会同东城初小。</p><p class="ql-block">1938年9月至1940年7月,在托口小学读书。</p><p class="ql-block">1940年9月至10月,入黔阳乡师附中读书。</p><p class="ql-block">1941年3月至7月,在会同暴木初小代课,时年20岁第一次上讲台。</p><p class="ql-block">1941年9月至1943年7月,在会同简师读书,接受乡镇师范教育。</p><p class="ql-block">1943年9月至1944年1月,在会同新宝中心教书,时年22岁,正式从事教育职业。</p><p class="ql-block">1944年3月至1946年1月,在托口罗岩粟氏族学任教。</p><p class="ql-block">1946年7月至1948年1月,在托口小学任教。</p><p class="ql-block">1949年3月至7月,在洪江三义小学任教。</p><p class="ql-block">1949年8月至1950年2月,失业。</p><p class="ql-block">1950年2月至1951年5月,在江市小学任教,成为新政权下的人民教师。</p><p class="ql-block">1951年5月至1953年6月,受“易文贤冤案”牵连入獄,后经湖南省公安厅复查,宣布平反。</p><p class="ql-block">1953年9月至1955年7月,在岔头水尾小学任教。</p><p class="ql-block">1955年9月至1958年7月,在原神四季岔小学任教。</p><p class="ql-block">1958年9月至1960年7月,在原神完小任教。</p><p class="ql-block">1960年9月至1966年7月,在托口公社小学任教。</p><p class="ql-block">1966年9月,受文革动乱影响,被清理出教师队伍。</p><p class="ql-block">1967年9月,恢复工作。</p><p class="ql-block">1970年5月,再次被清理出教师队伍。</p><p class="ql-block">1969年3月至1979年4月,携全家下放托口公社阳荆大队,期间在大队林场劳动三年,在大队民办小学非正式任教七年。</p><p class="ql-block">1979年11月落实政策退休。</p><p class="ql-block">1983年3月5日,农历正月廿一日,因心脑血管病复发,病逝于托口古镇,享年62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亲自撰的简历手稿。</p> <p class="ql-block">1976年10月,文革结束。</p><p class="ql-block">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p><p class="ql-block">与此同时,黔阳县革委会作出了“撤消梁自強同志原处分”的决定。</p><p class="ql-block">然而这个“决定”直到一年之后才得以实施,并且还含糊其词地拖了尾巴!</p><p class="ql-block">附:黔县革字(1978)第173号文件全文</p><p class="ql-block">关于撤消梁自强同志原处分决定收回安排退休的通知</p><p class="ql-block">托口公社革命委员会:</p><p class="ql-block">梁自強同志原系托口公社小学教员,一九七O年五月开除教师队伍。此次落实党的政策,对梁的原犯错误问题进行了复查。根据梁的所犯错误和认错态度,对照党的政策,经研究决定:撤消原对梁自強开除教师队伍的处分决定,恢复公职,安排退休,开除期间不补发工资,工龄可连续计算。希即通知本人到县文教局及有关部门办理退休手续。</p><p class="ql-block"> 黔阳县革命委员会</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七日</p> <p class="ql-block">父亲生前的白描花鸟图,专为母亲刺绣而作。</p> <p class="ql-block">父亲生前的国画作品,镶嵌在我外祖母遗传的嫁奁里面。</p> <p class="ql-block">“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p><p class="ql-block">父亲书法遗作,曾于1982年秋参与托口地区首届书画展。</p> <p class="ql-block">父亲生前致老同学的信件手稿。</p><p class="ql-block">动林:</p><p class="ql-block">请恕我无礼,这样直呼你的名字。因你同窗挚友,就这样信手写来了。</p><p class="ql-block">久不通信,互不悟面,怕有十多二十年了。多想知道你啊!最近,偶而碰到会同马鞍公社一个叫梁克振的老师,他说在会同轮训时见到你确在会同师(范)学校工作,随即匆匆写这封信。</p><p class="ql-block">这次不打算多写,目的只要使你知道我们都还活着就行了,以后祥说。</p><p class="ql-block">文革期间,我们都下放到农村,79年落实政策时才恢复了公职,现在我们都退休了。</p><p class="ql-block">黄住托口镇建设街114号。</p><p class="ql-block">梁住托口镇和平街213号。