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苕溪一一遥忆故土之十

水彩

<p class="ql-block">  许多人的故乡都有一条流淌着深情的河流,它有说不完的话题,它有描不完的风景,它有抽不完的情丝。我的故乡也有这样一条河,它就是苕溪。</p><p class="ql-block"> 发源于东天目山向北流入太湖的苕溪,为浙江八大水系之一,它分为东西两大支流,我的家就在东苕溪岸边。</p><p class="ql-block"> 苕溪是故乡的一半,苕溪也是我十九年生活的一半。久离故乡的游子,闲话故乡,总会涉及它;梦回故乡,总会遇见它;翻检记忆,总有许多它、它、它⋯⋯</p> <p class="ql-block">  出澄清巷口,过太炎路,不过五六十米就到大溪(家乡人叫苕溪为大溪)边。那里是我童年重要的游戏场所:用碎瓦片打水漂;有时趁淘米的机会站在水里用米作诱饵用淘箩捉小鱼,忘了时间,惹得爸爸跑到河岸上来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游泳,则是夏天的重头戏,一天两三次地往水里钻,比上课都准时。与小伙伴打水仗;也敢从洋桥上往五六米下的水面跳;还有游泳比赛;见有船只路过,就悄悄地扒住船尾,让船拖上一程;初中的体育课有时也会安排到大溪里去上,水中的体育课可想而知总是喧哗一片,水花一片。虽然每年夏天总会发生一两起淹死人的事,但一点也冲减不了我对水的狂热渴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水文站的船在河中心放铅鱼测流速;看岸边的小气象站高杆顶部的风向标的转动来辨识风向;看气象人员来开箱抄数据,雨后测金属水筒中的水量;工作人员走后,就偷偷地爬上水文船,把横跨两岸的钢缆上的系索滑动着,把船移到对岸再移回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小船上四五只墨鸭儿(鱼鹰)出水入水地积极捕鱼。由于脖子上系着一道细绳,捕到了鱼也不是自己的,被渔夫的手一挤,鱼就吐出来归了渔夫。它们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为了生存,只得再次入水去追鱼。鱼鹰看似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着,其实它的腿上系着一根绳套,一旦渔夫见它脖子鼓得老高还不上船,用长竹竿从它身下一钩,挂住绳套就被一把拎到了船上。 在傍晚时分看放游丝弓钓的小船放钓丝,钓丝上每隔三四十公分就有一个小小的弓钓,鱼一咬饵,小弓立刻弹开,把鱼嘴撑得老大,虽活着,但跑不脫。小船在夕阳余晖里悠闲地放着钓丝,水面不时地漾起一圈一圈闪着金光的涟漪,但鱼儿不知道,在如此美景下却已布下了陷阱,暗藏着杀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居住在大溪边的人们的生活与大溪的密切程度比今天要大得多。洗菜、淘米、洗衣、夏天男人们的洗澡、过年过节的时候洗刷家具器皿,这些都得到大溪里去。 饮用水,照样从大溪里挑。我家有两只木制大水桶,从我十二三岁开始,家中那只大水缸的水,就是我包了的活儿。 街上有一个卖水者,给人家挑水,一分钱一担,为那些无力挑水的家庭服务。他四十来岁,常年穿一双草鞋,每天不间断地往返于大溪边和街巷中。他挑着满满的两桶水,迈着悠然的担步,嘴里还轻声地哼着号子,看上去像是在做一种轻松的游戏一般。他的两只水桶,口沿处固定一个竹圈,以防水晃出来。两只桶的里外均有丝丝的绿苔形成,仅从此现象,可见他的辛劳于一斑。</p><p class="ql-block"> 其实附近也有不少水井,但人们有一种怪论,说井水有咸味(我尝过几口井的水,并不咸),大伙儿产生从众心理,极少有人用井水。或者难得的在夏天打一桶井水来作冰镇用。虽然人们天天看到大家把什么东西都拿到大溪去洗,水浅时流速极慢,水的清洁程度可想而知,但都视而不见。可见得习惯势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许多习惯其实都经不起理性的分析。我爸在这一点上稍有开明,平时尽量少挑,总让我在涨水时去挑满水缸,他说涨水时即使有泥浆也比平时干净,用明矾打一下就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水上货运也是当年运输中的重要方式,两头尖而翘的航船,经常来往于上下游,水大时,逆水船还有背纤的几个纤夫在岸边弯腰拱背艰难地择路而行。