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榜前后 《九龍御天原创精短作品》

九龍御天

发 榜 前 后 【小说】  

——选自《九龍御天原创精短作品》 2002年7月　 　　

李大嘴村的风俗是：一个个吃饱了喝足了，就仨儿一伙，俩儿一串蹲在家门口的大路边上东家长西家短七十年谷子八十年糠地瞎扯。　　　　

仿佛不这样就愧对了他们的先祖李大嘴留下的优良传统，李大嘴村就不成其为李大嘴村了。　　　　

　　此刻，村民张二愣家大门口正聚集了一堆人，在上演这使外村羡慕得不得了的街头话剧。张二愣，他可不愣。谁要说他愣，那他就是地地道道的大愣。他纯乎是逢迎的好手，拍马的行家。精明的能数出星星的多少，能分得出蚊子的公母。　　　　

张二愣首先发表演说：“唉！我说，昨天咱前屯的俩儿秀才从县里回来了，听说马上要考大学了，不知哪个能考上？”“咳，说你愣你就愣。”说话的是被称作‘万事通’的马老六。他的专长是全村大事小情没那件能逃过他的耳目，仿佛长了八个耳朵六只眼。只见他以权威派头咧着嘴瞪着圆圆小眼睛，开始了他的新闻报导。开头依旧是报导格式般的惯用语：“要说别人咱不知道，要说前屯老王家小金贵和老吴家小有才，那太熟了，咱看着长大的。王金贵学习用功上进，在县里回回考试班里第一，在全校学生里也是前几名。年年的三好学生，而且歌唱的霸道，跟他妈的录音机原声一样。这样的人物，在学校里红得不得了，老师同学围着转。”　　　　

“那吴有才呢？”小块嘴李老四插了一句。　　　　

‘万事通’翻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满意了。心里骂道：龟儿子，就你嘴快，横插一杠子，扰了老子谈兴。但因为小快嘴的爹是本村村长，马老六虽然心里不高兴可脸上却没敢流露出不满的表情：“啊！老四，你不知道哇！吴有才那小东西脑瓜鬼灵鬼灵的，可就是老母猪去拉磨——不务正业，成天价就知道打台球，看电影，打麻将，上网吧，有时候上课也出去。上高中接连两次考试平均都不及格，有一次所有科目加一起总分还不到200……”。　　　　

小快嘴耐不住寂寞：“不怪叫吴有才，一肚子浆子，哪还有啥才学。”众人附和着，哄笑着，张二愣眯着眼睛又开了腔：“那不就是说，老吴家祖上没德，老王家祖上要冒清气了。”　　　　

人群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戴一副小眼镜留一把山羊胡的老头，从嘴里拔出旱烟袋，干咳了两声，然后发了言。他是村里唯一念过几句‘子曰诗云’的老年人，以前教过私塾，目前的营生是算命先生。听说卦算得很灵，远近人送外号‘刘半仙’，很受人恭敬。现在他正以一种昂扬的学者或绅士的风度谈着：“你说对了，前两天他们两家请我去让我给他俩算了一卦。你猜咋的？结果吴有才起了个下等卦，是隔河望金，而王金贵却是上上卦，金榜题名。他们两个报的都是政法，看来，那王金贵是命里注定要当大官的了。也是老王家祖上有德呀！”大伙连连表态：“是呀！是呀！人家都说老王家的祖坟埋的地方风水好，去年不是人家的母牛一胎下了两个犊……”“刘先生算卦向来十拿九稳，这回也肯定……”“这下老王家可又风光了……”　　

夕阳不知不觉便爬上了西山，村道边水沟里的鸭子不时呱呱地叫道，好像是在为街头话剧伴唱。　　

这时，传来了女人的喊声：“马老六，吃饭了，该死的东西，到饭时了也不知道。”这是马老六女人的声音，马老六一听，赶紧“蹭”一下站起来，一边提鞋一边答应着：“哎！哎！听着了，马上就回去。”小快嘴看着好笑，插了一句：“哎，看把你吓的，就那么怕她……”话刚说一半，远方也传来了小快嘴媳妇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小快嘴二话没说，撒腿就往回跑，比兔子还快。众人一阵哄笑……随即也各自散去。

