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的故事

安超

<p class="ql-block">白花开,故人来,六月,飞蓬花盛开的时节,飞蓬未开时,也就是路上的一丛丛野草,一朵一枝并不起眼,可若是一大片同时开放,也就蔚然壮观了。诗经里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即便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花,在诗人的眼里也是文雅的很哪!</p><p class="ql-block"> 戴帽子的老人是我的小叔,他可是有几年没回宫前了,他的家在溶溪乡洪坑桥,他不姓李而是姓江,但他的的确确是我的亲叔叔。</p><p class="ql-block"> 1958年的冬天,我的奶奶生病去世了,留下我爷爷和4个孩子,那年爷爷44岁,大姑11岁,我爸9岁,二叔5岁,小叔刚过周岁,爷爷从村里的大食堂领回的羹还不够填饱全家人的肚子,十几个月的婴孩本该是肥嘟嘟的模样,可小叔却是饿的皮包骨,连脖子都是细细的,母亲死了,断了奶水的孩子是要饿死的呀,举目无所依,爷爷只能是壮士断腕,将小叔叔送出去,做别人家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小叔被送走的那天,在邻居军蟾母亲那还喝了顿饱饱的奶水,2岁的孩子可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呀,可是爷爷的内心滋味呢?才遭失妻之痛,又尝骨肉分离之悲!</p><p class="ql-block"> 小叔被送到南乡的一户江姓人家,那户人家没有子嗣,夫妻俩对叔叔的到来喜出望外,对他疼爱有加,疼爱到什么程度呢,冬天的时候做母亲的担心被窝冷,她就先躺进去,把被窝睡暖了再让孩子进去睡,三字经里的香九龄,能温席,到叔叔这里反了个个。</p><p class="ql-block"> 爷爷跟小叔新的父母认了亲戚,爷爷成了小叔的舅舅,我爸跟我二叔成了小叔的表哥,正月里相互间都要拜年,小叔小时候天资聪颖,在学校读书拔尖,初中升高中的时候还考了盘溪区的第一名,可惜命运往往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道,特定的时代会给你留下特定的烙痕。</p><p class="ql-block">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地腐败。小叔初中毕业那年是1972年,那时参军、升学都还是靠村里推荐,名额只有一个,村里支书的女儿跟他同届,他自然是想把名额给自家女儿,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p><p class="ql-block"> 盘溪高中的老师是很喜欢小叔的,因为他是棵读书的好苗,尽管村里那关还没过,老师还是很热情地欢迎他去就读,小叔也满心欢喜的上高中去了,可按支书的意思,是想盘溪高中接收小叔跟他女儿两个学生,如果真的只能收一个,那就牺牲小叔,收他女儿,而学校却是只想收小叔一人,学校跟村里都有各自的一亩三分地,谁也不松口,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最后,学校为了招生的公平,只能是两个孩子都不收,读了几天高中的小叔只能是无奈的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升高中这件事,小叔家跟支书家算是结下了梁子,那个年代,参军也是改变命运的一件大事,初中毕业的小叔在村里已经算是高学历了,加上相貌青秀,来乡里招兵的部队领导跟乡里打招呼,别的兵可以不要,这个(指我叔)是肯定要的,其他兵还在第一关第二关审核的时候,小叔已经是到第五关第六关了,部队的大门似乎就要对他敞开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担心小叔参加部队后提了干,转业地方成为他的上级领导,支书出手了,而且理由堂堂正正:江家唯有小叔一个独苗,为了照顾他,参军的名额就给那些子女多的家庭,县官不如现管,有人说毛时代最公正,依我看只要是人治的时代那就都没有公正。</p><p class="ql-block"> 因为支书的一己之私,小叔入学、参军通通受阻,1977年的冬天,停止十年的全国高考恢复了,对很多人来说,那是鲤鱼跳龙门的一个冬天,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对公平的向往,时年21岁的小叔满怀希望走进了考场,高考是神圣的,任何人也阻拦不了。</p><p class="ql-block"> 高中、初中毕业生可以考中专,而初中毕业生不可以考大学,在那个时期,中专跟大学对考生来说是一样的,那时包分配,入了学就等于是吃上国家饭,成为工作人员了,穿草鞋还是皮鞋,命运的改变就在那个考场,当然竞争也极其惨烈,录取率很低,因为是初中学历,小叔不能考大学,他是要跟高中学历的一起竞争中专名额。