</p><p class="ql-block"> 用排竹编成的竹排,宽两三米,长七八米,一般用来运送一些大件、粗笨又不怕水的货物。</p><p class="ql-block"> 有时也能见到从天目山上放下来的料排。把竹料、木料直接入水顺流而下来运输是个省力的好方法。但需要把材料编组,把一二十根竹木的梢部捆紧朝前,根部散开在后,不使漂散。大概路途较远,在途非止一日,常见料排上有缸灶及被褥等两三个人的生活用品。有时料排很长,总是前一捆的尾部压在后一捆的前部,一二十个料排浩荡而下,场面很是壮观。撑船撑排等行业的艰苦是出了名的,所以故乡有谚语:世间行业三样苦,撑船、烧窑、磨豆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东苕溪的中上游兴起了挖河沙的产业。一时间,许多船只驶向西门外那段河道去挖沙。挖河沙用一根长竹竿,绑一只土箕于顶端,放入水中由人力在船上拉、提,挖起一箕黄沙倒入船中。待挖满一船,便驶向下游的洋桥前后,找一处码头卸下。所谓卸,其实还是由人工一担一担地挑上岸。挖沙船都是平头船,一条船靠岸,总有七八个人来挑,用两只土箕一根扁担作为挑沙的资格证。两只土箕装满,总有七八十斤。挑上担,离开轻微晃动着的船,踏上窄窄的跳板,跳板仍然在随船轻微晃动,此时得十分小心,紧盯跳板,稍有分心就会落水。上岸后再沿斜度不小的河岸上的小路,往上挑至一块平地上倒下。渐渐地湿沙便堆成了小山,上沙山时得另铺一块跳板,以免足陷沙中动弹不得。倒完沙下至河岸处,可领到一根竹筹,当时的价钱是每担两分钱。就这辛苦活,人们仍踊跃参与,尤其多的是一些年轻的家庭妇女,还常有争不到干的机会。一时间,大溪中沙船如梭,河岸上沙堆如山,挑沙者忙碌如蚁。</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正无法就业而苦恼,也去挑过一阵黄沙。一条船的沙卸完,每人都得挑近百担,我一天最多能挑两条船。看到别人比我挑得多,也只能干瞪眼。有时实在太累,就在旁边坐一会儿,看着别人汗流浃背,再摸摸自己发红的肩头。虽然少挑少收入,但会影响整条船的进度,有时别人也会催我干。傍晚收工,双肩是火辣辣地痛,两腿是颤悠悠地晃,全身乏得走路都迈不动步子。有人很认真地警告过我,说小孩子不能挑太重的担子,否则压得太狠将来长不高。我无法回答只能苦笑,因为生活并不是可由自己随意选择的东西。后来我的个子也长得超过了一米七,不知是那句话不灵验,还是我这个人有点压而不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东苕溪</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东苕溪</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东苕溪</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通济桥</p> <p class="ql-block">  都说故乡的河是母亲河,可是母亲也有怒容时。我在故乡生活的十九年中亲历两次大的水灾,1956年和1964年。其时,北门外和东门外的广大乡村,由沃野无垠化为泽国一片。东苕溪的水位从旱季的一米多点猛涨至近十米,老百姓遭受极大的苦痛和损失,甚至家破人亡。这两次大水灾给我留下的伤痕相伴终生(有关水灾的详情可参阅我的另一美篇《这才是江南雨》)。</p><p class="ql-block"> 据统计,余杭历史上的水灾纪录,从南北朝的元嘉13年(公元436年)至公元1948年,共发生水灾179次,平均每8.5年有一次。而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一段时间,几乎每年都有水灾,对整个杭嘉湖大平原有着极大的威胁。因为天目山区是个出了名的暴雨中心,余杭又位于东苕溪的中上游,还因为东苕溪流经余杭后地势平坦,水流变缓。所以历朝政府对余杭水患的治理都十分重视。自从公元前222年秦朝设县起,与大自然的抗争就未曾停歇过。</p><p class="ql-block"> 东汉时期,在苕溪南岸五百米处,筑环形坝以分洪,当地人称为南湖。南湖面积有近5平方公里,但由于多年淤积和开垦占地等原因,蓄洪功能已退化。</p><p class="ql-block"> 唐朝时,又在苕溪下游北岸筑北湖近2万亩以分洪。</p><p class="ql-block"> 相传大禹治水时到过余杭,县城西北13公里处有一座舟枕山,是余杭的地标,山高近400米,昭然卓立,远近闻名。大禹治水到此山舍舟登陆,将舟覆于山下,后人因将山名为舟枕山。