　　张二愣回到家，把所听到的都告诉了老婆，并说应该去关照一下王金贵，说等人家考中了大官，将来还不得请人家关照。他老婆是出了名的势利眼。两人一拍即合。于是两人拿了五十鸭蛋，趁天黑偷偷地出了门就往前屯跑，进了屋一看，屋里早摆满了鸡蛋、奶粉等物品，二愣老婆便知道自己来晚了。闲扯了一会儿，二愣老婆便拉起了家常，攀起了亲戚：“王大嫂哇！我娘家嫂子的侄儿和你外甥是连桥，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呢，听说咱大侄子要考大学了，我们来看看。”“哎呀，来就来吧！还拿东西干啥。这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可不能要。”王家老两口谦让着，让来让去，最后还是心安理得地收了。　　　　

日子一天天在过。

转眼高考结束了。王金贵和吴有才都从县里回了家。这几天，王家一直门庭若市，一些熟悉的，不太熟悉的人纷纷来访。串门？闲谈？不，拉关系，套近乎。王金贵一到家便成了大家的核心。“考的咋样？挺好吧！”“一定都答上了，看脸上红光满面的。”其实哪里是什么红光满面，那分明是走了长路的疲劳。“那还答不上，平时就厉害。”当听他说答得不理想，有两科没答好，恐怕今年要够呛啦，大家脸上的笑就和夏日里多变的云朵相仿，马上阴沉了许多。大家敷衍了几句，就一个个象押宝赌输了似的没精打采地退去了。　　　　

谣言却象高利贷一样变本加利地流传开来，由先前的王金贵试没考好有两科没答明白到试考砸了，有两科题都只答了一半，剩下的是那个张飞瞅绿豆－－－大眼瞪小眼，他王金贵瞪俩儿大眼睛不会，今年算没指望了。　　　　

于是乎，王家串门的访友的探亲的客人们便如雨后的蚊子般地渐渐少了没了。王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日子一天天在过。

一天，本村的村长老能人快嘴爹夹着个手提包风风火火地跑到王家。一进门就让他那张堆满了皱纹的核桃似的脸笑成了桃花：“王大哥，好事来了，好事。”老王头急忙让座：“哎呀！村长您先坐下。”“不，不用，有水没，我先喝口水。”金贵妈赶紧递过碗水，老能人一仰脖，来了个底朝天。“大哥，大侄子考上了，考上了！考上了西北政法大学。”“什麽？”金贵爹激动得瞪大了昏花的老眼睛，裂开的大嘴巴好长时间忘记了闭上。金贵妈更激动得把碗“咔嚓”一下子摔在地上开了花：“村长，您听谁说的，是真的吗？”“那还假得了，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亲眼看的榜，榜上分明写着小金贵的名字，怕看错，我看了三遍连家都没回，就跑这儿送信来了……”老两口叫醒了沉沉昏睡的王金贵，告诉了他这一足以令人发狂的喜事。王金贵先是一怔，接着便大喊：“不能，不能，这不可能！”然后便胡乱说开了。老王头大惊：“坏了，这是犯了范进中举的病了。”还是村长高明，让老王头狠狠打了王金贵俩耳光，才算好了过来。于是，为了感谢村长这位大功臣，也为了表示喜庆，王家摆了家宴，王家三口加上村长都喝了个人仰马翻飘飘欲仙。　　　　

