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北疆

原野之风

沐浴着早春和煦的春风 ，我走进了买买提大叔那栽培着各种树木的大院子。这个七十五岁的老汉正在偏房顶上清理一冬天即将融化的积雪。他轻松地跳下梯子 ，粗糙的大手坚硬有力 。他爽快的笑着，声如洪钟 :"哈哈，欢迎、欢迎！小伙子，身体好，工作好，全部都好"！老汉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他有着浓密的眼眨毛和褐色的眼睛 ，可以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美男子 。

　　我先是参观了一下院落 ，观察到几颗核桃树枝干很是巨大，看来是有些年份了。院子东墙有一排桑树很密实，最南边是一片挺拨的白杨，又直又高，枝头己泛出淡淡的青色。几棵梨、杏、苹果树刚修剪完毕，地上还有散落的枝条。一群很漂亮的土鸡在高高的玉米垛旁觅食，一只健硕油亮的黑驴在懶懒的吃着干草。黄狗温顺的趴在墙角晒得早春的太阳 ——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院落 。

进门上炕，喝茶聊天 。一个皮肤黑黑、很美丽的小姑娘飞快的端来各种干果小吃 ，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满的是对陌生来客的好奇和欢喜 。孩子们已经开学了 ，这个小姑娘怎么没去学校 ？我暗自思量 。

"吐鲁番的，好的很"，老俩口热情的介绍他们家的干果。"这个"，老汉指着一大盘核桃，"我自己劳动的"。老太太则飞快地往我的茶碗里放了块黄色的冰糖 。

"谢谢你们来到我家，大家都忙的很"。买买提老汉很健谈: "去年国家政府帮助了两万多，又盖了两间好房子 ，困难没有。我吗，做买卖厉害的很 ！一天不出去挣钱 ，身上难受的很 。我一天挣十五块钱 ，馕出来了，一天挣二十块钱 ，拉条子出来了，一天挣三十块钱 ，抓饭出来了。我的脑子一等的阿图什脑子，里面一百万有"。然后他指着五十岁的儿子说 :"他的脑子二等的脑子，我老婆的脑子三等的算不上 ，便宜的很"！我被他满满自信的自我标榜给逗笑了。其实他的商业之路是走街串巷收购牛羊皮张、赶巴扎卖卖 家禽、鸡蛋之类，后来他又在大院子里种养了许多葫芦去叫卖来补贴家用。院子里那头健硕的毛驴陪着他四处奔波 ，也着实十分辛苦 。虽然没有攒下大的家业 ，但也这样辛苦的干了一辈子 ，孩子们也平平安安的长大，成家立业了 。

完全可以看得出 ，他在这个家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是个绝对扛把子的 。他在高谈阔论时 ，旁边倒茶的老太太说了句什么 ，被他毫不客气的用呵斥打断 ，并且做了个反手打嘴巴的手势 ，吓的老太太一吐舌头，悄悄的了 。他那略显木讷的儿子则更是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

"现在，我们这个样子"，他双手十指交叠，团结的意思，"劲大的很！坏人、小偷 、贼娃子、狠狠的打 "！他慷慨激昂、表明立场 。他褐色的眼仁放出光芒 ，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 。他思路清楚、逻辑缜密、动作有力、口才很是厉害 。

　　"州上的大领导、县上的大领导，我的房子来的多 。他们都喜欢吃我的抓饭 ，关系好的很 。还有"，他指着老太太夸了一句，"老婆子的拉条子也攒劲的很"。

这个一家之主是十分精明能干的 。家中有四十亩土地 ，每年都卖给他人耕种 。“地里浇不上水，还有苇子也多的很 ，排当子(利润的意思)没有"。他这样解释自己以前不种地的原因 。当我问他今年的地卖了没有 ，他怔了一下 ，旋即很迅速的说 ，还没有卖 。去年村上修缮了农田里的渠道 ，加上这两年玉米的价格很好 ，贷款用钱也比较方便 ，自己来种也可以 。"麻烦没有，我们不急。卖掉吗、自己种吗，我的肚子里都明白，这个事情很快就定了 "。说到这里，我们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当我问到那个在旁边静静听大人讲话有着一双美丽黑眼睛的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不去上学时 ，老人的眼光随之暗淡了下来 ，他揽过孩子 ，疼爱的说:"苦命的孩子哈丽努尔，她的妈妈是我的小丫头 ，前面结婚嫁到外县 。她可怜的爸爸死的早 ，孩子就到我这里来了 。户口在那边儿没有转过来 ，学校去不了 ……"老人无奈的叹息。小姑娘也懂事地垂下了美丽的眼帘 。她那求助和渴望的眼神深深的打动了我这个素昧平生的家访者 。

