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农历正月十五,是献岁开春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称为元宵节。监利人这天是要做团子吃的。 </p><p class="ql-block"> 团子和汤圆,一团一圆,皆是取团团如月、圆圆满满之意。团子又和汤圆不一样,全国各地元宵节几乎都吃汤圆,但团子仅为咱监利人的“元宵”。</p> <p class="ql-block"> 谁家的主妇不会做团子,是要遭人笑话的。我母亲不会包饺子,有一次父亲从外地出差回来,带回几个半圆形的塑料物什,是用来包饺子的模具,我从来也没包成功过,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倒是团子,根本不需工具,全靠手巧,先揪出一团,搓成球,再捏成碓窝子状,填入炒好的芯子,边转边捏到拢口,揉搓圆润即可。</p> <p class="ql-block"> 团子外面的皮,是用早谷米或粳稻米制成,类似于包子皮和饺子皮,可监利人不称团子皮,而称“欠子”。监利方言土而不俗,凝练生动,具有表现力。无论描述形态、动作、声意还是感情,都是信手拈来,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欠子欠子,还欠里面的芯子,欠子和芯子合二为一方能团圆,是为“团子”。且“欠子”念起来抑扬顿挫,声律优美,可比叫团子皮要活泼有趣多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做团子多出来的欠子,母亲会为喜欢甜食的我们做几个白糖团子,白糖团子又是一番风味,咬一口,糖就溢出来了,边吃边流,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满足感。除白糖团子,母亲还将剩余的欠子搓成圆条的“石滚”,因形似碾麦用的石滚,故以名之。“石滚”置于水中浸泡,经日不坏,食时取出切片,切片后的石滚又叫“印粑子”,炒印粑子须三料佐味:油、盐和大蒜,大蒜尤其是点睛之笔,用油盐翻炒后,起锅前撒一把蒜苗,九分白一分绿,又香又好看!</p> <p class="ql-block"> 吃遍监利团子,要说最有印象的当属茶庵东路一家老牌餐馆,他家两大招牌,一曰团子,一曰胡萝卜汤,此乃绝配也。团子吃多了烧心,只有清甜的胡萝卜汤才能压得住阵脚。这家的团子,个头不大不小,欠子软硬合度,馅料珍洁鲜美,一笼上桌揭开,洁白无疵热气腾腾,吃团子,喝清汤,三五朋友,二两白干,至今想来,仍然怀念。记得一次外地有客来监,特意宴请到此,想是团子最能代表监利特色。可是客人五指轻拈一个慢慢吃了,再不碰第二个,问之答曰:吃不惯!这就很尴尬了。一饮一啄,莫不关情,我们吃的是团子,也是情结,也是回忆,也是习惯,这种带温度的家乡土物,外地人哪能懂这许多呢?周作人诗云:“虽然惯吃红绫饼,却爱神前素夹沙。”他在京都十年,什么样的月饼没有品尝,却偏偏只念故乡以素油制的豆沙月饼。团子也永远是监利人心中的“素夹沙”,好吃不过团子,这是深入血脉的根。</p> <p class="ql-block"> “ 做团子冒得巧,只要欠子揉得好。”说到欠子揉得好,我家公公绝对是好手。公公祖上曾在监南朱河镇瞿家铺开面坊,兼夹面、熬糖、做龙凤喜饼。龙凤喜饼有大小之分,以前是朱河特产,曾被列为贡品进贡给慈禧太后,大的喜饼有洗脸盘一般大小,饼中包有红糖和芝麻,又叫“流糖饼”。公公有家传做饼揉面的功夫打底,再揉欠子当然不在话下。要有好欠子,其一是原材料,选上好的米磨成细粉,加入沸水相融,水的多少与干稀粘稠的调和,这种分寸的拿捏只能凭经验所得,多一分嫌稀,少一分嫌干;其二是揉的功夫,将兑水后的米团,用两只胳膀使劲反复摁揉,一直揉到稠软如泥,使之不沾手亦不散开,就可开始包馅了。