消息又变本加厉地到处放散着：“王金贵考上了西北政法，而且是考了全县第二名，县里要报销全部学费……”于是乎，王家串门的访友的探亲的客人们如雨后池塘的蛤蟆般的渐渐多了满了。王家又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一天，张二愣突发奇想，他找到了老王头说应该办置一下，这么大的喜事全村都喜气。其实，老王头早就在盘算着要操办收钱了，可没人提，这下正中他老人家下怀。金贵妈建议说等通知书来了再说，立即遭到大家反对，理由种种：一、大榜已经贴出了，而且村长亲自看了。二、后来金贵爹也去看了，千真万确。三、咱们崇敬的刘半仙可以说卦法如神，金榜题名那还假得了。四……于是，王家开始了操办酒席，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随礼的人流整整挤坏了他家两扇篱笆墙。张二愣两口子早就到了，不知是为了证明‘是亲三分相’那句古训，还是为了表示这门子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其实并不远，二愣给请了几个吹鼓手，二愣妻忙着给张罗酒菜，‘万事通’毛遂自荐四下里通风报信。小快嘴一边擦桌子一边白虎着：“我早就说过，人家小金贵就是命好，一听那名字，就知道一定大富大贵。”唉！说到了命怎么不见刘先生了呢？瞧，那不是。原来刘先生正在一群崇拜者的包围下正趾高气扬地谈着他如神的卦法。大家正在喜气洋洋高谈阔论的时候，忽然，‘万事通’跑来说县里学校来了电话，要小金贵赶紧到县上去。王金贵急忙往县里赶。张二愣和小快嘴追到大门口，说可能是通知书下来了，学校让取通知书，还再三再四告诉他不要把通知书给丢了，要丢了那可不是玩的。　　　　

一路上道两边高的矮的庄稼都变成了一张张胖的瘦的喜笑颜开的向他祝福的笑脸。　　　　

王金贵来到了学校，主管教学的副校长接待了他。他急迫的问：“校长，让我来是不是取通知书？”“不，不是的，让你来是告诉你，你的事出了错，你落榜了。”“啊！怎么会这样？”校长说：“我们先前也以为你考上了西北政法，可迟迟不见你的通知书，后来一查底案，才知是抄大榜的老师给写差了，错把王全贵写成了王金贵。”“啊！”王金贵的头上像是被人重重地削了一闷棍。副校长继续说：“你怎么搞的，平时学习数一数二，没想到……对了，你把吴有才的通知书给捎回去……”平时很器重王金贵的副校长今天却一反常态。　　　　

王金贵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回了家，只知道一路上天旋地转，道两边高的矮的庄稼都变成了一张张胖的瘦的嘲笑他的狰狞的面孔。　　　　

　　听了这样的丧气消息，大家开始骚动了，有人开始幸灾乐祸地笑着，有人开始离去，甚至有人开始讨还礼钱。张二愣赶紧一把夺过大连陆军学院的通知书，拉了他给请来的几个吹鼓手：“走哇！上老吴家，给他们贺喜去。”众人一听有理，都拿了礼钱纷纷涌向吴家。

　　不一会儿，吴家便锣鼓齐鸣，唢呐喧天了。大伙围着酒桌，又开始了本村特有的风俗调侃表演：小快嘴喝了一口酒：“嘿嘿，咋样，那小金贵平时就蔫头巴脑，虽然学习好，不还是白扯了，一上真章就完，到嘴的鸭子不还是飞了！”您听听那名儿叫的，金贵，多俗气，又偏偏姓王，王金贵就是没了金贵的意思。”“对，是那么个理儿，姓王的‘王’字和死亡的‘亡’字同音，而死亡的‘亡’字有一个意思是丢失没有的意思。”刘半仙大言不惭地侃着，虽然少了几分绅士气概却也眼睛炯炯有神。“那天的卦象其实都有变卦，王金贵先是金榜题名上上卦，而下面却是个上房抽梯下下卦；咱有才先是隔河望金下下卦，可下面却是明珠出土上上卦。”为了验证，我故意留了一手，只说了上半部，不信大家看，刘半仙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王金贵和吴有才算卦的八卦卦象，大家眨巴着眼睛，象看天书一样，虽然都不懂却仍旧一同附和着：“是，真是！”“您的卦就是高！”“这就叫高人背后留一手。”仿佛看着大家说多了就有一种被剥夺了权利似的‘万事通’又以权威的派头咧开嘴，瞪着光芒熠熠的小眼睛开始了报导，开头依然是报导格式般的惯用语：“要说别人咱不知道，要说小有才，那太熟悉不过了，从小就鬼灵鬼灵的，咱看着长大的……”　　　　

于二零零二年七月十八日

　　注：图片源于网络