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荒地里的念想(下)

秋天的声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带队干部再次和我郑重谈话,是在第二拨知青来农场以后的那个深秋。那段时间,男知青们又开始肩扛板锹到湖里去“改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春节过后,我告别了唐咀八队,第一时间前往玉湖知青农场报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荒地,给我的视觉震撼是无言以表的。我知道,这里就是我人生道路上“与天斗”、“与地斗”的“广阔天地”了。谢达明和我,还有后来的历任男队队长们,都无法预料这片湖荒地何时才能全部开垦成良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湖荒地是被湖水冲泡而成的沼泽草滩。当地人长年在这里挖藕捞鱼、围垦种植,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泥坑和土包,还有蜿蜒坎坷的堤埂和小径。早春二月,湖风还残留着冬天的丝丝寒意,知青们就在晨雾中浩浩荡荡的踏上了这片蛮荒之地。湖里的水鸟被惊得四处飞散,它们面临的不知是福还是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些由湖荒地里的粘泥巴堆积起来的土包堤埂,在风吹日晒中变得十分坚硬,犾如一个个固若金汤的地堡屏障。几板锹下去,震得手掌生疼。费好大的劲,才能挖下几小块土坨坨。没过多久,有的知青手上就打起了水泡。开荒“改田”是场持久战,不可能一蹴而就。对那些较大的土包堤埂,我们就挖的挖、挑的挑,集中力量打歼灭仗;那些星罗棋布的小土包,大家三、五人一组,用板锹将其逐个整为平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下图为1976年12月作者同玉湖知青农场第一拨招工返城知青在红瓦房前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知青农场在一天天变化着,知青们也逐渐有了相对固定的劳务分工。一些知青当上了炊事员、饲养员、保管员、出纳员、采购员、记工员、驾驶员、卫生员、技工员,等等。知青男队的李满园、张大成、魏全新、孙先明、徐芝卫、李南明、邹其发等一、二十个男知青,一直是“改田”、“双抢”等重话累活的骨干。在我担任男队队长期间,他们让我感觉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春夏时节,刚刚开垦出来的湖田种上了水稻,相当一部分是抢种的中稻。放眼望去,绿油油、金灿灿的一大片。知青们小有成就感,去湖荒地“改田”,一路都是昂着头“洋崴崴”的样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越往湖里去地势越低洼,而且湖荒沼泽里遍布着深浅莫测的浠泥坑。大家选择泥坑四面八方相对高些的地方,一起用板锹挖起泥巴块块掀到泥坑里去。力气大些的知青,一大块泥巴可以掀出十几米远。刚才还是风平浪静的泥坑,倾刻间如同开了锅一样,泥巴浆子往上翻腾着四处飞溅。离泥坑稍微近点的人,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溅的是泥浆。一个泥坑被填平了,又接着下一个。 那一片片低洼的沼泽地,用板锹掀泥巴既费力又费时;用牛或者拖拉机拖泥土过来,肯定会陷到沼泽和泥坑里。于是,我们搬来当地人叫作“拖板”的农具,用最原始的办法来拖泥土。“拖板”是用木板拼制而成的,上面有扶手,下端系着两根粗麻绳。一人在后面掌着拖板,两人在前面拉绳子,把泥土拖到低洼处。一拨人拉一趟来回,又换一拨人。有的地方泥水没齐大腿,大家索性脱光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弄得横身都是泥水。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知青们一个个的皮肤都变得黝黑黝黑的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下图为1985年10月作者和老知青在华中师范大学干部班时的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收工了,又红又圆的夕阳挂在湖面上,好久都不落下去。金黄的阳光,把知青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我们光着脚丫,披着被太阳晒干了的泥巴衣裳,沿着知青农场唯一的那条土路,朝着农场的“红瓦房”漫步而去。有的拖着板锹,让锹刃磨擦地面发出“哗嗞”、“哗嗞”的响声;有的摇晃着脑袋,“哥呀”、“妹呀”的高声唱起情歌。声音从湖里传到了“红瓦房”,每到这时,炊事员就会站在厨房大门口,朝着我们大喊一声“开饭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着这群衣衫褴褛、满脸污渍、举指随意、言语粗旷的知青,我知道,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我们不再是刚从城市来到农村的高中生、初中生了,我们的内心正在发生着重大的蜕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塘咀八队时,我参加了知青回城汇报团,还出席了全县知青代表大会。到知青农场后,我又被派到玉湖区知青办编撰知青事迹材料。参加玉湖区民兵训练,是我下乡以后少有的几次社会活动中最有意思的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与那些五大三粗的本地青年站在一起,感觉我是何等的瘦小。不过,与他们这帮“新兵”相比,我早就是老民兵了。我在学校时当过民兵排长,拉练、队列、射击、投弹,这些基本科目我都在行。