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人生的第一次出游——省城(兰州)之旅,虽然充满着苦涩和辛酸,但也有快乐与美好。这次出游也是我第一次闯荡社会,第一次对生活艰辛的体验。如今回忆起来,当年情景历历在目,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仍然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九六九年,我在离家二十公里外,位于巉口公社所在地的定西县第三中学上初中,因为离家远,所以在住校。</p><p class="ql-block"> 当时全国农业学大寨搞得轰轰烈烈。大概是十月份的某一天吧,学校通知放假,说是老师要去省城兰州参观农业学大寨成果展览。因为不是周末,我们住校生就不想回家,有十来个同学聚在一起商量(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同学有:张应祥、梁永承、张德才、芦番、张琳、刘贵、何惠中、程森、王振邦),趁这个机会也去省城玩儿一趟,可穷学生没有钱啊,大家一致认为只有一条路:爬火车。 </p> <p class="ql-block"> 离学校最近的是梁家坪火车站,大约十多里地。吃过午饭,我们就出发,步行到了火车站。看见有一列拉货的焖罐子车,头朝兰州方向停在那里,车厢门开着,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车厢里面是空的,把车门从里面一关,又唱又跳,有一种初战告捷的兴奋。</p><p class="ql-block"> 大概到了下午四点多吧,火车终于开动了,拉着我们朝兰州驶去,一路走走停停。渐渐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列车又停在了一个小站。我们跳下去一看,是焦家湾车站(后改为兰州东站)。据来过兰州的同学讲,离兰州就剩一站路了,我们决定步行进城。一来不知道车还开不开;二来怕爬车进兰州站被警察抓住。这时天色已晚,肚子已经很饿了,但还得坚持着往前走,差不多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从兰州站旁边的小巷子绕到了站前广场。</p> <p class="ql-block"> 同学们都已经饥肠辘辘,但是大家都没什么钱,我只带着一元多钱,其他人的钱也多不到哪里去。就在广场边上的饭馆里每人吃了一碗一角多钱的素面,暂时缓解了一下饥饿的感觉。接下来面临的是住的问题,因为没钱,旅馆就不敢奢望了,候车室就成了我们最好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每个人吃了个一角钱的饼,打听到了去工人文化宫(农业学大寨展览所在地)的路线,就乘坐票价一人五分钱的公交车,顺利的到达目的地。正好赶上老师们也都来了,我们非常高兴,终于盼到了救星,有人管我们了。可令大家失望的是,老师并没有关心我们,只是简单的问一句:你们怎么来了?至于吃什么,住哪里,怎么回去,一概没问。</p> <p class="ql-block"> 参观完展览已经到了下午,身上没钱,也没心情再玩了。面临着怎么回去的问题,大家认为只有爬车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就从文化宫边走边看到了兰州站,又步行原路返回了焦家湾车站,准备再爬货车回家。天已经很黑了,我们的行动不慎被值班警察发现了,将我们带到值班室进行审问。警察很威严,挎着手枪,很是吓人。大家哪敢撒谎?如实交代。可警察就是不信,怀疑我们是盗窃团伙,说要把我们送去公安局。同学们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吭声。</p><p class="ql-block"> 趁着警察出去上厕所的空隙,大家相互一嘀咕,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撒开腿就跑,藏在了铁道边的水沟里。不一会儿,就听到警察骂骂咧咧的在找,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心想:这要是给捉住,说不定会被枪毙的。好在警察没有仔细搜查,咋呼了几句就走了。我暗自庆幸保住了性命。</p> <p class="ql-block"> 一直等到半夜,终于有一列从兰州开过来向东驶的货车停在了站上,我们争先恐后就爬了上去。这列车上拉的灰色的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好在不稀,人踩上去不粘脚。