</p> <p class="ql-block"> 家里炒制的馅料,以前讲究的人家要用“四腊”,一样也少不得,即腊肉、腊干子豆腐、腊萝卜和腊梅干菜。豆腐干子买回用盐漤腌制一天,晒干回锅复火蒸,蒸后的干子不起白殕易保存,切起来软和好切。监南人称梅干菜为南风菜,其实是用芥菜叶子腌制的,芥菜就是老人口中的“嘎菜”,监利人将“芥”读成“嘎”音。一同事则喜欢用卤豆腐干子代替腊豆腐,还要在馅料中加入卤油,味道又另有不同。“四腊”之美,各有千秋,腊肉在腴,腊萝卜在脆,腊梅干菜在醇,腊豆腐干子在香,荤素搭配,香醇脆腴,粗淡中亦有绝味。</p> <p class="ql-block"> 十多年前,白螺舅舅家表妹出嫁,请客时厨房将米饭多蒸了,木甑沥出的饭粒很硬,炒现饭难以下咽,倒掉又很可惜。婆婆想一法,将米饭拿到外面晾晒至干,夹成稍粗的米粉,酒席剩余的扣肉和梅干菜正好作馅,再因地就材,取白螺的蓑衣萝卜代替腊萝卜,加以大蒜和新鲜的豆腐干,芯子就一应俱全啦!公公手脚麻利地早就揉好欠子,只等芯子端来,风风火火不费吹灰之力,几炊箅的团子就已包好上锅。那一次的团子特别好吃,小孩捧着双手咬而食之,大人吃完一个再吃一个,吃得满脸满手都是油汁菜粒,痛快淋漓。</p> <p class="ql-block"> 吃团子,我更爱吃外面的欠子。做得上佳的团子,欠子有十分的咬劲和韧性,嚼之有味,食之弥香。我对主食有着不一般的嗜好,特别是米做成的食物,没有不爱吃的。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道:“饭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饭不必用菜。”饭的甘美,超过任何食物,从这一点上,袁枚是我的知己。喜欢吃主食的人,从古到今,都实心实意地活在这人世间,和大地相互依存,与万物共享共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监利各乡镇团子做法亦不相同。新沟人素喜包饭团子,包饭就是馅料。将米粉中的粗粉过筛,用热油炒熟后作为内馅包入团子。此团子里外皆是米做,内为粗米粉,外为细米粉,粗中有细,米中有米,真是其味无穷!监利土地肥沃,盛产水稻,窃以为包饭团子是将吾邑鱼米之乡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新沟另有一种用欠子加白糖做成的小圆饼,色白如雪,小巧可爱,在饼上点一红点即作小孩抓周时用礼,不知有何寓意。还一种揉搓成汤圆样的珍珠小丸,原材料也是欠子,小丸用水煮开,碗中放盐,生抽,香油,胡椒粉,香葱调味,入口即溶,清馨鲜滑,新沟人称“煮团子”。古人有一种煮饼,是面条的前身,美名曰“汤玉”,形容煮团子也极合适。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旧时,监利民间素有“年小月半大”之说,农历正月十五是看作比春节更为重要的节日。大人忙着揉欠子,切芯子,做团子;小孩忙着闹花灯,猜灯谜,放彩珠筒。每年元宵节,我都上街去看灯。有一年,见摊贩上一盏长方筒形的灯笼,竹篾为骨,外糊绢纸,纸上只略提几笔花草,明净喜人,遂求父亲买下。摊主帮我点上蜡烛,颤颤微微提在手里,灯笼下面垂着的大红穗子一摇一摆,我走一步望两眼,生怕风把蜡烛吹灭。看别人手里提的西瓜灯、绣球灯和兔子灯,比来比去,还是顶爱自己这盏素雅的灯。一回家,复闻到厨房蒸出的泛着清新米香的团子,这样的味道,是农历新年最后的年味。花灯一看,团子一吃,年就过完了,真是惆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