"这个情况 ，没有向村委会和工作队反应吗 ？国家的政策是不能让每一个适龄儿童失学 ，这件事情是当务之急 ，必须马上要解决啊 "。

"已经和村上说了，村上说马上和学校联系解决一下"，老人低声说道。我认真的记下了这件事 ，当天中午就向村上负责的同志反映了情况 。在大家的努力下 ，事情解决的很顺利 ，两天后，小哈丽努尔背上书包，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奔向了心仪的课堂 。

老两口住在新盖的两间安居房里 ，简单的家里略显凌乱 。房屋北墙横挂的一根直直的木棍上 ，挂满了大大小小干透的葫芦 ，这个是老汉发展庭院经济的一个缩影 。葫芦象征着福禄 ，是吉祥如意的好东西 。"这个"老汉指着葫芦对我说"去年没有卖完的，再几个巴扎去就差不多了"。这个葫芦长得确实不错 ，我也要买几个，让女儿在上面画上美丽的图画，这种工艺品有着很美好的寓意 。我还注意到院子里的粗铁丝上晾晒着十几张羊皮，这是老汉捣腾了一辈子的生意 。尽管时下羊皮的价格不好 ，但这门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怎能轻易放弃 ？

老汉年轻时曾在生产队赶马车 ，这是他在生命中可以引以自豪的一段过程 。他告诉我 ，他这个当年的马车驾驶员技术一等 ，他的马车是全公社跑的最快的 ！"公社书纪都喜欢坐我的马车″。说起这些久远的往事 ，老汉精神亢奋 ，唾沫星子乱飞 。

当天的晚餐在老汉家如期进行。果然是十分鲜美的羊肉抓饭 ，撒放了甜美的吐鲁番葡萄干 ，还拌了一个红萝卜凉菜 。米粒筋道 、肉香四溢，这是多么淳朴实惠的美食啊 ！真心感谢他们一家人的热情款待 。

老汉和我们同行俩人享用一大盘 ，另一大盘老太太和儿子孙女享用 。大家都分发了铁勺慢慢品尝 ，唯有这个固执的老汉依然沿用传统的方法，用手直接抓来吃 。他粗糙的大手十分灵巧 ，手指微微并拢 ，扣住米粒在自己门前那块盘底按压摩擦几下 ，松散的米粒便规规整整的团缩在他的手指中 ，随后轻巧的往嘴中一抺。美食以这种最原始的方法进入口中 ，比我们用勺子的都利落 。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 ，我们天南海北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用餐的气氛相当和谐 。老人对粮食那是相当的珍惜 ，没有一个米粒掉落、浪费 。用餐完毕 ，他面前盘中的那一块领地也干干净净 ，这是颗粒归仓啊 ！"种粮食不容易，每一分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由衷地发出感叹 。

"今天的抓饭吗，我的技术 。明天晚上看老婆子的技术 ，拉条子吃一哈"。今天还没有完呢 ，他又开始对明天的伙食发号施令了 。

饭后的奶茶热气腾腾 ，这炉火慢熬的茶香最醇厚，它浓浓的温暖大家的心房 。它浓缩着天地日月的精华 ，带着北疆农村最质朴的情感 ，让你感恩生活 ，感谢生命 ，感谢劳动 。这滚烫香醇的热饮 ，让人们油然而生出相互帮助、赞美友情的真切情愫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 ，我们伊犁的奶茶最正宗 ！

乡村早春的夜晚 ，星光灿烂、寂静清新 。太阳能的路灯很明亮 。路上偶遇的行人很友好 ，我们相互微笑致意 。这个冬天的寒冷已逐渐远去 ，明早的春晓正不可阻挡的到来 ……。

原野之风 于塔勒德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