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徐枋山水画 张范民

禺草号汉阳

勤于耕耘的家父，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常在《艺术与时代》杂志上发表短文，《记徐枋山水画》就是其中一篇。家父在文中除介绍徐枋当年作画轴时的历史背景，及明朝遗老们，在王朝更替移旗特殊日子里与多舛命运拼搏之点滴外。还告知在随大流，胁从、屈服大形势下，总有那么几个，心怀旧史至死不渝信念；这是信仰的展现，是楚风汉骨读书、做学问人的骨气！他们在不同的思潮涌动中，进行抗衡、博弈……

徐枋不附权贵，宁折不弯，恪守自己，在风口浪尖上与之拼搏不息；在凶险的环境中逆行，虽移情霞烟，但牢记初衷、使命。他揣摩山川，细观江河，在艺术航程中遨游，精神造诣上达到升华，造就出诸多不朽传世佳作。

文中还浅谈收藏、钤印的趣事和要领。全文惜字如金，语句优美不冗，文笔简洁通畅，深厚的文学功底，不由让读者称赞称奇，击掌叫绝。

这幅徐枋山水立轴画，原一直挂在家父书房里，在文革中和诸多文物一道“飞”了，这文物是人类物质文化的宝贵遗产，是人类社会的共同财富......希望继续留在人间，最好能像那幅边寿民“花卉”和赵之谦“读书承志”条幅等那样，幸运地被湖北省博物馆博物馆、武汉市博物馆所珍藏，继续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民。此文中遥见徐枋的那幅山水画，多亏家父当年所拍下这张照片，能与家父一样成为当今的念想。惜字如金的家父，所撰文章，实乃不忍卒读……全文转载《记徐枋山水画》：

《记徐枋山水画》张范民

按右下侧先祖季郁先生②的长方小藏章大小测算，原画大约幅宽四十厘米左右，高约一百二十厘米。在画的左上方题有“乙丑夏日画於波上草堂俟斋徐枋”十四字，款下有印两方，上面一方在照片上难于辨认，下面一方是朱文“俟斋”两字，画的右下方，除了先祖的长方形藏章外，还有正方形藏章两方，按先祖盖用藏章一般都不止一方的习惯推测，可能这两方的一方仍是先祖的收藏章（白文是“季郁审定”或朱文“季郁审定”某某年以前所得），这已无法辨别。

松亭论古

徐枋字昭法，号俟斋，江苏长海县人，生于明天启二年壬戍（1622年）崇祯十五年壬午（1642）中举，此时离崇祯煤山自缢已不到两年。他的父亲徐汧字“九一”，也是崇明进士，是位挺有骨气的爱国知识分子。明朝宦官长期专政，满朝官员大多工于协肩擒笑，逢迎苟且，官场风习败坏至极。徐汧从小就以“孝义名节”自励，被称为“岁室松柏”。明朝亡的第二年（1645年）他悲哀之极，毅然跳下虎丘后湖的那座桥（自杀）。他的两个儿子徐枋和许柯（字贯时，号东海一老，著有《文选人表》、《示儿篇》、《一老庵诗文集》等），自此隐居不出。但，许柯只是不出来应考做官而已。他所居住的“二株园”还常常有各处文友饮宴聚会。

徐枋却在父亲墓地附近建筑土室，隐居读书，实行古来庐墓之礼。自父亲去世后，徐枋变得沉默寡言，有时整天不说话，忍受常人意想不到的饥寒困苦，就这样，他一熬就是五十年，直到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去世。

清人入关时，在江南的扬州狙杀十日、嘉定三屠之后，也曾采取容忍怀柔政策，但，怀柔之策效果不大，又转过头来大兴文字狱。（幸而时间不长，这均是以后的事了）当时徐枋和宣城的沈寿民（明末因弹劾兵部尚书杨嗣昌和总督熊文灿而闻名）、嘉兴巢鸣盛（崇祯举人，侍母极孝，母亲在明亡后死去，他业筑室墓旁隐居不出）一块隐居讲学，并称“海内三遗氏”，当时适逢清廷采取怀柔政策，“海内三遗氏”还能暂时受到清王朝的容忍。

汤斌（字孔伯、号潜庵，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理学家）在做江宁巡抚时，曾两次亲自不带侍从登门拜访，均因徐枋闭门谢客，将其拒之门外而未能如愿。虽徐枋靠卖画维持俭朴的生活，但他拒见清朝官员，更不巴结权贵，再难也不为其绘画，用行动捍卫大明学士的气节。

有次蔡毓荣（曾任绥远将军，举兵攻下吴三桂任云归总督）的父亲蔡士英（是降清之将），一直仰慕徐枋的画，特地从武昌派人，拿来厚金重礼请他作画，他笑着说：“我不会像顾恺之（348-409年晋无锡人）那样肯当殷仲堪的属吏”，从而拒绝了蔡士英的请求。（事见，清陈康祺（1840～1890清代鄞县、今属浙江人）所著《郎潜纪闻》）从这事可以看出徐枋严于律己和自甘的作风。