车厢是敞开的,顶上没遮没盖。可不管怎样它也是火车,它会把我们拉回家的。列车开动了,我们一阵兴奋,走上了回家的路,兰州,再见了!</p><p class="ql-block"> 列车卷着狂风一夜未停,我们被吹的一个个灰头土脸。天渐渐的转亮,太阳出来了,慢慢的,我们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山体、地形越来越陌生。终于我们发现情况糟了,彻底完了。我们爬错了车,走错了方向。我们应该是向东,去西安方向,可我们现在却是在奔腾着向北,去银川的路上。大家都慌了神。本来肚子已经在咕咕叫,身上又没钱,这下非得饿死不可了。列车啊!快快停下吧,我们就近下车,再寻出路吧!可火车就是不停,呼啸着一路狂奔。</p><p class="ql-block"> 一直到快中午时分,奔驰的火车终于停在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站上,四周全是荒漠,远处有人赶着骆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骆驼)。无奈我们还是下了车,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因为越往前走就离家越远,会有饿死他乡的危险。</p> <p class="ql-block"> 车站很小,周围看不见人家,站台上有一间小屋是值班室。我们饥渴难耐,浑身无力,大家躺在荒草地上没了主意。烈日炎炎,连个鸟儿都看不见,同学们在无助中想起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放开嗓门唱起了“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主席” 。我们的歌声惊动了车站值班员,他出来远远的瞅了瞅,也没上前盘问。可能在心里想: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这些野孩子?</p><p class="ql-block"> 好在时间不长,开往兰州方向的一列货车停了下来。车站值班员向我们又是招手又是喊:快上去,快上去!我们刚爬上去,火车就呼呼隆隆的开了。我们都觉得奇怪,难道这是值班员专门为我们停的车?我们可遇上大救星了。 </p> <p class="ql-block"> 火车走了不知道多久,反正是又停了下来,站牌上写着《皋兰》。这回看见有了人家,而且铁道边上还有菜地,地里有萝卜和白菜。几个同学一商量,有的放哨有的去拔萝卜。大家立即行动,不一会儿一堆萝卜就放在了眼前。抢而食之,结果是:不但没解饿,空空的胃受到萝卜的刺激,那个难受真是难以形容,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喜欢吃生萝卜。</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吧,车又驶回了焦家湾,停在了站外,我们不敢再停留了,怕进到站里又被警察逮住。</p><p class="ql-block"> 下车后对下一步如何回家产生了分歧,一部分同学坚持要再爬货车,有的同学认为,为了保险起见,先坐客车,买一站路的票(一张票三角钱),上车再说,能混过去更好,混不过去查出来再想办法。最后第二种意见只有我和张德才同学坚持,大家只好分手,各寻出路。</p><p class="ql-block"> 我们两人步行返回了兰州车站。饥饿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两腿沉甸甸的,移动都有点困难,可我身上只剩下七角钱,只够买两张车票的,没钱吃饭了。徘徊在饭店门口,饭菜的香味诱得我只咽口水。鼓起勇气要了两碗面汤,也算聊以充饥吧!</p><p class="ql-block"> 总算上了客车,这回保险了,回家的方向肯定不会错了。可你越担心什么它就越来什么。终于在过了几站后还是被查了出来。好说歹说列车员就是不发善心。深夜我们被赶下了车,被抛弃在一个叫王家湾的小站上。已是深秋,冷风嗖嗖的刮着,值班室里的炉火很旺,我们试探着想进去暖和暖和,可被狠心的值班员赶了出来。黑黢黢的夜无处可去,躲在屋檐下,浑身只打哆嗦,我觉得生命即将到了尽头。</p> <p class="ql-block"> 也不知是几点几分,从兰州方向开来了一列拉着石头的货车停在了王家湾车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爬上车躲在石头缝里,就怕被车站值班员发现。可是由于我们的那节车厢离尾部守车太近,还是被守车里的车长发现了。他提着信号灯朝我们大声喊着:过来,过来!