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蜒河之夜

红春子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69年冬至日前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蚌蜒河畔顾家舍生产队,用小水泥船从盐城冈中公社,接来了五个城里下放的知青。</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队里临时安置的知青屋,在东大河边的土砖窑前。这原是烧窑工临时休息的两间无隔断草棚屋。屋周用芦苇编笆抹上泥浆围成了土笆墙。靠东山墙是连头搭尾三床拐角相联的通舖。靠西山墙有一土灶锅台,上有大小两口铁锅。屋梁上坠挂一盏破风灯,下摆一张半人高小木桌和两条板凳。临时知青屋座落在顾家舍最偏僻的东北角河堤上,最近的邻居群子妈妈家在南边五十多米处。屋东邻大河,西毗农田,屋周散居着几个阴间的近邻,都是顾姓一族亡故人的土坟。房后有一闲置的土砖窑,窑后还是乱坟场。这里平时人迹罕至阴气森森,也怨不得队里,当年顾家舍家家穷,队里没有公共余房。全队二十八九户人家,穷得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户就有五六家。这棚屋还是动员走一个光棍汉才腾出来的。 </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城里到农村,早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汽笛声声,亲人执手,洒泪告别;夜栖寒窑,一日晨昏,场景迥异。一种生来未有的凄凉,透骨入心而来。为什么 “面向工矿,面向边疆,面向农村,面向基层”的四个面向只让选一个?为什么不让尚未成年的我们继续读书?今后的人生路怎么走?</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夜恰逢特大寒潮南下,连续几日漫天飞雪,雪深盈尺,小河冻实能走人,大河上了玻璃盖。霜前冷雪后寒,苏北农村没有取暖习惯和条件,五面来风的窑房极其寒冷。当夜抱团挤在一起睡。三床被子竖盖,两床横封,身下舖的是稻草,五个人抵足相偎,倒也暖和。屋中间吊着一盏灯罩许久未擦的防风灯,昏暗的灯光随着透门而入的寒风幽幽闪烁,灯花越跳越小。躺床上朝屋顶看去,居然看到天上的星星。这屋屋顶透空笆墙也漏风,透过笆缝隙隐约看到外面阴森的坟墓,头皮顿时发麻,赶紧缩进被窝蒙头而睡。不知过了多久,人被尿涨醒了,柴油风灯已无油自灭,屋里黑洞洞的。不敢一个人出屋小便,蹬醒同被窝筒子的小戴,拉他一起出门解手。后来夜里也不好意思老吵醒大家,要么就憋着等兄弟们谁小解搭个便车。有回实在憋不住了,还在笆墙上掏个洞,对着墙外放过水。后来群子妈妈每晚拎来一只粪桶,让我们方便,早上收走倒存在她家的茅房粪坑里,解了这道难题。</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天夜里小解后碾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开始想家,想同学发小,东想西想,想了许多许多。想起夜晚划船接我们的连春大爷说的:“农民身份是胎里带来的,也是祖传的。你们城里人,乡下没根蹲不长,将来肯定要上调回城”话。借他吉言,想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也许是落实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短暂的磨练吧。我不能听天由命,得想办法改变命运。没齿难忘的此夜在思前想后中昏昏沉沉的度过。</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下乡前喜欢与同大杂院的王成元老师交往。成元老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和我堂哥是发小待我如弟。文革中因什么真理问题,错打成反革命,被迫下放到蚌蜒河南的荣家庄。他所在的知青点与顾家舍隔河相望,相距不远。彷徨迷茫中的我决定去找他问问今后怎么办?有一天渡过蚌蜒河去找成元老师,他接待我喝了几碗糁子粥,留宿他处。夜里他说:你们67和68两届学生,初中只上一二年,实际未毕业,被人利用当红卫兵,其实不是知识青年。现阶段高中以上才算初级知识分子。知识永远是有用的,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文革后国家还得搞生产建设。自古以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他还背诵了唐大才子王勃的滕王阁序,详解了名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说你肯教我功课吗?他承诺用过去的旧课本教材,帮我补习初中课程。</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自此以后,既盼收工后的夜读书,更盼下雨和农闲季的不出工。人有了明确的目标,在农村的生活也不觉得累和苦了。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自习,经常到子夜,生物钟至今难改。有时也去五六里外的荣家庄找成元老师补课,夜里住在他处,听他教书讲文章。二年后成元老师评说我文科能与高中学生比肩,综合文水高于初中毕业生,但基础不牢,数理化偏差,仍需继续努力。他还借韩愈进学解术业有专攻的话,引导我在写作上多下功夫。这为后来能从事机关文秘工作打下了伏笔。</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机遇总是会青睐于有备之人。插队三年,许多乡人说我是个书呆子。由于夜勤学日苦干,与贫下中农广结善缘,表现尚好,在乡三年后终于从人生的暗夜中走出来,迊来新的转机。大队荐我参军入伍,在解放军大学校里得到更好的学习进步环境。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搭上了改革开放的顺风车。仅上过七年学的我,凭借乡下自学基础和部队的历练,追潮流考上电大经济管理大专班。后又参加南京大学的自学考试,以较高学分毕业。1984年参加竟聘以名列前茅的资格进入国家机关,不知不觉地走上学而优的老路。</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首难忘的知青岁月,命运虽多舛不齐,但夜逢良师益友成元指引,坚持自学文化知识,使得曲折坎坷时遭遇的磨难都变成光,照亮了以后的人生路,实现了蚌蜒河之夜立志要奋争的梦想。</span></p> <p class="ql-block">(2023年春回乡重拍濒危欲倒的知青老屋照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