徐枋功诗善文，著有《居易堂集》、《俟斋集》。他的书法以草书为最佳，得力于《十七帖》和《孙过庭书谥》。

在这幅山水画轴画，的左上方的题识可看，虽只有寥寥十四字，已经展现出他那遒劲精美的笔姿。他的画以山水为主，取法（董源）巨然（钟陵，江西南昌人）关仝、吴镇，的野逸、景趣，给山水画增添华彩，赋予新貌。他还兼摹倪（瓒）黄（公望）中锋运笔工致整饬，皱察勾描得俱得精要，求其外形不失内矣。有时他会描绘芝兰、寿石，以求芝兰之室、寿石之缤纷之效。如果说芝兰尚有形可靠，寿石则是无本可依了。

秦祖永（字逸芬1825年-1884年江苏无锡人）所著《桐萌论画》中把徐枋的作品列入能品，认为其布置稳妥，皴染明净，涂出物体纹理有阴阳向背之感。并说徐枋的画很受人珍视......秦祖永尖锐指出，徐枋的画笔锋太秃，无秀灵劲峭之趣，邱壑也平实少变通。秦本人在该书中的例言中又说：“鉴赏家当就所见之画以定之，整无容拘泥也”。

这幅画作于乙丑年（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时值徐枋六十四岁，也是他在逝世前九年所作，即是他比较成熟的作品。现我们毋就这幅来比较，用秦祖永的结论来说，大体上还是可以认为，这幅画避免了以往画山水的不足，重在山水层次的展现。在画面布局处理上，他将山水由画幅的上方向左斜行，到了中幅再折回右方下行，这样就使得画的整体比较空灵，不至于板滞，左上方空白处（题款的下方）淡淡补上一层远岚，着笔虽不多，但，颇有缥缈叠嶂、林壑幽深之感。也能表现出平远的意景，可以说在布局上不仅稳妥，而且还比较空灵，用笔也很秀润，可以当得上“日月净”的评语。但图中过多安排了平野的景色，其变化显得少了许多，也就是秦祖永所说：“丘壑平实少变通”。

徐枋的山水画当然是文人画，但他毕竟不是一生经历作画的文人，他不像黄公望、王原祁那样几十年如一日专攻绘事。作为文人出身的他，实质上已经达到专业画师的画家了，他只是以绘画作为一种爱好、一种寄托，并在长期的艰困生活中，被逼作用来换取三斗米而已。

先祖的藏画之中，以山水画最多，像沈周、文徽明、王时敏、王原祁等大家的作品略有收藏，至于王寰以下的还有一些收藏，但均未计入。

徐枋这一幅画，虽然很多逸气，按他的功力来说，不及沈周、文徽明、王时敏、王原祁他们的作品，然而先祖却极为珍视，大概是画以人重的缘故吧！记得先祖曾集一联，上联是：“襄年却病惟高枕”，下联是：“乱世逃名常闭门”、上联出自《杜工部集》，下联则是徐枋的诗句，联下附有长跋，已经不能记忆。此联特请老友李拙翁先生写，就挂在先祖卧榻对面的墙上，这情景宛然就在眼前，细数起来，却已是七十几年前的事了。

范民丙寅（1986年）于老宅

今再次拜读父亲这篇短文甚感有趣，细细一看，诸多鲜为人知的趣事隐藏其中，看后受益匪浅。可惜父亲所说的那张照片，一时半会也没找到，只得从网上下载一张径同的借阅，供大家参考。

山水图徐枋立轴纸本。高峰突兀下恨清漪古树扶疏惰临断岸近自然不落凡径庶几古人所称笔补造化者也。
款识辛未夏日畫于波上草堂，俟斋徐枋 草堂秋色山水图。这里要说明的，家中那幅徐枋山水立轴画丢失，照片中家父身后所挂的，才是文章所提到的那张。下面是徐枋所作的另外一幅。 山亭晴旷图

俟斋先生小像。

癸亥新秋待萁仝万意画于波上草堂 庚子波上草堂图 徐俟斋涧上草堂图 溪山访友图 芝兰图

涧上草堂图

注：

1.徐枋(1622年5月3日--1694年11月7日) ，明末清初画家。字昭法，号俟斋、秦余山人，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殉节官员徐汧之子。崇祯十五年举人。入清，遵父遗命不仕异族，隐居于天平山麓"涧上草堂"，自称孤哀子。书擅行草，长于山水画，取法董源、巨然、荆浩，关仝，亦宗倪瓒、黄公望，与杨无咎、朱用纯并称"吴中三高士"。终身不入城市，卖画自食，例不书款，与宣城沈寿民、嘉兴巢鸣盛称"海内三遗民"。

2.怀清斋主张仁芬（1868-1935），字季郁，号桂荪，晚年号簠庐退叟，是近代著名收藏家。张仁芬，祖居汉阳西门外“银杏轩”。为湖北汉阳张氏第十六代子孙，堂号“张教忠堂”，书斋名为“怀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