</p><p class="ql-block"> 1977年的高考,考生人数570多万,最终录取人数不到30万,可谓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小叔靠实力考上了丽水师范,但那时的招生除了考试,还有体检和政审,</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小叔已经跟爷爷相认了父子,政审人员来到宫前村调查的时候,了解到我爷爷解放前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其实我爷爷也是抗战时抽壮丁才当的兵,而且那时也是保家卫国,打的是日本兵啊,1947年就回乡了,但这也是污点,通不过的。</p><p class="ql-block"> 这次的打击对小叔全家是很大的,还不如没考上,小叔的母亲因为想不通,神经开始变得失常,小叔也是心灰意冷,后面几年的高考也就不再参加,在农村老老实实当起了农民。</p><p class="ql-block">1973年,时年17岁的小叔去壶镇左库村参与做水库,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大后生了,有一天来宫前嬉,在回去的路上,一个邻居的话无意间被他听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小叔被抱到南乡,邻居是都知道的,毕竟都已经在家养育了一年,贵德公的内家对旁人说:我看海球公(爷爷名字)的小倪跟他二倪长得可真相似呢!这句话让小叔的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毕竟已经不小了呀。</p><p class="ql-block"> 小叔回去后,没过几天,我爷爷就收到了小叔寄来的一封长信,信纸有7张,小叔问爷爷为什么他的母亲姓蔡,为什么他的舅舅有的姓蔡有的姓李,是不是他真的是像旁人所说那样,他是抱养的孩子?如果您真是他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将他拿去送人?</p><p class="ql-block"> 爷爷看着小叔的信,眼泪止不住地流,那年的正月,爷爷破例也跟我爸、二叔一起去了趟南乡,爷爷单独把小叔叫出房门,告诉他:不是做父亲的无情,将他送人也是出于无奈,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啊!一对父子抱头痛哭,甥舅实为父子,表哥也是亲哥,遮天浮云一朝散去。</p><p class="ql-block"> 高考遇折后,小叔在家娶了婶婶,生了一儿一女,到了1985年,他29岁了,负责紧水滩水库的水利十二局来缙云招20来个工人,给出的报酬是一个月30几元,缙云人对做水库是知道的,修大洋水库的艰辛谁不知道呀,那时候一个手艺人一天的工钱是2元,就是在田里劳作,一天赚1元总还是轻松的,所以没什么人报名,小叔想着在家里实在是没有出路啊 ,就去报了名。</p><p class="ql-block"> 这批人到紧水滩后才知道,工资是30几块没错,但是算上各种补贴,一个月其实是能拿到一百来块工资,要知道那时农村教师一个月工资也才40来块,(这也是招工人员的策略,如果招工时就开高工资 ,偷奸耍滑的就会蜂拥而至),而且80年代做水库已经开始机械化,采用工程车操作,不再单纯地靠人力。</p><p class="ql-block"> 国营单位是很正规的,先是培训了一周的安全生产知识,然后是个人选择其中某块操作,比如你选择电焊那就先培训你三个月的电焊技能,通过后再上岗,缙云同去的20人有的因为手脚不干净,有的是文化太差,被劝退的也不少,小叔在那里是学问高的,测量、画图都能精通,还被提拔到负责物资领发的重要位置。</p><p class="ql-block"> 有人劝他不拿白不拿,监守自盗的事小叔是不屑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从1985年一直干到2009年,54岁才回故乡,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年龄,却又遭遇了中年丧子的悲痛,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七八,命运对叔叔可谓不公。</p><p class="ql-block"> 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是我大哥10岁那年,有天晚上,我看到大哥穿了套很精神的便装,款式还有点像小西装,我妈告诉我说是叔叔送的,全家人很是高兴,那套衣服二哥穿过,我也穿过。</p><p class="ql-block"> 带去东乡的米泡糖,捎回南乡的馒头,以往我爸去南乡拜年是靠自行车,要翻过马飞岭到三溪最后到洪坑桥,路好的地方人骑车,陡峭走台阶的路段车骑人,要在洪坑桥歇夜,第二天才回,每次都带回来一大袋的大小馒头,南乡馒头是很好吃的,有嚼劲,有余甘,我也曾去过他家拜年,家里的团箕上堆满了馒头,场面很是壮观,一日三餐少不了的就是摆在桌子中间的大碗馒头。</p><p class="ql-block"> 午饭后,我爸骑上电瓶车带着小叔去了爷爷的坟地,无论是谁,死后终将只是化作一捧尘土,在世的时候待亲人好一点,死了也就没那么遗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