山上至今尚有系舟石、烂船湾、大禹谷等景点。因而把这片地区称为“禹航”,后世改称余杭。苏东坡署杭州期间有诗句云“问谍知秦过,看山识禹功”。</p><p class="ql-block"> 1964年,在西距余杭十余里的临安境内修建青山水库,库容2.13亿立方米,自此,基本上消除了东苕溪的多年水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东苕溪右岸河堤上的水情碑</p> <p class="ql-block">  南湖</p> <p class="ql-block">  北湖草荡</p> <p class="ql-block">  舟枕山</p> <p class="ql-block">  青山水库</p> <p class="ql-block">  余杭老城墙的南门,是两座水城门,相距三四百米,是因为南城墙紧贴东苕溪。沿阶而下,出城门洞,穿过一个小平台,再下几级台阶便到水边。</p><p class="ql-block"> 在东水城门再往东一点,有石桥一座,为三孔拱桥,初建于东汉熹平四年,已历经1800余年,名为通济桥,故乡人称它为大桥。早先,大桥上主道两侧建有连排房屋,多为店面,颇为热闹。由于房屋遮挡,人走上桥看不到水面,有初来者站在桥中间问路:余抗大桥在哪里?但见答者笑着指指脚下。桥上房屋毁于抗战时期一场大火,后未再重建。</p><p class="ql-block"> 在通济桥上游三四百米处,有一座洋灰桥,修建于1958年,是一座杭徽公路上的公路桥,人们称之谓洋桥。洋桥开通后通济桥即禁止汽车通行,拆掉了以前“限重3吨”的木牌,使得古桥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p> <p class="ql-block">  水城门</p> <p class="ql-block">  水城门</p> <p class="ql-block">  二十一世纪的通济桥</p> <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的通济桥</p> <p class="ql-block">  二十年代的通济桥,桥上有房屋</p> <p class="ql-block">  过通济桥沿北河堤向下游三四里处,紧挨大溪的平地中,有27米高砖塔一座,为明朝万历年间修建,名为舒公塔,形态秀美。一扭头,又见一座塔,在大溪对岸远处的安乐山顶,凌空出世,名为安乐塔,塔高35米。此塔是五代时越王钱镠所建,至今已千余年。前人有文赞曰:每当林风滴翠,日轮西照,霞光云影,独立苍茫,俨然有小雷峰之目。</p><p class="ql-block"> 安乐塔中空,可登至七层,而舒公塔为实心,故人们又称两塔为雌宝塔和雄宝塔。一塔高据山巅,一塔雄镇溪边,扼守着余杭的秀丽山川,此景被称作双塔耸秀。</p> <p class="ql-block">  安乐塔</p> <p class="ql-block">  舒公塔</p> <p class="ql-block">  双塔耸秀</p> <p class="ql-block">  近处为洋桥,左面远处为通济桥</p> <p class="ql-block">  早年,苕溪流域内芦苇茂密,秋至,芦花若飞雪,当地人称芦花为“苕”(Tiao)。“夹岸多苕花,每秋风飘散水上,如飞雪然,因名”。“芦花两岸晴山雪,苕水一溪涨春红”,于是它便得了苕溪之名。在苕溪与南湖之间还有一条小河,名南渠河,与苕溪流向平行。那其实是人工河,就是京杭大运河的最末端。南渠河只有十来米宽,虽容量不大,但若遇苕溪大水,也可分洪少许,以共济危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南渠河</p> <p class="ql-block">  南渠河尽头,京杭大运河最末端碑</p> <p class="ql-block">  唐刘长卿有诗《谪仙怨·苕溪酬梁耿别后见寄》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余杭因水而润,河网交错,塘漾棋布。水赋予余杭一派江南灵秀之气。余杭,是一片神奇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  一片苕花落苕溪</p> <p class="ql-block">  一片苕花落苕溪</p> <p class="ql-block">  东苕溪下游</p> <p class="ql-block">  余杭老城内有太炎路,太炎路上有太炎小学和太炎中学,是为纪念余杭人章太炎先生。