比如步枪实弹射击,我可以五发打到四十七环以上。我想,这回决不放过投掷真手榴弹的机会。在训练考核中,我的投弹距离轻轻松松的超过了四十米,从那帮“新兵”中脱颖而出。手榴弹“嘭”的一声炸开了,在我的前方腾起一束白烟。眼前的场景,令我心花怒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下图为2007年10月玉湖知青农场部分老知青、带队干部和农场老领导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直在湖里干活,好不容易到旱田干一天。旱田是女知青的“地盘”,男知青们过来挖水沟,一个个喜形于色的干得欢快。我安排完活计,也自顾自挖起沟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新来农场的那位带队干部,经常和知青们一起劳动。收工了,他走到我身边说:“我俩认识才几个月,我对你的看法很不错。你干活的动作老练,不注意你的穿作,就跟这里的农民一个样子。”我说声“习惯了”,顺便自我打量一番。我那天上身是一件上初中就在穿的“红卫服”棉袄,下身穿着那条我自当裁缝做的“直筒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接着问我:“你想写入党申请书不?” 我说:“想写,但不想写'扎根农村一辈子'。”我上高中时偏爱文科,包括哲学、政治经济学基础知识等课程,还读过《共产党宣言》等书籍,入党是我已有的愿望。他说:“写了'扎根'并不一定扎根的。”我说:“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我想当工人。”他直白的说:“只要你递交申请书,这次就能入党。”我说:“我不想说假话。”他停顿了好一哈儿,最后说:“你再考虑考虑吧!想好了随时来找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我刚满19岁。那个年代,有些事情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招工返城离开玉湖知青农场,我再也没有提起写入党申请书的事情,带队干部也再没有同我“郑重”谈话了。别人说,后来还是有知青入党。是否兑现了“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诺言,就不得而知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下图为2014年10月玉湖知青农场部分老知青纪念下乡四十周年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又一个冬天来了。农场的伙食越来越差,每天不是萝卜干子,就是腌莴笋皮,而且难见油星。不知道怎么的,我一直胃疼不止,连续三天吃不下饭。那天,我强忍疼痛直到收工。回到农场的“红瓦房”,又临时组织大家搬运货物。货物刚搬完,我实在又疼又饿瘫倒在地上。带队干部急忙安排农场的卡车,把我拖回市里,直接送到市一医院救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转眼又是一年“双抢”,因为承担了其他管理事务,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担任男队队长了。感觉轻松了好多,做起事来更加随心所欲。插秧那天,我和魏全新天不亮就到了秧苗地。我们借着月光,麻利的拔秧、洗秧、扎秧把子。天刚发白,就将秧把子挑到了几里外的湖里。插秧是典型的明轻暗重的农活。时间久了,手指被田里的泥沙磨破了皮,双腿站在泥水里被泡得又肿又硬,腰里象贯了铅水一般疼得伸不直。湖荒地改成的水田里蚂蝗特别多,吸在腿上很难拍掉。中午的太阳象挂在天上的大火球,烤得田里的泥水滚烫滚烫的。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把衣裳浸泡得湿漉漉的。夕阳西下了,湖风吹干了衣裳,背上变得白花花的一大片。在月亮转了一圈又出现时,我们终于插完了最后一把秧。经过测算,我们这一天的插秧面积达到八分四,创了知青农场的最高记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以下图片选自网络,感谢原创作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三拨知青来了,给知青农场增添了新的活力,同时也显得有些人满为患。到了年底,老知青们纷纷收到了招工通知。有些男知青几乎是拎着空空的行囊,“净身”离开了农场。我有些管理事务要处理,直到快过元旦才踏上返城的归途。我走在虎渡河大堤上,回头遥望那几栋摆成“口”字型的“红瓦房”,感觉有好多念想留在了那片湖荒地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7年1月3日,我结束了两年零两个月的知青生涯,终于成为工人阶级一员。市第一机床厂是一家生产摇臂钻床的中型地方国有企业,我被分配在总装车间当了一名装配钳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80年6月,我入党了。用心数来,与带队干部第二次和我“郑重”谈话,时隔四年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图为作者曾经工作过的沙市第一机床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注:本文系秋天的声音原创记实散文,分为上下篇,共约4800字。作者做过小工,当过知青,当过工人,1980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获得政教专业文凭和法律专业文凭,2016 年10月从政法战线正处岗位退休。(文中人名均为化名,照片由老同学、老知青友情提供。)</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