我们很无奈,不敢不去,听天由命吧,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好在车还未开动,我俩一节节车厢爬了过去,进了守车。车厢不大,生着炉子,炉火很旺,非常暖和。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车长的发落。可是车长态度和蔼,带着关爱的口气教训我们:“这么冷的天,你们爬在那敞车上非冻死不可,这里暖和就坐在这里吧”。我俩当时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也不知道说声谢谢,就半躺在了长条椅子上。一股暖流涌便了全身。它来自火炉的烘烤,更多的却是来自车长大叔那关爱的眼神和温暖的话语。</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坐着豪华舒适的列车路过王家湾小站时,我都会仔细的看看它,小站除了增加了几间房子外,基本上还是原来的样子,变化不是很大。随着时间的流逝,物是人非。那个可恶的车站值班员现在在哪里?那个可爱可敬的车长大叔还好吗?他们一定不会记得,在那个普通的夜晚留给一个少年终生难忘的记忆。他们的形象在这个少年的脑子里一辈子都不会抹去。这个记忆中有怨、有恨,但更多的还是爱、是感激、是怀念,深深的怀念!那位可爱可敬的车长大叔,愿他健康长寿,终生快乐!</p><p class="ql-block"> 在温暖的车厢里,躺在长条椅上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车又停了,在我们最不希望停的时候它还是停了。站牌上写的是《高崖》,这是到了高崖车站了。虽说离家越来越近了,可是离开了火车我们还是无法到家呀。车长大叔让我们下车,说车是给水泥厂拉石头的,不走了。我们恳求车长大叔再送我们一程,可车长无奈的说:“车不走了,我没办法,你们还是下去再爬辆车吧”。看来我们的磨难还要继续,无奈中只好下车。</p> <p class="ql-block"> 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很暖和,可是我俩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冷,饥饿加上几天的折腾,已是精疲力尽了,情绪很低落,觉得前途茫然,能不能安全的回到家里,已经没有了足够的信心。游荡在站台上,看到卖大饼的,卖煮鸡蛋的,我们只有流口水的份儿。</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吧,终于有一列从兰州方向开来的敞篷车停在了高崖车站,上面拉的全是砖。管它拉啥呢,就是拉的猪我们也得和它挤挤了。车开了,曙光又展现在了我们面前。</p><p class="ql-block"> 出高崖站不远就要过一个很长的隧道。进入洞里,滚滚浓烟呛的我们根本睁不开眼,呼吸也觉得困难(当时还是蒸汽机车)。使劲拿衣服蒙着鼻子。好不容易坚持钻出了洞子,我们相互一看,又想笑又想哭。我俩就像刚从矿井里出来的挖煤工人,满脸乌黑,拿衣服擦擦,越擦越黑,就这样吧,只能回家再说了。</p><p class="ql-block"> 可惜,火车的走走停停不按我俩的想法进行。它居然停在了红庄车站(以前称为黑庄车站)。离我们该下车的梁家坪车站就剩一站路,所以我们想:这个站停了下一站肯定不会再停,说不定会把我们拉得更远,赶紧下车吧。好在我的父亲正好在红庄车站所在地的称沟公社工作,公社住址离车站很近。我决定带同学去父亲那里,等吃饱喝足了再回学校。走到了公社大门口,我再次看了看我俩的扮相,顿时情绪全无。这样的面貌,这样的装扮,怎么进去见人啊?因为我经常去,公社的干部大多熟悉,这不让人家笑话吗?再说父亲要问起来怎么回答?犹豫半天,还是失去了进去的勇气,下定决心回学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再爬火车是不可能了,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子,我俩一步步的往前挪,走了二十多里地,终于回到了学校——那个没有温暖却可安心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饥饿难耐,可也没啥好吃的,凉水拌炒面吃了几口倒头便睡,昏睡了半天一夜,起身回家。回到母亲身边就会有可口的饭菜,有温情的问候,有关爱的责备,那才是我最最需要的啊!</p> <p class="ql-block"> 作于二0二一年初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