</p><p class="ql-block">我们都老了,而且都有病。梁左身偏瘫已三年,久治未愈。黄则长年抱病,体质素弱这是你知道的,今年来胃病甚严。</p><p class="ql-block">因病残,执笔不便,字迹潦草,望谅!</p><p class="ql-block"> 黄良全、梁自强 82,7,25</p> <p class="ql-block">补写:</p><p class="ql-block">你知道下面这些人的下落么?他(她)都是往届的:</p><p class="ql-block">明远跃(原乡师四班)</p><p class="ql-block">梁博秀、叶宏洣(师五班)</p><p class="ql-block">刘家凤、刘家凰两姊妹(师六班)</p><p class="ql-block">刘采银(现名林顺笈)、林见雕、伍云林(师七班)。</p><p class="ql-block"> 強又及 7,26。</p> <p class="ql-block">父亲生前的家书手稿。</p><p class="ql-block">云三:</p><p class="ql-block">1、乡里的房子,根据目前情况卖掉还是可以的。也没有必要在托口再建再买。反正大家都在外面,全家大集中住居,只是我的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想法,只要大家在外面都好,分住也无妨。</p><p class="ql-block">2、黔城如有房子可买,并且价钱不太高,就在黔城买一栋也很好,如物色好了速告我。再不他们也可在安置一栋,不一定要很大,只要我和(你)妈有一间房子,你们几娘崽也住得下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最好选择附近有小学幼儿园的地方。建毛者在哪个学校读书?卫毛者还是要送幼儿园去。</p><p class="ql-block">建毛者的鞋扣子,是他自己钉的,一只过前,一只过后,很不好扣,要仁梅给重钉一次。教育孩子一定要耐心,不要只讲打骂呀!仁梅脾气不太好,要耐心说服!你是懂教育的。</p><p class="ql-block">3、你二叔说到三中来的,来了么?他的房子问题能解决吗?二嬸呢?</p><p class="ql-block">4、我们乡里的房子许多人想买,除队上原来讲的龙太成龙运金之外,隘头邓德清也问我,还有漠坪的姐也问你妈。不过都还沒有说盘。我的看法是只要上了1600元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5、你妈想云五他们清明前后上来一转,因家具都还没搬来的,人不在那里就必须搬来。</p><p class="ql-block">6、昨天碰到你姑婆说建毛者的外公到乡里去了,准备去锄油菜麦子,我也想去看看,但由于行动困难不敢轻去。如不太忙,可利用星期天上来打个转。</p><p class="ql-block"> 正月十九日父字。</p> <p class="ql-block">“崽的生日,娘的苦日”,明天(腊廿五)想法弄点什么给妈吃。一则以慰老母,一则以示范诸弟。</p><p class="ql-block">“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快到了,望更加懂事,更加稳定,定要有所成就,有所发展!</p><p class="ql-block"> 壬戌腊月廿二日父字</p> <p class="ql-block">云五、小平:</p><p class="ql-block">云五来信已收悉。</p><p class="ql-block">雯雯的外婆还没到这里的,可能是家里事忙没法分身,加之过年来又天天是雨,只要人好,不来也没关系,我们也不会怪她。</p><p class="ql-block">家里人老小都好,就是经济上比较紧些,但也还是克服得了。</p><p class="ql-block">小安还是正月初六去周家做工去了的,至今工夫还没做完,估计再过十天左右可做完回家。</p><p class="ql-block">满华正月廿四日结婚,又给我们家搭了吉子,看来这个礼是非送不可。你三叔他们准备一套脚盆提桶,我们则和你妈商量就送一套碗盏,大约只花10元左右,如送钱10元就不好出手。</p> <p class="ql-block">1978年1月,父亲记载的全家生活开支流水账。</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全家还在农村尚未回城。</p> <p class="ql-block">一九五O年二月(庚寅孟春),父亲开始启用的玉石印章,侧面镌刻有清代学者孙星衍撰写的一幅名联:</p><p class="ql-block">莫放春秋佳日过,</p><p class="ql-block">最难风雨故人来。</p> <p class="ql-block">父亲生前与孙子建华、卫华、孙女星华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1982年四弟小安完婚之际,父亲与家族亲眷大合影。</p> <p class="ql-block">一九六0年,父亲在托口三里村小与学生合影。</p><p class="ql-block">(前排左三为四弟小安,后排右侧为父亲同事粟文莲老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