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割稻客——用艰苦与辛酸，拼出一日三餐

十八子

〢割稻客〢

原创 安超

正月灯，二月鹞。

三月芥菜大，四月有麦磨。

五月背田耙，六月落金华。

七月金华上，八月稻桶腾嘭响

……

这是一首描写旧时缙云民俗的童谣，其中六月和七月的生活都是跟金华有关，人们去金华做什么？为什么只在那个时候去？这是我今天要谈及的一个群体——割稻客。

壶镇海拔比金华高，旧时的人们以水的流向来判断上和下，去是落金华，回是从金华上来，海拔高的地方温度相对较低，也就意味着壶镇收割水稻的时间要比金华晚（由于永康水稻成熟时间介于壶镇和金华之间，所以从金华回来的路上还会在永康割稻），正是因为这个时间差，也就有了那一群群的割稻客。因为时间相隔久远，这些经历者如今都已是耄耋老人，新范村吕长水（85岁）、宫前村李朱标（97岁）、李耀喧（88岁）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壶镇人去金华割稻不会单枪匹马，基本是4个或是8个，这是有原因的，四个人就可以凑足一个稻桶，两个负责割稻，两个负责打稻谷，各司其职，这样才能加快效率。

按照吕长水老人的讲述：去金华也是要看节气的，以立秋为界，有句俗语叫：秋前三日无稻割（未成熟），秋后三日割不及（都成熟了）。那时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在家里要饿肚子，去金华还能赚点钱，虽有长途跋涉之苦，但还是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前往谋生。 一行人都是20来岁的年龄，午夜12点在家吃完夜宵，就趁着月色，踏上了行程。 从贤母桥到桠杈路（雅化路），过银田岭，翻过洪茂岭，就到了永康县境内，走40里路到石柱镇，再到永康县城，最后在夜里8点到达目的地金华大桥（通济桥），全程180里路，走累了就在路边的凉亭歇歇脚，饿了就吃点带出来的麦馃松，渴了就捧口路边的溪水当茶喝，他们身上都没有带钱，因为他们本就身无分文。到达金华的当晚，他们就睡在桥下，盖上带来的汤布（汤布是一布多用，干活的时候可以用来擦汗，用水漂净，干了又当草席，当被单）

通济桥是金华府城繁华之所在，也是个人力市场，白天他们就站在大桥上，戴着小箬帽、手上拿着根挡斗（傍柱）、赤着上半身，这副打扮，金华人一看就知道是缙云来的割稻客。那些要找割稻客的主家就会走到他们跟前，用金华方言说着：“割稻？割稻？”这里介绍一下割稻的工钱：解放前的国民政府时期，因为通货膨胀严重，算工钱是用米，据曹坟村曹郑根（已逝，生于1899年）的儿子回忆，那时他父亲在金华割稻，一天所得是7斤米。

吕长水老人是1956年去金华割稻，他还记得那时双方谈好的价格是每天6毛，谈好后，主家就带他们去桥边的饭店吃了碗光面（面汤里只加了酸菜），光面1毛一碗，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无比的美味。

在金华割稻，是按收割的稻谷重量来算收入的，一个人每天要收割2担（1担约120斤）的稻谷，如果超过2担，则另加工钱，包吃不包住，主家一般不安排住宿，歇夜的时候会送你一盘蚊香，带你到村里的祠堂或是道坛阶沿，披上汤布也就睡上一晚。

再说吃的方面：一日三餐由主家供应，早餐是稀饭加点酸菜、菜干，中餐才有米饭，米饭管够，吕长水老人说他那时一顿能吃0.75斤米，中饭也有肉，每人有三片切得薄薄的三层肉，其它的配菜也就是菜干、茄子、丝瓜这些时令菜，吃的已经算是很好了。

肉在以往是奢侈品，吃肉在壶镇乡间有“先生一、老司二、零工三、扛轿四、打铁老司不论计（数）”这样的规矩，意思是教书先生不用参加劳动，只要吃一片肉尝尝即可，做木、做衣服这些老司相对辛苦，可以吃两片肉，做零工和抬轿是一个比一个辛苦，而打铁师傅是最要力气的，所以夹肉吃可以不论次数。吃是每日之所需，能吃饱饭就是很幸福的生活，那时民间形容美好生活的俚语是：”一日肉一日鲞（鱼干），工资日日涨”。

割稻是很耗体力的，可即便如此，割稻客也不是常常都有活可干，长水一行人在头一户人家里干了6天，又回到了金华大桥，桥下有潭，可以洗澡，睡觉在桥下，白天在桥上等着别人来雇佣，长水笑谑自己是卖肉，毕竟那时的他也才19岁，还是会有点难为情的。

人是铁饭是钢，即使生计无着，吃还是少不了的，早餐是随便对付，中餐和晚餐，就到桥边的陈日新饭店吃一碗光面、两碗白饭，白饭是四分钱一碗，这样一天最少也要吃掉4毛钱。那没钱的割稻客吃什么呢？他们只能捡路边的西瓜皮聊以充饥。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李耀喧老人曾提到一位名叫曹炳贵（曹坟村人）的好心人，他在金华大桥边开了家小饭店，说是饭店其实就是馄饨、烧饼摊，只要你是缙云人，在金华吃不上饭了，去曹炳贵那里，他都会很客气地赊给你吃。大部分人过后都会主动送钱还他，当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不还的也并非没有，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乡邻。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规矩，他只对缙云老乡这样好，对待仙居人就不会。

在粮食短缺的那个时代，曹炳贵能如此善待乡邻，真的是桑梓情深，他也并非赚了什么钱，只是急他人之所急，因为他自己就是常年在外，知道远离故土的各种不易。曹坟村的老人们说，以前村里人去外面谋生，经过金华时，夜里都会睡在曹炳贵家，1983年村里的老人班成立，他还热心地送来了铜锣，他虽都在金华，却始终心怀故土。《周易》里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行善积德，福泽后人，曹炳贵的孙女就是名闻遐迩的大明星曹曦文。

在金华做割稻客一个月，吕长水带回了什么呢？他用赚来的钱买了一件劳动布裤子，那时劳动布是新鲜事物，比土布要好看耐穿。因为这段经历很辛苦，而且所得甚少，第二年他也就没有再去。李耀喧老人跟他略微有所不同，他花4元钱买回了一双套鞋（水鞋），那可是他8天的工钱。他说套鞋多好呀，下雨天就可以穿出去干活了，布鞋可是会进水的哪！

去金华割稻的风俗古已有之，土改后分田到户，此风犹存。58年办食堂，开始集体化后（俗称大兵团），农村以生产队为单位参加劳动，割稻客也就至此销声匿迹。

壶镇人多地少，且群山怀抱，纵然是男力于农、女勤于织，却始终不得温饱。为了生存，我们的祖辈们离开家乡，靠着双脚一路前行，落金华割稻，下严州烧炭，到仙居担盐，去江西做瓦片、拉大车……他们不怕苦累、不畏艰辛，只为能给家人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壶镇老一辈人嘴边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事业要行（行字发昂音）”，我深以为然。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他们相信：走出去，总能找到一条活路，走出去，外面是一片广阔天空。这何尝不是敢闯敢创的壶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