先生不但学识渊博,而且当年勇骂袁世凯留下千古美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太炎路上有澄清巷,此巷在清末曾出过一起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经过数年艰苦争讼,终于昭雪,还杨、毕二人于清白。于是便将二人所住之地改名澄清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沿东苕溪往下游数十里,有塘栖古镇。那里有“十里梅花香雪海”。镇中之超山,存有唐梅和宋梅两株,仍在飘送着古时的幽香,“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p><p class="ql-block"> 再下游有良渚古镇。在那里发掘出土的七千年前的古物、古迹与炭化水稻,昭示着中华农耕文明早早地发祥于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城北有苎山,唐陆羽曾在苎山桥边写出《茶经》初稿。陆羽居处名陆家仓,至今陆姓者众多。</p><p class="ql-block"> 城西北有径山,径山寺自唐开寺到南宋时曾被列为“五山十刹之首”。而径山茶又是日本茶道之源,称为“茶道祖庭”。“径山茶宴”被列入国家非遗文化项目名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余杭因古而名,常有古迹,每见传奇,发散着先人与自然斗争,对邪恶说不的勇武之气。余杭,是一片古老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  余杭仓前章太炎故居</p> <p class="ql-block">  太炎路上的澄清巷</p> <p class="ql-block">  杨乃武墓</p> <p class="ql-block">  苎山桥</p> <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时间犹如苕溪水,滚滚而来,滚滚而去,数千年的历史脚步走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是一个狂热的时代,整个社会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气壮山河,对自然界是改天换地,对社会是砸烂一切旧世界。正如当年的一首民歌所说,“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1965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和另外三个不同年级的同学兼邻居,都是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因许久无事可做,白天总被街道召去开会、学习,动员上山下乡,并要求自己报名。许多人报名后就被敲锣打鼓地送走了,我们几个人一直未报名,被他们定义为落后分子。夜晚闲谈一阵后有人提议出去走走散散心,因而往大溪边走去。</p><p class="ql-block"> 其时一轮满月升空,时近午夜,苕溪中开阔的河面异常明亮,异常静谧。清辉凌波,夜雾笼岸,带有几分朦胧,又带有几分诗意。四人沿河岸缓步而行,发现水中有一只尖头航船是空的。一个声音说“撑船去!”,众皆应。于是上船,拔起插入船头圆孔中直至河底的竹篙,由一人掌篙,把只有三个乘客的夜班船慢慢地向下游驶去。三个乘客既未买票又说不出目的地,船至通济桥,船家只好再慢悠悠地折返原处。</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未曾有过月夜泛舟的体验,见此异常美景,都有点兴奋,大家在船中继续刚才的话题,再次高谈阔论。少顷,论及前途时,许是被此月夜美景摄去魂魄,众渐默然;许是触景生情而有人哀声叹气。一人见状,拿出口琴吹了起来,意欲打破沉闷气氛。在空旷、安静、矇眬的河面上传出幽幽的琴声,岸上人听到或会觉得诗情画意美不胜收。而我,反觉有几丝凄凉。母亲河中有人叹,怀中人的命运慈母却无力相济。不多久,四个人即飘向天南地北各一方,前路方浩浩,徂川去悠悠。</p><p class="ql-block"> 当年月夜泛舟于苕溪者,海松、凤鸣、如松,诸君如今可安好?</p> <p class="ql-block">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