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圣的一百篇散文之慈颜已是成追忆

卢晓圣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慈颜已是成追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离开我们----她的女儿和她的儿子们----已快三年了。就是在三年前那个寒风摇尽枝头残叶、霜打黄土高原的深冬季节里,母亲因病而去了。如果有人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那我一定要反驳说:但不包括儿女对母亲的怀念!因为三年来,身为普通农妇的母亲和她的一桩桩往事在我心头非但不曾有丝毫的淡化,反而更加清晰,不需回想,已历历在目。因为母亲永远在我心中。</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在陕西的渭北地区,那是个穷地方,而我家又是穷村里最穷的人家之一。不要说花钱,就是衣食也仅仅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上。那时,母亲常在下地干活时偷空剜些野菜,有时还匀一些给邻居吃。这使我从小就感受到家道的艰难和母亲的勤劳与善良。</p><p class="ql-block"> 有一件事给幼年的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次,一个外乡妇女沿村乞讨到我家门首,母亲便给了她一个馍。我早已忘记当时我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居然做了馍,只记得母亲把全家视为稀罕物的馍递到那乞妇手中的时候,没有半点吝惜之色。还记得当事后遭到村里一些人的讥笑时,母亲说的那句话:谁一辈子也保不齐遭什么难,人总不能不吃饭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落后中国一个闭塞地区的一个普通农妇,她不知道曾有一个提倡“兼爱”的墨子,更不知道来自西方的“博爱”,她的善良仅仅来自人得本性,或者说人的本性在她那里没有遭到扭曲。她的善良是本质的,也是理直气壮的,没有丝毫的矫情和遮掩。</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的针线活儿好极了,深得村邻们的称羡,有些人家便让母亲替他们做一些衣服鞋袜,人家呢也不让母亲白做,总要付一些钱。这种小小的收入对一个穷苦人家来说可是不小的接济。</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母亲为别人做鞋挣了一块五毛钱,她又用这钱买来鞋面等物,为我也做了一双新鞋。那天,母亲看着她的儿子穿上新鞋那个高兴的样子,突然说道:什么时候不再穿我做的鞋呀!对这话,我当时并未在意,长大后想起来倒觉得非常玄妙:也许是出于农村的旧例,盼我早日长大成人,那样就要由媳妇儿来做鞋了,也许是期待儿子能成个“公家人”----“公家人”都是买鞋穿的。</p><p class="ql-block"> 总之,母亲是在期待儿子的成长。后来,我真的不再穿母亲做的鞋,而我的刚出生的儿子却接替我享受了母亲的关怀,母亲为他的小孙子做了家乡传统的猪头鞋和虎头枕。这些极富黄土高原特色的物件,在我周围的北京人中引发了一轮又一轮赞叹。</p><p class="ql-block"> 尽管母亲勤劳灵巧,而且善良宽容,但贫困的生活却使她很少有开心的时候,她常常为缺粮少衣而发愁,有时甚至急的落泪。母亲勤劳,但那个时候,她的勤劳却总受到限制,干点什么都算资本主义尾巴,只有老老实实地受穷才是。</p><p class="ql-block"> 母亲心头苦味眉间愁容,终于在一阵春风中消隐——改革开放的年代到了。当母亲听到人们说起今后再也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再也不禁止人们养鸡养畜卖菜卖鸡蛋了,再也不······当母亲确信这是真的时,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欢笑。&nbsp;</p><p class="ql-block"> 母亲养了羊,养了鸡。有一次,她带上积攒下的20个鸡蛋,到十多里外耀县南街上坡的地方去卖,因为在价钱上和买主未能谈拢,母亲硬是把鸡蛋又提了回来,改天再去,终于卖了个好价钱。</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经过和艰辛,母亲回家来没向我们提起,是后来一个邻居大婶告诉我的。说来惭愧,当时,母亲用卖鸡蛋得来的钱买了油盐等物,还给了我一块钱作零花钱用,而当时的我却嫌钱少和母亲闹起了小性子。母亲没有批评我,只顾默默地劳作。邻居大婶是在批评我时向我讲起了母亲卖鸡蛋时的辛劳。</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使我至今感到无比的内疚啊,母亲当时为这件事您默默地宽容了我,而我多么希望现在您能为这件事再责怪我一次啊!&nbsp;</p><p class="ql-block"> 虽然单靠母亲的勤劳并没能使我家的生活发生奇迹,但毕竟比过去好了许多,孩子们可以穿一些新衣服了,可以吃到一些过去吃不到的东西了,贫寒的农居里响起了半导体收音机里播出的欢歌笑语,我甚至有了一辆“延河”牌自行车,这辆车开始了我走出闭塞山庄的漫长历程,走向外面的世界,直到北京。</p><p class="ql-block"> 苦难虽然过去,但它的阴影却不能彻底从我母亲心中抹去。是啊,那不堪回首的岁月,留下了多少伤心的记忆。母亲常常向我说起1962年的一件事:当时,公社掀起“广积肥”的运动,硬是把我家的两张土炕全都扒倒运去当了肥料(经年累月烟熏火燎的炕土确是一种传统的好肥料),而当时,母亲刚刚在前一天生下了我的二姐!母亲抱着初来人世的二姐在阴冷潮湿的地上,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长达几十天,母亲每每说起这事,总是陷在深深的凄楚之中。我想,她实际上并不是在为自己伤感,而是为她那刚出生就尝不到最起码的炕温的女儿而痛心。</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个文盲,我一直以为她一字不识,但后来她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那年,我把母亲接来北京,一次乘轿车去逛天安门广场,当看到天安门时,母亲居然用家乡话正确地读出了城墙上“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几个字。</p><p class="ql-block"> 我惊讶地问,才知道她是年轻时在“扫盲”班里学来的。啊,母亲,您多么聪慧,只可惜没有机会没有条件读书!</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的母亲正安眠在家乡黄土高原上一个叫庙儿坡的地方,那地方离北京很远,而我却无时不感到身处那里的母亲离我很近,母亲的慈颜总在我的眼前浮现,总看到她那历经沧桑之后终于挂上嘴角的笑。</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了,做儿子的才倍感自己童时的顽劣懵懂,曾经给母亲增添了多少烦忧,才更加感到自己为母亲做的太少太少,而这一切都已经永远不可能得以救赎,成了我永远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两句古人的诗油然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慈颜已是成追忆,每念儿时一怅然。</p><p class="ql-block">待回过神来方觉诗已被我改了。</p><p class="ql-block">母亲上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